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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两颗石榴树,一颗残败,一颗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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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斯底里和百般拒绝对陆正衍统统都不管用的。在这房子里,陆正衍像个脚上和她栓了绳子的侦查兵,永远和她距离不超过叁米远,她的卧室隔音又不好,为了背着他打出那个电话,饭后李舒雪穿好衣服,背上布袋子在在门廊处换鞋,准备出门。陆正衍立刻警惕,抱着陆望舒靠近:“你去哪?”

她低低头,“去买菜。”

“我陪你去。”

她转过脸,盯着他额前几次叁番折腾的纱布,“你头上还有伤。”

陆正衍拱起眉:“我腿没伤。”

其实没什么理由继续争执,她不说话,知道自己出门打电话的计划可能会落了空。从出门开始,她就情绪低落,电话可以再找机会打,可是她为了圆一个谎而要真的和陆正衍一齐像亲近的伴侣一样出门买菜,她的步子一直往前走,内心抗拒万分。

陆正衍出门前招呼了李文高让他乖乖在家,李舒雪似乎心不在焉,连这样的嘱咐都忘记了,他不熟悉路,一直跟在她身侧小半步远,眼睛盯着李舒雪疏远的侧脸和紧抿的浅色的唇瓣。

他犹豫,问:“想什么呢……”

李舒雪捏着肩膀上挂着的布袋,回过神:“陆正衍,齐盛有没有跟你说过……你以前是做大老板的,办公楼很高,很有钱,你现在跟着我什么出息都不会有。”

原来李舒雪每时每刻都在想怎么劝他走。

陆正衍眼神微凛,“我都忘了,也不想知道。”

“你忘了……你的家人没忘,他们迟早会来找你的,而且你还有工作要做。”

“我现在并不合适工作,更没有要逼自己回去面对一会议室我不认识的人的打算。”他拉住她的肩膀,停下脚步,眼神捕捉不到李舒雪的眼睛,他干脆望着她沉静的眉眼道:“李舒雪,我现在只想跟着你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不想见其他任何人。”

李舒雪拂开他的手,身边人来人往,站在大街上样子有几分难堪,“你很久没见过我了,可能你的眼睛觉得新鲜。”

“新鲜……”他咂摸着这两个字,李舒雪的样子他不管睁眼还是闭眼都能完美想象,精确到她眼窝边的小疤的边缘轮廓都记得一清二楚,他似笑非笑起来,抬抬下巴望向前方人流攒动的菜市场:“到了吧。”

李舒雪捏紧袋子,“嗯,到了。”

其实冰箱里还有很多菜,她就只买了些能囤久一点的土豆跟洋葱,为了不让陆正衍在回去的路上多嘴问个不停,从菜市场出来的时候路过一家冷饮店,她顺手买给他一只冰激凌递过去。

“我不吃这个。”他诧异着,本能地拒绝。

李舒雪垂下眼帘,似乎很是失落,她得不来清净。陆正衍心跳砰砰加快,看着她的表情逐渐躁动不安,他违背原则,迅速将乳白的冰激凌接了过来。

他一手端着甜筒,一手抱着陆望舒,有些发愁,疑问的欲望却还不休止:“我们走了二十多分钟,你只买了叁个土豆和两个洋葱?然后给我买这个?”

李舒雪心虚地看向街边,“嗯……我记错了,家里还有别的菜的。”

“李舒雪,你才叁十多岁,记性就开始不好了,以后老了,要多走多少冤枉路。”

她哀伤地摇摇头,“我记性很好……比你好的。”

陆正衍不服气地盯着她,眼看着她擦过自己走远,他咬一口冰激凌,甜腻腻的滋味自己口腔里化开,他跟上去:“你自己怎么不买一个?你热不热,下次出门我开车。”

显然她的又一个计划失败,冰激凌不但堵不上陆正衍的嘴,香甜的气息还会引诱陆望舒哭闹索要,父女俩都闹起来。

陆正衍不能把李舒雪送给他的冰激凌丢掉,也不想继续听女儿哭,几口吞下肚子,口腔里冰凉,一直冰到喉管,他哄好了陆望舒,又开始不知疲倦地跟李舒雪说话。

李舒雪有半句话说对了,他的确很久没见过她,所以想旁敲侧击的问话便滔滔不绝。

她可惜自己不能闭上耳朵,到家以后对着紧跟在她身后的陆正衍挤出一个勉强的微微的笑,疲惫地关上厨房门,刚把买来的土豆和洋葱放进冰箱,她很快听见敲门声,手顿了顿,眼睫低垂。陆正衍隔着门问她为什么要关着门,是不是又哭了。

她无奈,又把门打开,把什么都敞开给他看,她的脸庞,她厨房里的一切。

“我没哭。”

“那天……你为什么哭?”

她想了想:“因为你来了。”

她推开他的肩膀,去阳台上收捡衣服,陆正衍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失去爪牙的鹰一样盯着她来来回回走,她始终没能掏出手机。一直耗到晚上,陆正衍回了李文高的房间,她谨慎着,等到快半夜的时候才悄声离开这套房子,站在黑漆漆的楼梯口,抿紧双唇拨出号码。

电话还没接通,她敏锐地察觉身后有脚步声,她慌忙收了手机,转过身,陆正衍站在门框边上,表情有点僵硬。

“睡不着?”他问。

“嗯……”

“李舒雪,这么晚了,和谁打电话?”他走到她身边,盯着她瘦而颤抖的身子,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你是不是……有别的喜欢的男人了,这么晚,是在联系他?”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太昏暗的原因,李舒雪有种错觉,面前的陆正衍全无丢失记忆的茫然和无助感,如果鬼魅一样眼神尖锐又锋利,她把手背到背后去,摇摇头,“我困了,先回去了……”

“等等。”

他拉住她的肩,指尖扫过她的发丝,她慌忙到有些迟钝,忘了抵抗。

他长吁一口气:“李舒雪,你现在喜欢谁?”

“什么……”

“我问你现在喜欢谁?我很好奇,你离开我以后看上谁了,哪里比我强,值得你半夜叁更在这里和他秘密联系,如果我没来,你是不是就要出门了,瞒着我,把我们的女儿自己单独留在房间里不管不顾,你自己出去和野男人幽会,是不是还打算明天早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嗯……?”

此时此刻陆正衍的语气和他从前多么相像,李舒雪挣开他的手,瞪大眼睛防备地望着他:“别说了……我没有。”

“你没有……可是,我只能看到这一种解释。”

“你……我不用和你解释,我要回去了。”

“不许走。”他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上拉,呼吸急促,李舒雪开始脸色发白,害怕地蜷着手臂,“不要碰我……”

她在发抖,从前她也有过这样的表情,然后不久后就用悲伤地说她恶心他,会拿刀对着自己的脖子……陆正衍牙关发紧,手掌失去力气,不得不放了她,无力感把他淹没,后退两步,喉咙一阵一阵压抑地紧缩,发出的声音不出意料哑了:“李舒雪……你愿意收留我就是给我机会,那你就不能……你至少,不能喜欢别人,任何人……”

李舒雪看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无言以对,陆正衍只是失忆了,不是换了一个人,他固执的性格丝毫未变。她抱着自己的身体往回走,陆正衍默默跟着她,进了门,二人在客厅分道扬镳,像被关在一套房子里的两个囚徒。

李舒雪今夜放弃了继续联系罗晚玉,第二天一起床便在卧室门口看见陆正衍,他的表情十分淡然,眉眼都写着轻快,仿佛昨夜他的咄咄逼人仅仅是她的一场噩梦。

他举起半碗香甜的辅食,眼神充满憧憬:“李舒雪,以后我也做饭给你们吃,怎么样?”

李舒雪恍惚,抱着陆望舒绕过他,坐到餐桌边刚才那股奇怪的惊诧感还未消去,陆正衍一定是魔怔了,她知道。

事实情况是陆正衍确实会做饭,失去的记忆没有让他变成一个废人,他不仅记得怎么做饭,还记得怎么开车,并坚持要送她出去和李霞见面,这个见面当然只是她躲开他的借口,她没有重蹈昨日的覆辙,而是告诉他见面取消了,她会留在家里。

陆正衍既满足又安心,系上围裙说要帮她打理阳台,李舒雪总在他的视线之内。只要他时时关注着李舒雪,她就不可能有机会和别的男人搅合在一起,沉竭和她没有可能,难保有什么他不得而知的秘密暧昧对象。

他胡思乱想着,分了心,一剪刀下去把李舒雪辛苦栽培的小石榴树削了顶,他站在原地有一瞬间不知所措,他这辈子会做,却做得很糟糕的事情很少,但在李舒雪这里,他总是搞砸很多事情,他无法接受那颗修剪失败的树提醒他的错误,中午趁着李舒雪在厨房里忙碌,他把整颗盆栽都搬出去扔了,用盛放的月季花掩盖住地上的花盆印痕。

李舒雪对他压根就不多关心,也没有像他的妻子应该的那样来验收他的成果,并和他在阳台亲吻,想起亲吻,他的嘴唇开始发痒,关上阳台的门,和目睹了一切的李文高对视片刻,淡然地去往厨房,绕在她身边看她做菜,不时发问,总之就是尽可能要和她保持交流。交流总该是培养感情的办法了,他想着。

李舒雪不知道他可笑的盘算,尽可能回复他,计划着明天上班便联系上他的母亲,这些絮絮叨叨的声音就该从她耳边消失了。

陆正衍的隐瞒并没有成功太久,李舒雪还是发现了端倪,她愣愣靠在阳台门边,视线轻轻扫过阳台的花草小树,很快便发现了缺了什么,她空落落回过身,陆正衍离她几米远,他少见地躲避她的眼神,手掌蜷缩。

“石榴树没剪好,我拿出去扔了。”

“没剪好,不合你的意就要扔了……?”李舒雪莫名心口作痛,明知道这不是一件什么大事,却忍不住稍稍发怒,“那你怎么不把我扔了,我不合你的意,你还来缠着我。”

“你什么意思。”陆正衍呼吸加快,闭了闭眼:“……我觉得你很好。”

“你只是失忆了,忘了自己怎么嫌弃羞辱我的了。”

“我都说了我不记得了,你还总是拿那些事情来问我的罪,你压根没有打算接受吧,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你一直提醒一些我不知道的事……你喜欢石榴树是不是,我去给你买一盆新的。”

李舒雪胸口持续闷痛,陆正衍毕竟不记得了,她再怎么说再怎么怨又有什么用呢。

“不用了……扔了就扔了吧。”

她失落无力和他争辩,陆正衍偏偏要凑近,拉着她出门。

“我们重新去选一颗,李舒雪,你总得让我有办法补偿你,你什么都不想要,是流氓逻辑,我没有办法……”

他近乎自言自语,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低语,李舒雪靠在椅背上,慢慢闭上眼睛,偏过头去。陆正衍的烦躁和无措达到了顶峰,带着她去花鸟市场选了一颗茁壮的石榴小苗搬进他们的家里,就放在原来的石榴树的位置,李舒雪却还是闷闷不乐,他不明白自己哪里做得还不够,李舒雪到底想要什么。

错误已经是错误,他没有能力把断掉的枝干再接回来,李舒雪连补偿都不想要,分明是一点机会也不想给他。

烦闷逐渐发酵,到了晚上,天黑下去,酿出了丝丝酸苦的委屈,他不肯去睡觉,坐在客厅里盯着李舒雪紧闭的卧室门,不知是怒还是悲,眼眶稍红。

她压根不可惜自己的石榴树没了,只是单纯不愿意原谅他,就算有了新的石榴树,她也不愿意多看一眼。

深更半夜,陆正衍下了楼,站在垃圾堆面前面容冷漠,他掀开几床破烂的床单,找到那颗站在垃圾桶边上的残弱的石榴树,他没有多犹豫,忍受着肮脏和臭气,抱起花盆往回走,在阳台上将它安置在新的石榴树旁边,用沾湿的帕子擦拭它的叶片和枝干,使它恢复洁净,却恢复不了它茂盛的枝叶。他在月光下蹲了很久,久到大腿和双臂都发麻,皮肉疼痛,晃晃悠悠站起身,在阳台的梆硬的木头躺椅上睡了一夜。

李舒雪不清楚他昨夜发脾气在客厅坐了多久,但是通过第二日清晨他眼球的红丝可以判断他这一夜都睡得不好,她不多问,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别扭着,让她去阳台一趟,李舒雪给他再多一些的耐心,望着不远处两颗石榴树,一颗残败,一颗幼小,并列着,不伦不类。

她无奈笑了一下:“还捡回来干什么?”

他拧眉:“你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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