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新妇(二合一)
九影闻言,利落地应了个是,稍稍停顿了片刻,复又沉声说道:“主子,青云巷那里最近有些不太平,那孩子好像又被换回来了。”
“不出我所料。”黄朴的唇角勾着,面上却无一丝笑意:“到底是一国储君么,大家都很小心,他们是这样,咱们亦如是。”
言至此,转望九影,神情端肃而郑重:“你们要记着,储君乃一国之根本,有他在,纵使国丧当前、国难临头,大齐也不会乱、更不会亡。而徐齐之正统,亦不会断。这一点,望诸君切勿忘怀。”
“属下谨记。”九影叉手说道。
黄朴微微颔首,身上的气息放松了下来,缓步踏下台矶,素白衣袍在风里翻卷着,一如他闲散的语气:
“今儿国公府办喜事,章家是什么反应?我有些日子没问这事儿了,那章大姑娘果然病死了?”
“回主子,章大姑娘还活着,如今便在章家饶州祖宅的庄子上住着,听说人已经半疯了,怀恩侯应该不会再认这个女儿。此外属下还查到,贺氏身死之前,身边只有章大姑娘一人。”点到即止地说至此处,九影语声即停。
黄朴自是了然于胸,遂拢袖长叹:“唉,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这深切的感喟,辅以他悲悯的神情,令整间院子都为之一肃。
九影没说话。
他安静地站了一会,似是在等着那氛围淡去,半晌后,方又低声道:“属下还收到一个消息,怀恩侯又要续弦了,怀恩侯老夫人相中了一户柳姓人家的女儿。”
黄朴“呵呵”笑了起来,语中难得地有了一丝揶揄:“侯爷真是艳福不浅哪,一房又一房地,倒是喜事不断。”
歇一拍,他略微俯身,伸指向琴弦上拨了拨。
“仙翁——仙翁——”缭绕而清远的琴声,如空谷回音,在清贫的小院里缓缓回荡。
“柳家是怎样的人家?”和着将歇而未歇的琴声,黄朴随口问了一句。
九影语声平板地道:“回主子,属下查知,那柳家家主乃太仆寺主簿。”
“哦,原来是柳铸啊。”黄朴对京城官员似是极熟,立时一口道出其姓名,旋即又蹙眉:“我记得他家祖上也出过两位翰林,堪谓诗礼传家。且他的女儿年岁尚轻,何以竟说了这样一门亲事?”
语至收梢,面上已有了几分不赞同,摇头而叹:“攀附权贵非为不可,然,我辈乃读书人,也总该有一点读书的人操守,才算不枉了那圣贤教诲。”
“主子,柳家的情形有些不同。”九影笔直地站着,语声毫无起伏:
“据属下所知,那位柳姑娘好像曾经走失过几日,周遭的邻居都在背地里议论她被拐子拐了,只柳家并不承认,一口咬定她是去外祖家小住。但属下打探来的消息却是,柳太太的娘家远在岳州。”
岳州乃胡广行省所辖,离着京城相当不近,就算骑上快马,也不可能于几日之间往返。
由此亦可知,柳姑娘很可能是真的走失过,其名节亦因此而受损,纵使柳家不肯承认,然此事四邻皆知,稍稍一问便能打听到,她的婚事,怕是颇为艰难的。
而怀恩侯老夫人一方面急于给儿子续弦,另一方面,怀恩侯连死两位正妻,坊间已然有了他克妻的传闻,且他膝下还有两个女儿,这后宅也有些不大稳当。
这样的人家,纵使贵为侯门,也鲜少有人会把闺女往火坑里推,怀恩侯在亲事头的选择,亦与柳家一样地艰难。
于是,一拍即合。
名声有损的清流之女,与死了两房妻室的勋贵鳏夫,也算般配。
这些未尽之意,九影并不曾言明,黄朴却是瞬间明晰的,于是便笑了一下:“原来如此。倒是我错怪了柳主簿,他竟是位慈父。”
虽是笑着,可他目中却仍有着强烈的不以为然。
果然,很快他便又叹道:“人生于世,名、节二字,当珍而重之,此乃至理。那柳主簿固然满腔慈爱,却用错了地方,全不知道之所系、理之所在。可悲、可叹。”
名节有损的女子,苟活于世,又有何益?
倒不如将此身舍去,也免得家族亲眷为之受累。
此乃他未尽之意。
微风拂动,竹叶轻响,回答他的,唯有一派岑寂。
黄朴神情萧索,微垂了首,无言独立。
良久后,他将衣袖振了振,撩袍跽坐在了蒲团上,抬手按向那张旧琴,口中发出低语:“罢了,你且去。”
九影无声地躬了躬腰,身形一晃,人已不见。
清贫的小院中,有冰弦乍响,余音袅袅,散入东风。
几乎与此同时,国公府亲迎的队伍,正自回转。
萧戟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大红喜服衬得他眉目温润、身姿俊挺,直教那满街的大姑娘小媳妇看红了脸,那含情脉脉的视线尽皆往他身上抛着,有那大胆些的,还将帕子香包往他身上扔。
惜乎萧四郎全然不懂风情为何物,纵使缓骑松缰,那一身的铁血气却是分毫不少,硬生生将那新郎倌打马游街的喜乐,变成了将军沙场点兵的肃杀。
更兼其身手敏捷、反应迅速,往往一弹指、一拂袖,那香喷喷的帕子、精巧巧的香包,便尽皆落于马下,直教众人瞧得目眩神驰,高声喝彩。
这等顶天的热闹事,红药却偏捞不着机会瞧。
刘氏说了,她已有婚约,此等场面不宜于露脸儿,连洞房都不许她去,只命她在花厅坐席。
红药只能眼巴巴地听几个丫鬟来回报信儿,一时说新妇跨火盆了,一时又道新人拜天地了,再一时新人便入了洞房,直听得她如百爪挠心,进而埋怨起徐玠来。
就怪这厮,偏要一早把婚事定了,再迟一刻都不成,闹得她婚约在身、百般束缚,什么热闹都瞧不着。
可怜她瓜子儿都备了好几包,如今只能便宜了荷露她们几个。
真怀念在石榴街嗑瓜子、看热闹的日子啊。
红药心下万分惆怅。
然而,这惆怅的情绪,在尝到了徐玠托人捎来一攒盒美食后,便也烟消云散。
新妇总归是能瞧见的,今日见不着,明日也就能见着了。
自然的,次日一早,新婚的萧四夫妇于明萱堂拜见诸亲眷,红药自是瞧见了新妇——平江伯府大姑娘邓芸。
邓芸生得明眸皓齿,眉眼十分妍丽,论模样不比常氏差多少,性子却腼腆得很。
见亲过程中,她从头到尾都脸颊泛红,半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捧了亲手缝制的针线活计,跟在昂首阔步的萧戟身后,瞧来不像夫妻,倒像是大将军领着个小亲兵。
“四郎啊,你也慢着些,且等一等你媳妇啊。”刘氏委实看不过眼,笑着提点了一句。
她家老四样样皆好,就是这方面不大开窍,看得人着急。
萧戟闻言一怔,蓦地停步回首,偏邓芸没瞧见,仍在埋头往前走,两下里险些撞个正着,好在萧戟眼疾好快,一把扶住了自个儿的媳妇。
邓芸吓了一跳,忙抬起头来,呆呆地看向萧戟。
一瞬间,新婚男女四目相对,邓芸的脸瞬间红得滴血。
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邓芸这下子羞得越发厉害,忙忙低下头去,像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萧戟倒是面不改色,唯耳根微有些泛红。
他张了张手指,想要松开邓芸,却见她羞得几乎无地自容,站都那里摇摇欲坠地,只得继续扶稳了她,低声道:“你……你……你可站好了。”
居然有些口吃起来。
这一下,包括世子爷在内的几位爷,也都跟着咧开了嘴。
萧戟打从生下来就像个小大人,幼时老气横秋,长大了不苟言笑,能见他如此失态,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邓芸蚊子哼似地“嗯”了一声,轻轻脱开他的搀扶,后退两步站好,整张脸红得像熟透的虾。
偏萧戟似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手中空了,竟还向前伸了伸,仿佛还要再扶自个媳妇,旋即方觉不对,飞快缩回了手,背在了身后。
众人见状,越发笑得厉害了,众丫鬟婆子也没一个不乐的,只拼命忍着罢了。
上座的国公爷夫妇对视了一眼,俱是满面喜色。
小夫妻和和美美地,他们身为长辈的,自是欣然。
笑闹过之后,接下来倒是一切顺利,邓芸那红透了的脸蛋也终于恢复了少许。
至于萧戟,干净的眉眼间一派从容,行止亦极自如,然红药却注意到,他的步幅变小了,与邓芸的步调几乎一致。
红药忍不住弯了弯唇。
人皆道萧四郎心硬如铁,而今看来,也不尽然,只看他待邓芸的态度,便可见一斑。
念及此,红药下意识地往旁扫了一眼。
在她的上首,那原该殷巧慧坐着的位置,此时却是空着的。
浃旬之前,殷巧慧便住去了国公府位于京郊的温泉庄子。
那庄子风景极好,山清水秀、桃杏成林,屋宇陈设亦极尽精美,每年冬天,府中女眷皆要去庄子上小住些日子。
除此之外,那里的温泉也很有名,国公爷也常拿来招待贵客。
将殷巧慧挪去这所庄子,可见刘氏待她之厚。
因怕下人们轻慢于她,刘氏还把跟前最得用的许妈妈也给调拨了过去,又添了好些服侍的丫鬟婆子,还加派了十余名侍卫护她周全,比刘氏自己出门的阵仗还要大。
在红药看来,刘氏已然做得极好了,既未委屈殷巧慧,又很顾及新娘子邓芸的脸面,也算将此事周全了过去。
前不久,二夫人姜氏还曾与红药说过,殷巧慧只怕会在庄子上长住,待萧戟有了孩子之后,才会回府。
这也是情理中之事。
殷巧慧原就心智不全,万一有人如章兰心那样,利用她的缺陷去谋算什么,岂非将她亦将旁人置于险境么?
与其如此,倒不如从根儿上断开,也免得事后补救不及。
便在红药思忖之间,新妇见礼已毕,众人又陪着刘氏说笑几句,见她面现疲色,方辞出了明萱堂。
红药随众出得院来,才一转东首出月洞门,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唤:“二妹妹且留步。”
她忙停住脚,回头看去,却见常氏笑眯眯的地走了过来。
“大嫂今儿也从这里走么?”待她行至近前,红药便含笑问道。
常氏携起她的手,面含浅笑:“是啊,正要去东院办点儿事,咱们且一处走着说,我这里还有事要请二妹妹帮忙呢。”
红药心下狐疑,不知自己能帮上她什么,一面随她往前走,一面便问:“不知是什么事?”
常氏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想请二妹妹这几日得了空,去你四嫂那里串个门儿。”
说着她便拍了拍红药的手,清丽的脸上绽出笑靥:“你四嫂如今才过了门,想是那心里七上八下地没个着落,可巧你与她年岁差相仿,你们两个应该能谈得来。”
原来是为着此事。
红药自然不会推拒,忙点头笑道:“我知道了,等过几日四哥销了假,我就去寻四嫂说话去。”
这话一出,常氏顿觉小姑敏慧,不由掩口笑道:“嗳呀,二妹妹果然聪明得紧,知道不能扰了人家的新婚燕尔。”
红药心说要连这点儿道理都不懂,老身这两辈子那可就白活了,人家小夫妻正好得蜜里调油,她一个小姑子这时候往上凑,那不招人嫌么?
常氏此时又笑道:“好教二妹妹知晓,这可不是我们几个做嫂嫂的躲懒,实是最近我和你二嫂都忙得脱不开身,你三嫂又将临盆,我瞧来瞧去,也就二妹妹你最是闲在呢。”
说着她已是笑出声来,红药也忙低眉垂首作娇羞状。
常氏与姜氏忙着的,正是红药的婚事与及笄宴。
这两桩皆是大事,常氏、姜氏各领了一宗,镇日里忙得脚不点地,确实抽不出空来去安抚新妇,而纵观满府上下,过得最消停的,还就只有红药一个了。
笑谈几句,将此事托付给了红药,常氏便自去了,红药则将此事记在了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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