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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难兄难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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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清冷,落在屋檐下像结了层霜。

小院里灯火通明,烛火在夜风里簌簌,清茶在小炉上氤氲。

静室安然,白瓷杯盏上滚落两滴水珠,一青一白的两个颀长身影沉默对坐,品茗不言。

茶水已经换过一盏,顾荇之也大概都了解了宋毓此行的目的。

他看着面前那个坐立难安的人冷哼一声,缓声道:“陛下此行大南应是国事访问,怎有闲心亲临寒舍?”

对面的人一哽,就连端着茶盏的手都微不可察地晃了晃,继而干咳两声,正色道:“朕的家事,自然也算国事。”

顾荇之对这人的强词夺理不屑,继续追问,“那陛下就这么跑出来,大南皇室那边怎么交代?”

“有秦子望帮朕暂时顶着,不怕。”

顾荇之抽了抽嘴角,只道:“陛下此举实乃荒唐!哪有一国之君为了个女子,打着国事访问的招牌,背地里却偷偷摸摸地潜出来寻人的?说出去只会让世人耻笑我南祁……”

“诶诶诶!”宋毓一听这话就来了火气,不甘示弱地回敬道:“我饶是再荒唐,能荒唐过你去?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兴师动众地围捕刺客,结果抓了放、放了抓。知道的,那是以为你顾侍郎心慈手软、马有失蹄;不知道的,还是以为你就好这口,在跟谁玩夫妻情趣呢!”

“……”一席话说得顾荇之无言,他将手中茶盏一搁,似是不忿,“既然在意,就把人看紧了哄好了,能让人家千里迢迢从金陵跑到盛京,也就数你有这个本事。”

“呵……”宋毓冷笑,手里的折扇呼啦啦地扇着冷风,“是呀,在意就该看紧了哄好了,那也不知道是谁大半夜地不睡觉,跟着我在这儿等暗卫的消息。”

“……”顾荇之一哽,只得抬手再饮了一杯茶。

门外响起几声匆忙的脚步,是宋毓派出去的暗卫回来了。

领头的人急驰到宋毓跟前,俯身一拜道:“回禀陛下,花将军的踪迹已经找到了。”

宋毓惊地放下手中茶盏,磕在桌上“咚”地一响。他赶紧撩袍起身,急切追问到,“在哪儿?”

暗卫有些犹豫,踟蹰着不敢回答。宋毓急得不行,凛声喝了一句,“说!”

暗卫这才支支吾吾地道:“花将军在……在平康坊南曲……”

“平康坊?南曲……”宋毓轻轻皱眉,一脸不解地重复,转身欲问顾荇之,却见他一副“你小子太惨了恭喜你获得绿帽一枚”的眼神,霎时背心一凛。

而俯在地上的暗卫一顿,好心解释道:“平康坊……就是类似金陵秦淮河的地方……”

“……”宋毓登时一副五雷轰顶的表情,只觉脚下一软,都要站不稳了。

顾荇之却在这时行过来,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幸灾乐祸地扶住了“龙颜大怒”的皇帝陛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转头问暗卫道:“那可有找到方才给你看过的另一个花姑娘?”

“找到了,”这一次,暗卫倒是爽快点头。

顾荇之一喜,忙问,“她在哪儿?”

“也在平康坊南曲,两人是在一块儿的。”

“……”顾荇之扶着宋毓的手抖了抖,默默收了回去。

月色清冷,庭院深深,宋毓和顾荇之,相顾无言。

*

酒过叁巡,人已酣醉。

等两人赶到平康坊南曲的时候,花添正昏沉沉地枕在小倌儿腿上看月亮;花扬正拎着壶酒,在跟楼里的小倌儿闹腾。

老鸨看见两人的打扮和周身气势,识趣地将房里的人都喊走了。

门外两个风尘仆仆的男人,在此刻终于生出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于是两厢沉默,各自抱着各自的女人,闷头上了马车。

等到回了学堂小院,花扬才从顾荇之怀里悠悠地醒了过来。

许是喝得太醉,此刻的她还以为自己在平康坊看小郎君。

而现在的这个怀抱刚硬温暖,又带着熟悉的书墨香气,很容易地就催生了她伤情的往事。

自从遇到顾荇之,自己以前的快乐生活可以说是一去不返。

喝酒豪赌就算了,青楼也好久没去过,现在更好,连打架都要挨训了。

花扬越想越委屈,从怀里摸出一粒碎银子,牵过那只正为她擦脸的手,命令道:“摸我!”

说完把银子塞到了他的手里。

擦脸的手一顿,顾荇之怔忡,片刻反应过来,登时肺都要炸了。

他一把掐住花扬的腰,桎梏着她胡乱扭动的身体,另一只手掰过她的脸,沉着声音回了句,“看清楚我是谁。”

床上的人果真瞪大眼睛看过来。

月色昏灯之下,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泛着水汽,波光粼粼的格外好看。

顾荇之被她瞧得心跳怦然,那只落在她腰际的火热大掌缓缓收紧,拇指有意无意地摩挲,透过衣料带来丝丝痒意。

“你是……”娇俏的声音,花扬一双眼弯成月牙儿,指尖轻轻扫过顾荇之紧绷的下颌,咯咯地笑起来。

顾荇之凛眉着她,拂开她的手,一副开口要训的表情。

然而下一刻……

“啪!!!”

惊天一响。

一个带着风的巴掌就飞了过来,落在顾师父光风霁月的脸上……

面前那个醉鬼一脸大仇得报的扬眉吐气,喃喃道:“别以为你长得像顾和尚我就不敢打你……”

顾荇之:“……”

*

另一边,金陵盛京两千里,找了花添大半月的皇帝陛下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花添不像花扬,喝醉了会胡闹耍酒疯。

她从来就是个安静的人,故而也只是安静地躺着,唯有时而几句喃喃才让宋毓知道,她并没有睡过去。

许是因着近乡情怯,现下两人独处,一向没脸没皮的宋毓心里,竟然隐隐地泛出些难以言喻的紧张。

他绞了张帕子,若无其事地侧身坐在花添斜靠着的榻上,一时也不知道是该先解释、还是该再等她醒一醒。

踌躇间,反倒是花添先俯身过来。

微凉的指尖触及他的掌,宋毓一怔,反应过来要握住的时候,那只手已经抽走了他手里的巾布。

花添将帕子展开,敷在自己发烫的两颊,终于觉得好受了些。

宋毓起身倒了杯水给她。

她愣了愣,没有伸手去接。倒是宋毓凛下声音,看着她道:“出了南祁,你我就不再是君臣。所以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都不妨可以告诉我。”

“我想知道。”宋毓说着话牵过她的手,将茶盏放到了她手上。

“陛下想知道什么?”

“说过了,不要叫我陛下。”宋毓侧身看她,胸口是抑制不住地暖意,想要抱她,“那份名单本不该让你看到的,是秦子望疏忽,送错了地方。”

一语中的,他向来这样直接。可是花添心跳一凛,很快抓住了重点。

他说那份名单不该让她看到,而不是那份名单只是个误会。

心口仿佛又被灌进一点冰,方才喝下的茶都不热了。

“前朝世家相争,选妃只是个幌子,想以此作为饵,引得世家鹤蚌相争,也好让我喘口气去查细作的事。”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花添问。

她没有再用敬语,可语气却是平淡无波的。

宋毓怔忡,握紧广袖之下的手继续道:“我不愿将你卷入前朝和世家的纷争,所以一些事情,也没想过要跟你说,毕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纳妃是真的,但也不是真的。只是缓兵之计,我的后宫不会有其他人,除了……”

“陛下,”花添打断他的话,手中茶盏磕到案几,发出叩的一声空响。

“我想过了,”她说,一字一句,吐字清晰,“自古以来,帝王后宫并不只是陛下家事,亦是关系到前朝稳定的国事。若是陛下能善于利用后宫,不失为牵制拿捏的前朝的一个好法子,而我……”

花添顿了顿,眼里有清冷月光,“而我一乃前臣之后,家族于朝堂之中对陛下毫无裨益;二来我也曾为徽帝爪牙,与陛下为敌,叁……”

“我也早已习惯了江湖之大、四海为家的生活,要再让我入宫,于我而言,无异于是金笼囚雀,所以还请陛下唔……”

腰上一紧,那句没说完的话变成碎语,断在喉头。

宋毓不知什么时候倾身过来,一把掐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死死撑着她的后脑,将人重重地往怀里摁。

他轻而易举地就衔住了她的唇,灵巧的舌叩开齿关,长驱直入。唇舌交缠的感觉绵软湿腻,带着淡淡的酒气,软媚灼人。

怀里的女人似是没想到他会如此动作,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要将他往外推的时候已经晚了。

身体被他桎梏,口中全是他华艳张扬的气息。他贪婪地攫取她的味道,强势地不许逃脱。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君子,也做不到顾荇之那样守礼。

想要什么东西就去拿,骗也好、抢也罢,隐忍蛰伏十六年的苦他都能受,便绝不会因为她的两叁句话就退缩。

可是下一刻,耳边响起一阵嗡鸣。

脸上火辣辣的感觉让宋毓蒙了一息,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身下的女人被吻得泪光盈盈,却毫不示弱地抽出了腰间的匕首。森凉的感觉划破衣襟,一点尖头已经抵在了他的胸口。

“出了南祁,我们就不是君臣。”花添喘着气,“这是你自己说的。所以,你胆敢再乱来,我也敢伤了你。”

宋毓叹气,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倾身过去,让那柄匕首在他胸前氤氲出一点血色。

花添倒也真的分毫不退。

“呵……”宋毓轻哂,笑道:“你们做刺客还真的都是一个脾气。”

他顿了顿,才退后一些道:“可我不是顾荇之,想要的东西,我不会抓了又放。前朝我会摆平,至于后宫,你若不愿意呆,我也不会勉强你。”

“可是花添,你可以不做我的皇后,但我宋毓的妻,从始至终,唯你一人。”

夜已深,山间寂寂,唯有松涛竹韵。

宋毓从榻上下来,推门而出的时候,看到就是月色清辉下,九曲回廊上,那个跟他一样落寞的身影。

顾荇之回头,两人看着彼此脸上一边一个的巴掌印,心照不宣地叹了口气。

顾师父秉着文人的最后一点风骨,平静地解释道:“她喝醉了,把我当成了别人才打我的。”

“哦……”宋毓不客气地往廊下美人靠上一座,吊儿郎当地道:“那我比你好一点,她是认出了我才打我的。”

“……”顾荇之被他这没脸没皮的架势弄得无语,弱弱地送去一个白眼,扭头继续赏月。

“她很讨厌我的说教。”半晌,顾荇之开口,语气里是难得一见的迷惘,“可我觉得那都是我的关心,我太担心她会出事,总想把她护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嗯,”宋毓点头,“我知道,爱之切,难免处处紧张,畏首畏尾。”

“那你呢?”顾荇之问。

“我?”宋毓摇头,无奈道:“我不像你,可以明目张胆的偏爱和喜欢。我最开始觉得把她藏在心里就是一种保护,可现在才觉得,我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嗯,”顾荇之点头,“那接下来怎么做?”

“接下来……”

“皇上!”院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压抑的低呼,引得别家的狗一阵狂吠。

顾荇之和宋毓对望一眼,匆匆赶去开了门。

秦澍一身便装,带了几个随行亲卫,在院门口对他们笑得一脸春风得意。

“你来干什么?”宋毓和顾荇之异口同声,大有嫌弃溢于言表之意。

秦澍却不在乎,对两人挑挑眉,鬼鬼祟祟的从怀里摸出一本精装的书册道:“臣来为陛下排忧解难呀!”

他将手里的书册递过去,道:“方才侍卫来找我,情况我都了解了。不就是追妻么?”

“追妻之道无外乎就是话本子上那些,陛下是读圣贤书的人,哪能知道这些旁门左道。所以我连夜搜寻盛京的书肆,找到了这里最火的话本子,给陛下参考。”

宋毓嘴角抽了抽,不屑道:“这是什么东西?”

“啧……”秦澍神神秘秘地凑过去,“这本书的男主和女主也是上下级的关系,女主没有安全感,一直不敢对男主交心。可是最后,男主依然排除万难抱得美人归……”

宋毓兴致缺缺地摆手,正要转身,便听秦澍道:“关键是两人在第十五章的时候就因为男主中药而发生了不可描述的事情,臣觉得……”

“叫什么名字?”宋毓闻言转身,双眼放光。

秦澍一笑,将手里的本子摊开——

精美的包装,描金的题字,顾荇之和宋毓看着书页上的四个大字蹙起了眉……

《大理寺·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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