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五十七、
掌灯时分,少年沈赤黔来到凤凰山,向陈cào之请教经史学问,沈赤黔对正始玄学不感兴趣,他爱读史论和兵书,谢道韫、谢玄都喜这少年好学。
陈cào之翻开一卷《左氏春秋》,准备开讲鲁庄公十年的齐鲁长勺之战,忽想起一事,掩卷道:“赤黔,我奉桓公之命,将于下月出使氐秦,汝父现在洛阳,正是我必经之所,汝可有家书要我带去?”
沈赤黔一愕,随即大喜,长跪道:“陈师,请一定带赤黔同往,赤黔与父分别一年余,甚是思念。”
陈cào之摇头道:“你还年yòu,此去长安路远山遥,又且敌国纷争,行路艰难,我不能带你去。”
沈赤黔恳求道:“陈师,赤黔十六岁,已经是成年丁壮,陈师也看到了,赤黔身qiáng体健、弓马娴熟,绝不会拖累陈师的,而且赤黔有八名私兵,俱是百人敌,必要时可助陈师一臂之力,请陈师怜惜赤黔一片孝心,带赤黔北上。”
陈cào之看着眼前英气勃勃的沈赤黔,略一思忖,说道:“也罢,明日我向桓大司马禀报一声,到时你就随行吧。”
沈赤黔大喜,稽首于地,深谢陈师。
左朗带着一名大将军府小吏进来见陈cào之,说大司马请陈参军入府议事,陈cào之便跟随那小吏去城西大将军府,在那素帷静室见到桓温,施礼毕,桓温即道:“祝参军欲为副使随你出使氐秦,cào之意下如何?”
陈cào之墨眉微蹙,问:“是祝参军向大司马请命的吗?”
桓温道:“谢司马举荐祝参军,认为祝参军可为汝得力臂助。”
陈cào之心道:“谢道韫诚然大才,会稽土断助我实多,与她相处,机智才辩,时时砥砺,真乃赏心乐事,但我此去长安,兵荒马乱,她一女子如何犯此风险,而且她有时还骑不得马。”说道:“祝参军报国之心可嘉,但cào之以为,祝参军体质文弱,出使长安,深入敌国数千里,艰难险阻,非会稽土断所能比,愚意祝参军不宜出使,伏望大司马裁夺。”
桓温听陈cào之这样说,心道:“陈cào之心志坚定,看来还是一心要娶陆氏女的,而且女子出使诚不宜也,cào之识得大体。”点点头,问:“那cào之愿以何人为佐贰?”
陈cào之道:“不需副使,只要吾弟陈裕领三百人随行即可。”
桓温问:“汝弟现任何军职?”
陈cào之道:“为百人屯长。”
桓温道:“吾侄桓石虔数言汝弟陈裕有大将之材,既如此,那就让陈裕随你出使,历练一番。”又道:“屯长军职太低,亦不便统领三百人,明日我命桓石虔擢升陈裕为千人部曲督,挑选三百西府jīng锐随cào之北上。”
陈cào之甚喜,部曲督算是军中的中级军阶了,再往上便是有品秩的军司马,冉盛从军未满一载,这已经是越级超升。
陈cào之又说了沈石黔随行之事,桓温自无不允。
亥时初,陈cào之向桓温告辞,桓温命其第三子桓歆代他送陈cào之出府,桓歆却禀道:“爹爹,母亲听说陈参军在此,想见一见陈参军。”
这夜里去见南康公主,陈cào之颇觉尴尬,眼望桓温。
桓温哈哈大笑,说道:“老妻南康在瓦官寺看了cào之的佛像壁画,顿起皈依之心,回到姑孰就设下佛堂,每日诵经不辍,cào之jīng于释典,为支道林、竺法汰两大高僧盛赞,老妻想必是要向cào之请教佛法吧。”
桓温知道老妻南康公主很想把女儿桓yòu娥嫁给陈cào之,上回在建康便托郗超试探陈cào之之意,陈cào之婉拒,南康公主却不死心,反正她女儿桓yòu娥新年才十一岁,陈cào之再等个两年娶不到陆氏女郎,自然要另娶,那时桓yòu娥就有十三、四岁,可以议婚了,男子比女子年长十岁算不得什么。
而在桓温看来,陈cào之虽然门第低微,但人才实在出众,若陈cào之肯舍陆氏女而做他龙亢桓氏的佳婿,桓温自是乐见其成,无论陈cào之与陆氏或者谢氏联姻,桓温都是不大放心的。
这时,南康公主带着yòu女桓yòu娥和几个仆妇侍女过来了,李静姝亦跟在一边,入静室坐定,南康公主笑眯眯打量陈cào之,对桓温道:“老奴,汝征召陈郎君入西府,可谓英明之举。”
所谓老奴,就是老家伙、老东西之谓也,两晋时礼法废弛,人多以放诞为清高,葛洪《抱仆子外篇》有载:“。其相见也,不复叙离阔,问安否,宾则入门而呼奴,主则望客而唤狗,其或不尔,不成亲至,而弃之不与为党;及好会,则狐蹲牛饮,争食竞割,掣拨淼摺,无复廉耻,以同此者为泰,以不尔者为劣,终日无及义之言,彻夜无箴规之益,诬引老庄,贵於率任,大行不顾细礼,至人不拘检括,啸傲纵逸,谓之体道。”
南康公主司马兴男自桓温专宠李静姝之后,就专以老奴来称呼桓温,既是昵称,亦是怨言,桓温无可奈何,敬而远之可也,这时听南康公主在陈cào之面前又叫他老奴,有些不悦,说道:“陈参军是崇儒守礼之士,其纯孝之名天下知闻,我征其入西府有何稀奇。”起身道:“cào之少坐,我去也。”拂袖径去。
南康公主冷笑一声,看了看李静姝,说道:“你也去吧。”
美艳不可方物的李静姝笑吟吟道:“妾身是专陪公主殿下来看江左卫玠的,如何就去!”
南康公主爽直,李静姝这么说,她倒是无话可说,转头看着陈cào之,神态和蔼起来,问陈cào之一些家常琐话,她身边跪坐的那个垂髫女童目不转睛盯着陈cào之,这女童就是桓yòu娥,细眼阔嘴,鼻子高挺,与其母南康公主颇为相似,桓yòu娥与润儿同岁,但与娇美可爱的润儿相比,桓yòu娥就显得太粗坯了。
南康公主问了很多陈家坞的事,又问陈cào之与陆氏女郎的事,陈cào之虽觉尴尬,但还是表明了自己非陆葳蕤不娶的态度,免得这南康公主要把十一岁的女儿许配给她。
南康公主倒也不以为忤,又闲话了几句,便命桓歆送陈cào之出府。
待陈cào之走后,南康公主命仆妇先带桓yòu娥入内歇息,却问李静姝道:“静姝,你看这个陈cào之能与陆纳的女儿成婚吗?”
南康公主虽然不喜李静姝,但李静姝善于揣摩奉迎,颇多机智,南康公主有时会与李静姝商议一些事情。
李静姝款款道:“听闻去年庚戌土断,陈cào之与陆始长子又结怨,这还如何联姻啊。”
南康公主点点头,又问:“若陈cào之无法迎娶陆氏女,我欲将yòu娥许配与他,不知能成否?”
李静姝当然道:“公主爱女俯就,陈cào之应是喜出望外才对。”
南康公主颇有自知之明,说道:“听说那陆氏女郎极美,我女yòu娥论貌应是不及那陆氏女的。”
李静姝去年在蒋陵湖畔见过陈cào之与那陆氏女郎携手同游,陆氏女郎纯美如仙,让自负美sè的李静姝都生了妒意,心道:“桓老贼与司马兴男都貌丑,哪能生得出什么俊美儿女,陈cào之娶不到陆氏女,也可娶谢氏女,哪会等桓yòu娥那黄毛丫头!”口里道:“大将军常常赞陈cào之乃有德君子,既是有德,必不重sè,yòu娥娘子虽不甚美丽妖娆,但亦是正大庄容,岂会配不上陈cào之耶!”
南康公主连连点头,自回内院歇息。
李静姝独自在灯下沉思,心想:“桓老贼既察知那祝英台是谢氏女郎装扮的,何以征召其入军府?这可真是费解!不过这谢道韫实在是胆大,为追求陈cào之竟跟到西府来,桓老贼今夜召见陈cào之,定然是问陈cào之是否愿意以谢道韫为副使,嗯,就不知陈cào之是如何回答的?此事过几日便知。”
又想:“我既知谢氏女郎的秘密,该如何利用呢?而且这秘密桓老贼也是心知肚明的,若谢道韫身份败露,陈郡谢氏声誉肯定受损,但对陈cào之似乎影响不大,不过那陆氏女郎得知这事定然会伤心的,能以此事要挟陈cào之吗?此事不能急,我要让陈cào之越陷越深、最终无法自拔。”
亥时末,陈cào之回到寓所,听得邻舍的谢道韫在鼓琴,正是《流水》曲,便立在门前静听,待琴曲终,乃叩门入内,向谢道韫说了方才桓温征求他意见之事,谢道韫说了一句:“阿遏多事。”心里却是愀然不乐,半晌方道:“我或可治一县、治一郡,但军旅之事诚非我所能,我入西府只是历练而已,明年我将回建康任职,就做我三叔父的属吏吧。”
不知为什么,静夜相对,谢道韫与陈cào之都觉得有些拘谨,是因为友情不再纯粹了吗?男女之间那种知己一般的情感总是难免会滋生爱恋吸引的感觉的吧,而且对方是这般超拔出sè的男子和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