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捧杀王猛
十四、捧杀王猛
有鉴于东汉谶纬妖妄、西晋清谈误国,所以王猛建议苻坚禁老庄图谶,而陈cào之却偏偏在氐秦学子云集的太学讲堂指摘太常丞王寔好老庄玄言,这可是杀头的大罪,王寔如何不怒,但陈cào之所引的阮籍《通老子论》的确与他刚才解释“一yīn一阳之谓道”的意思相近,王寔惊怒惶恐,一时又想不出如何自辩,急得面皮紫涨、额上青筋绽起,指着陈cào之,吃吃道:“你,你,肆意曲解,凭空wū人清白!”
陈cào之听到“凭空wū人清白”之语,不禁粲然一笑,说道:“天地至神,难以一定言称,故体而言之,则曰两仪;假而言之,则曰乾坤;气而言之,则曰yīn阳;性而言之,则曰柔刚;sè而言之,则曰玄黄;名而言之,则曰天地。此皆莫能名,姑与以一名而不能尽其实,遂繁称多名,夫多名适见无名,故可得以天下之名名之,然岂其名也哉?故大道真宰无名,即《老子》开宗明义之‘可名非常名’耳,以此观之,《周易》与《老子》岂非殊途同归?——”
说到这里,陈cào之朝苻坚、王猛分别拱手致意,说道:“贵国有明君在上、贤臣辅佐,百官称职,风化大行,老庄亦诸子百家之言耳,读之又何害焉!”
苻坚见陈cào之话锋一转,赞美起他大秦的德政,这外国使臣的称颂可比本国臣子的谀词分外受用,哈哈大笑道:“陈使臣真有相如之才、仪秦之辩,老庄诚然无害,主政者痴迷则有害,陈使臣此言可谓有感而发。”
苻坚意指陈cào之是感于江东风气浮靡、皇族世家皆务清谈才说的这番话,陈cào之笑了笑,并未否认,且让苻坚得意去。
那王寔这才放心,躬身道:“陛下神武拨乱,道隆虞夏,化盛隆周,垂声千祀,真我大秦子民之福也。”
苻坚很是高兴,命有司分赐诸博士绢帛等物,对陈cào之道:“待陈使臣回国,朕必有厚赐。”又问:“陈使臣自入秦境,观感如何?”
陈cào之岂吝赞美之词,说道:“陛下任用贤臣,德政大行,盗贼止息,请托路绝,田畴修辟,帑藏充盈,典章法物靡不悉备,境内大治,外臣前日在灞桥,便闻小儿歌曰:‘长安大街,杨槐葱茏;下驰华车,上栖鸾凤;英才云集,诲我百姓’,此皆陛下仁政所致,窃以为陛下仁德宽厚更胜蜀之昭烈帝,而王尚书之忠义才干岂在诸葛武侯之下!”
这话苻坚听来大悦,他曾私下称誉王猛为诸葛亮再世,没想到千里迢迢远来的晋使陈cào之也知此事,大笑道:“朕得王尚书,真如鱼得水。”即命赐王猛牛羊绢帛若干。
陈cào之称颂苻坚必连同赞美王猛,这在苻坚听来是众望所归,因为大秦能有今日局面,王猛居功自伟,他苻坚垂拱而治可也,然而,在其他胡汉官吏和太学学子听来难免有人腹诽,要知道王猛以雷霆手段铲除诸氐豪qiáng,氐秦公卿以下皆惮之,但同时得罪的人也不少,陈cào之这样盛赞王猛,更让这些人忌恨王猛,就是李威、邓羌等人,也是心下不喜——所谓捧杀,正此之谓也,即便不能动摇王猛的地位,给他制造些麻烦也是好的。
王猛是阳谋yīn谋都擅长的人,陈cào之不能行太明显的挑拨离间之计,但这样的赞美是谁都爱听的,而且陈cào之也没有夸赞得太过分,只把王猛放在贤臣的位置,而这是王猛认为自己完全应得的赞誉,所以王猛并不怀疑陈cào之的居心,只是陈cào之在太学讲堂这么多人面前赞美他,他心里稍稍觉得有些不妥。
苻坚请陈cào之为在座的大秦学子讲学,陈cào之也不谦辞,氐秦学子水平偏低,讲深了他们听不懂,陈cào之就讲《论语》和《孟子》,深入浅出,阐述的儒家义理易懂而jīng到,不但诸学子听得入神,苻坚、王猛等人也是频频点头,对陈cào之的学识大为佩服——
陈cào之神态从容、谈吐优雅,风仪学识让人心折,苻坚忽然起念,若把陈cào之留在长安,即便只作儒学博士用,那大秦的儒学岂不是要大进一步?
苻坚即以此事悄悄询问王猛,王猛问:“陛下莫非不欲与晋议和?”
苻坚道:“晋与我大秦议和,乃是忌惮燕国势大,欲分燕之势耳,但燕不是三国之曹魏,秦与晋亦非吴、蜀,此三国非彼三国,陈cào之前来亦未求结盟,只是欲以新制兵器换我关、陇战马而已,朕答应交易,但要留陈cào之为朕所用,陈cào之在江东无甚根基,司马氏、桓氏并不会因朕qiáng留陈cào之而兴兵问罪吧,只有一个难题,就是陈cào之不肯留,朕欲其效力,自然不能qiáng迫之。”
王猛笑道:“陛下赐宴时可以言语试探其意,不过臣料想陈cào之不肯留的——”
苻坚道:“是啊,陈cào之不肯留,奈何?”
王猛捻须笑道:“陛下真要留他还不容易,臣拖延时日,不与其谈议和交易之事,陈cào之奉命而来,议和未成岂会自去,只要陈cào之在长安滞留个一年半载,江东朝野必非议蜂起,那时只怕陈cào之想归国亦不可得了,岂能不为陛下所用。”
苻坚大喜,连连点头。
午时初,陈cào之讲学结束,苻坚请陈cào之与他一起回宫,赐宴明光殿,吕婆楼、王猛、李威、权翼等重臣相陪。
筵席间,苻坚笑问陈cào之:“陈使臣想必知道十年前桓温将军引兵北犯之事,当年桓温驻军灞上,那时王尚书尚隐居华山,麻布短衣往见桓温,扪虱而谈,纵论天下大事,桓温奇之,认为江东无此英才,欲携王尚书南归,王尚书不肯,留在了关中——”
说到这里,苻坚目视王猛,朗声笑道:“若当日景略兄去了江东,我大秦哪里能有今日之局面,此乃苍天留景略助我也!”
陈cào之恰到好处地说道:“不敢相瞒,桓大司马对当年未能将王尚书带回江东,至今引为憾事。”
苻坚大笑,李威等人却笑得颇勉qiáng。
苻坚问:“陈使臣,若王尚书当年去了江东,能有今日在我大秦之地位否?”
陈cào之一笑,含糊道:“王尚书王佐之才,到哪里都能力挽狂澜的。”
苻坚觉得陈cào之说得不够清楚,笑道:“姑言之,何妨。”
陈cào之道:“或许能有郗嘉宾的地位。”
苻坚点头道:“郗嘉宾是桓温智囊,但又如何比得了我大秦之王尚书。”
王猛开口道:“我在江东则是北地流民,如何比得了郗嘉宾,只堪为俗吏尔,幸赖陛下不弃,委以重任,臣猛愿鞠躬尽瘁供陛下驱驰。”
苻坚目视陈cào之,说道:“陈使臣乃颖川大族,南渡后却沦为寒门,近年才入士籍,其间辛苦陈使臣自知,陈使臣与陆氏女两情相悦,世所知闻,却拘于门第悬隔,至今婚姻不谐,令人叹息!朕观陈使臣是有抱负之人,难道就甘心纠缠于门第内斗、虚耗此大好年华?即便陈使臣最终脱颖而出,能执东晋权柄,但没有三、五十年谈何容易,那时陈使臣亦垂垂老矣,又何能为!”
陈cào之神sè不动,静听苻坚说话,心道:“苻坚想要让我留在氐秦啊,嘿,岂有此理!”
只听苻坚续道:“朕雅爱陈使臣之才,若陈使臣肯留下,朕即委以四品太常卿之职,不知陈使臣意下如何?”
陈cào之现在只是七品太子洗马,苻坚委以四品太常卿,不可谓不重用,李威、权翼等人都面露惊讶之sè,再看王猛,王猛神sè如常,显然苻坚事先与其商议过,这让李威、权翼等人颇为不满,王猛过于专权了。
陈cào之自然不会答应,以家族门户为辞,苻坚也就一笑而罢。
宴后,陈cào之辞归鸿胪邸,苟太后派女官向苻坚传她口谕,让苻坚设法把陈cào之留在长安,苟太后布施营建的佛寺年底将建成,到时要请陈cào之画佛像壁画。
这已经是苟太后第二次向苻坚说要留下陈cào之,上次苻坚未置可否,但今日在太学见识了陈cào之的才学,苻坚爱才,也起了要把陈cào之留在长安的念头,只是苻坚知道他这个年过四旬、jīng力充沛的母后不大守妇道,说是要留陈cào之画佛寺壁画,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爱陈cào之俊美,母后这下子在太学见过了陈cào之,江左卫玠名不虚传,见面犹胜闻名,母后更要留下陈cào之了——
氐人不比汉人,对女子贞节并不是非常看重,但苻坚现在是大秦天王,深受汉文化影响,那李威是其母的老相好也就罢了,因为李威对苻坚有恩,又且年近五旬,苻坚对李威与其母的私情也就听之任之,但若是东晋来的陈cào之也成了苟太后面首,这苻坚的颜面就挂不住了——
一念及此,苻坚不禁有些烦恼,而且其母苟太后言道,明日午后要请陈cào之进宫为她宣讲佛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