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紫碧纱纹裙
五十九、紫碧纱纹裙
这日是八月中秋节,晋大司马桓温在故燕上庸王府宴请留守邺城的北伐诸将,慕容暐、可足浑翼、余蔚等故燕君臣亦应邀与会,宴会开始之前,可足浑翼私下对陈cào之道:“陈司马,两年前钦钦欲招你为婿,却留你不得,未想时过境迁,又转回到钦钦婚姻之事上,不知陈司马有何打算?”
陈cào之对桓温的心意猜得极透,他知道桓温急着归江东,权衡再三会让他留守邺城的,乃微笑致答:“cào之岂敢辜负钦钦殿下之情,事情这两日便见分晓。”
可足浑翼没问出什么结果,但陈cào之对钦钦有意是确定无疑的,又因这两日邺中传言桓温要把慕容暐等人送往建康,这让慕容暐感到前途叵测,命可足浑翼试探一下陈cào之口气,毕竟陈cào之是桓温帐下第一谋士,而且因为慕容钦忱的关系,陈cào之应该不会过于冷淡——
可足浑翼问道:“我闻桓公不日将送——”可足浑翼不知该怎么称呼慕容暐,只好道:“——将送钦钦兄长去建康,不知确否?”
陈cào之道:“请宽心,去建康觐见皇帝是必要的礼节,皇帝仁慈,桓公英明,必厚待故燕之主。”
可足浑翼听陈cào之这么说,知道慕容暐去建康是势在必行的,乃道:“羁旅之臣,免罪为幸,若能还守祖宗坟墓,更是桓公的恩惠,请陈司马务必代为美言。”
陈cào之含笑道:“若桓公问及,在下会妥为应对的。”
这时,桓温乘板舆来到,宴会开始,晋军文吏武将自是把酒尽欢,故燕君臣则是qiáng颜欢笑,慕容暐很担心桓温会在宴集上故意羞辱他,慕容暐曾听史官讲晋愍帝故事,匈奴刘聪攻破长安,晋愍帝司马邺裸背含璧乘羊车出降,刘聪这个自称是刘备后人的匈奴胡种对晋愍帝司马邺是百般侮辱,出猎时命司马邺全身披挂,手执长戟,作为前导,长安百姓见了,围观痛哭;刘聪在光极殿宴会群臣时,命司马邺青衣小帽、奴仆装束,为刘汉君臣斟酒,在座的晋降臣皆流涕,刘聪担心晋人奉司马邺复国,遂将其处死——
慕容暐最害怕的就是晋人会这样对付他,在晋人眼里,鲜卑、匈奴、氐羯都是胡人,晋怀帝、晋愍帝曾被匈奴人羞辱,现在燕国被晋所灭,晋人要把对匈奴人的仇恨迁怒到他慕容暐头上,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慕容暐一想到自己会受到那样的屈辱,就紧张得浑身发抖、冷汗湿背,他暗下决心若桓温这样对待他,那他决意自尽、宁死不辱。
中秋筵席直至傍晚方散,慕容暐安然无事,与可足浑翼诸人辞出上庸王府时,慕容暐既如释重负,却又若有所失,战战兢兢等待的打击和羞辱没有到来,心里反而不踏实似的——
桓温留谢玄、陈cào之、桓冲、桓熙、桓石秀五人议事,说及下月初送慕容暐及燕后妃、王公、百官去建康之事,桓温特意问陈cào之:“陈掾以为当如何安置慕容暐以及先期归附的慕容垂诸人?”
陈cào之心知桓温这样问他是有深意的,看来桓温的确是要让他留守邺城,却又担心他连结鲜卑诸部以后无法控制,当下道:“慕容暐,无足虑也,明公应表奏朝廷,封慕容暐为侯,令其闲居建康,不得归河北,其余故燕王公大臣,大抵如此安置,这其中慕容垂父子,龙虎也,非可驯之物,明公万勿惜才,而使其掌兵,不然,借以风云,将不可复制。”
桓温点头称是,对陈cào之猜忌顿时大为减轻,陈cào之的确是为江东着想的,并无借鲜卑人之势以自qiáng的居心,又问:“有建议迁鲜卑数万户渡淮、渡江安置,以分鲜卑之势,便于控制,陈掾以为如何?”
陈cào之正sè道:“此议万万不可行,让慕容暐诸鲜卑贵戚居建康,正是为了让其远离鲜卑民众,以防生变,何乃反而要迁鲜卑民户居江东?此祸乱之源也。”
桓冲道:“陈司马说得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长江天险,岂能让鲜卑人轻易跨过!”
桓温对陈cào之的回答很满意,捻须道:“我若表奏朝廷举荐陈掾为冀州刺史,陈掾当以何策治理河北冀州?”
陈cào之道:“卑职祖辈自颖川南迁钱唐,已历五世,宛然南人矣,愿追随明公回江东,不愿居河北,虽官位超升,何如族人聚居之乐!”
陈cào之这是心里话,他的确不愿意长居河北,他喜爱明圣湖、喜爱陈家坞,他没有过于膨胀的野心,正是为了家族、为了心爱之人,形势所bī,自qiáng不息,才一步步走到今天,但桓温决定的事显然是不易改变的,陈cào之也觉得自己有必要在邺城呆上几年,巩固北伐成果、缓和胡汉矛盾,为河北中原、也为江东百姓努力造福——
桓温笑道:“巧者劳而智者忧,陈掾必得勉为其难,请先试论治冀州之策——”
陈cào之思索了片刻,说道:“必重用崔、卢、韦、郑这些中原河北大族,尽废故燕苛政,观省风俗,劝课农桑,抚恤穷困,收葬死亡,旌显节行,如此,或能长治久安。”
桓温赞道:“善,冀州刺史人选定矣。”又道:“檀玄、陈裕讨伐龙城,以此胜势,克龙城必矣,幽州刺史之职,汝等以为何人可受此任?”
桓冲道:“幽州连接塞外,东胡诸部混居,非勇将不能胜任,龙骧将军田洛善能用兵,又且祖居辽西卢龙,可当此重任。”
桓温也觉得田洛是最适合的人选,虽说田洛与陈cào之关系颇密,让田洛任幽州刺史有助长陈cào之势力之虞,但国事当前,幽州若无有力者居之,就难以成为冀州的屏障,河北之地不安宁,河南亦将受侵扰,北伐的成果就会丧失殆尽,桓温这点见识还是有的,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又商议了一下其他有功将士的封赏,诸事基本议定,谢玄、陈cào之便退出上庸王府,二人并骑而行,身前身后有数十名扈从——
谢玄自然也听说了陈cào之与清河公主之事,这时哂笑道:“子重,看来桓公已默许你娶慕容暐之妹了,让你留在邺城可谓是成全你与那个鲜卑公主,但邺城距江东三千余里,你的左右夫人该如何安置?”谢玄有点为他姊姊谢道韫吃醋——
陈cào之颇觉尴尬,说道:“邺城我亦不会久居,少则两、三年,多则四、五年,我必归江东,待明年河北安定,我当回江东觐见皇帝并省亲。”
谢玄也知道陈cào之是镇守河北的最佳人选,陈cào之居邺并非易事,不是专为清河公主的,当下不再取笑,只是道:“你一时是脱不了身的,我下月将随二桓一道送慕容暐回江东,桓大司马大约年前也会班师南归。”
二人在邺宫南面分道而行,谢玄回乐安王府,陈cào之回冰井台。
月sè如霜,陈cào之下马步行,仰望高天圆月,中秋佳节,思亲心切,将至冰井台寓所,忽有军士来报,铜雀苑中的清河公主求见陈司马,军士问是否放她出苑?
陈cào之想着那夜慕容钦忱和萨奴儿钻墙洞出来,不禁笑了起来,墙洞也一直未堵上,慕容钦忱还可以再钻嘛,当即随那军士去苑门——
慕容钦忱看到陈cào之亲自来这边接她,原有些忐忑的心顿时快活起来,浅碧美眸神采焕然,觉得陈cào之对她还是挺好的,便有些羞美的情意脉脉氤氲——
这几日慕容钦忱坐困深宫,触目所见都是悲悲戚戚的凄凉景象,母后和皇兄也是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让这个骄傲的公主心里非常憋闷,而陈cào之则是黑沉沉宫殿里的一眼天窗,她想逃出黑暗的宫殿、她想看到陈cào之——
胭脂武士萨奴儿落后数丈,方便公主与陈cào之私语。
慕容钦忱今夜没有穿鲜卑贵族女子传统的左衽长裙,而是汉人女子的对襟短襦和紫碧纱纹裙,颜sè鲜艳,即使在月光下也光彩照人。
慕容钦忱生平第一次与异姓男子在月下散步,紧张得心怦怦跳,感觉到陈cào之在看她,脸就更红了,忽然停下脚步,勇敢地正视陈cào之,说道:“我今日见你是有事相问——”
这个鲜卑公主倒是爽直,陈cào之微笑道:“请说。”
慕容钦忱道:“我母后想请问陈——司马,我母兄去建康觐见皇帝之后,能不能再回邺城,或者幽州?”
陈cào之却问:“你是希望你母兄平平安安,还是继续征战流离?”
“这还用问吗!”慕容钦忱嗔怪地横了陈cào之一眼,那神态真让人脑袋一热、心中一荡——
陈cào之道:“你母兄要平平安安就只有在建康,回幽州必起纷争,你舅父和你兄长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慕容钦忱“嗯”了一声,低头见陈cào之月下的影子头部斜到她紫碧纱纹裙下,赶紧退后一步,问:“那我也要去建康吗?”
陈cào之道:“你不去,你留在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