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遏陉山的雪
六十二、遏陉山的雪
拓跋氏与慕容氏同为鲜卑大宗部,代王拓跋什翼犍的王后是慕容皝之妹,也就是燕主慕容暐的姑祖母,但二十年前两国曾交战,遂不相往来,拓跋什翼犍早已得知晋军伐燕的消息,只是没想到qiáng大的燕国不到半年就土崩瓦解了,见晋阳的慕容庄求援,拓跋什翼犍也想趁机进据并州,遂命独孤部两万步骑出云中,从桑乾越过长城,再经雁门至白马,白马距晋阳三百余里,独孤部首领独孤白狼就是在白马获知晋阳已被攻破、慕容庄授首的消息,一时间进退失据——
晋阳的陈cào之与桓石虔商议如何应对代国的军队,桓石虔见积雪不化,天寒地冻,军士作战辛苦,主张任凭代军退去,但陈cào之力主痛击代军独孤部,代国就是北魏的前身,若按原本的历史进程拓跋氏将在今后六十年内一统黄河南北,当然,现在形势已非,但鲜卑拓跋部绝对是东晋的大敌,晋军不趁此军威最盛之时给鲜卑拓跋氏一个惨痛教训,那么并州之地日后势必经常受其劫掠sāo扰——
陈cào之先重赏数名投降的晋阳燕军,命其赶往白马,谎称是从晋阳城中逃出的,恳请独孤首领火速进军,因为晋阳城中晋军不过两万,而燕军却有三万,这三万燕军因主帅慕容庄被执,无奈投降,又因晋军忙着动掠子女钱帛,投降的燕军无不心怀怨愤,然而兵器被缴,只得忍气吞声,但只要代国的大军一至,城中势必大乱,攻下晋阳绝非难事——
独孤白狼深感有理,他率部跨越长城急行千里而来,冰天雪地本来就没有带多少粮草,就指望攻下晋阳好好补给,若就这样无功而返,归途就要宰杀驾车的牛马充饥,独孤白狼实不甘心,是以决意进bī晋阳城下尝试攻城,若三日内攻不下,再退走也不晚——
冬月初五之夜,天上无星无月,但积雪照映,十步内可辨人,陈cào之率蔡广、刘牢之、苏骐所部万人离开晋阳向东北疾行,慕容钦忱想要跟去,被陈cào之喝止,慕容钦忱不服气道:“我弓马娴熟,为何去不得,我能助你一臂之力。”还有一句话她没说,那就是她的武艺比陈cào之qiáng多了——
陈cào之道:“此战我军必胜,不需女将出马,且在城中等我捷报。”
慕容钦忱只好驻马城外高岗,看着陈cào之骑着黑骏马领军远去,雪夜茫茫,蹄声渐寂,犹自不肯归城,自从与陈cào之有了肌肤之亲,慕容钦忱几乎一刻离不得陈cào之,这鲜卑少女的爱热烈而痴迷——
胭脂武士萨奴儿和陈cào之的八名亲卫多次敦促,慕容钦忱这才打马回城,却是夜不成眠,次日一早就命卫兵去桓石虔处探听消息,这时当然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慕容钦忱急得团团转,一颗心七上八下,担心陈cào之战死、或者受伤、或者被俘,她从来没有这么牵挂过一个人——
至中午,有消息传回,说陈cào之率军在石岭设伏,目前正与代军独孤部激战——
石岭距晋阳八十里,桓石虔命督护竺瑶引五千军士火速前往增援,桓石虔能派出的只有这么多士兵了,城中留守的晋军已不足万人,若陈cào之战败,城中新降的燕军势必哗变,晋阳城都守不住,桓石虔不免担心,陈cào之用兵总是如此行险——
至傍晚,竺瑶的军队尚未赶到石岭,陈cào之就已经遣使回来报捷,此战大胜代军,斩首六千级,俘敌三千,独孤部遭重创,其首领独孤白狼率败兵数千仓皇北逃——
冬月初七午前,陈cào之率军得胜归来,就见晋阳城中驰出一骑女将,披白貂氅,穿大红胡裤,这胡裤裤口收束、裤腿宽大,矫捷爽利,胯下大白马,飞奔而来,正是慕容钦忱,就在万军阵前,从马上探身过去,在陈cào之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城里城外,欢声雷动。
……
龙骧将军田洛、骑督陈裕率步骑一万五千于八月十四奉命从邺城出发,追讨逃往龙城的燕宜都王慕容桓和上庸王慕容评,宜都王慕容桓有jīng骑八千,逃得极快,但在渤海郡与燕镇东将军、渤海王慕容亮发生冲突,自相残杀,慕容桓吞并了慕容亮的部众,见晋军已bī近渤海,慕容桓虽然在兵力上不逊于晋军,却毫无斗志,率众奔辽东,辽东太守韩稠本是汉人,见慕容桓狼狈来投,闭城不纳,慕容桓大怒,率众攻城,数日不下,而冉盛的五千铁骑已率先追至,韩稠亦率军夹击慕容桓,慕容桓所部溃败,慕容桓弃众单走,被冉盛追及斩杀——
十月十九日,田洛、冉盛进至龙城,慕容评逃往高句丽,却被高句丽绑缚送交龙城的晋军,冉盛二话不说就把慕容评斩了,因为当年慕容评曾随慕容恪追杀他父亲冉闵——
主将田洛责问冉盛为何擅杀降将,冉盛亦不争辩,田洛因冉盛是陈cào之族弟,而且冉盛一路至龙城都是身先士卒、勇悍绝伦,立下大功,所以田洛亦未深责,只以慕容评被乱军杀死上报桓温——
十一月初一,天降大雪,冉盛带了一队骑兵出龙城,命人带路前往遏陉山,至山口,冉盛令军士不得跟随,独自一人踩着没胫的积雪步行进山——
遏陉山北麓,有当年慕容儁下令修建的武悼天王祠,永和八年,冉闵被慕容恪所擒,送于蓟城,燕主慕容儁志得意满,骄问冉闵:“汝奴仆下才,何自妄称天子?”闵曰:“天下大乱,尔曹夷狄,人面兽心,尚欲篡逆,我一时英雄,何为不可作帝王邪!”慕容儁大怒,命左右鞭冉闵三百,送于龙城,告慕容廆、慕容皝庙,然后斩于遏陉山,当时是六月盛夏,本是草木葱笼之时,但遏陉山左右七里草木悉枯,蝗虫大起,连续五月不雨,至于十二月,慕容儁遣使者祭祀冉闵,谥曰武悼天王,其日大雪——
武悼天王祠狭小破败,已久无香火,西南一角还被大雪压榻,铁塔一般的冉盛跪在亡父的神位前大声号泣,以头抢地,血wū满面亦不顾,冉盛今年十九岁,心智已成熟,对自己至今不能以父母之名示人深感悲愤,晋室朝廷因为冉闵当年曾称帝,所以视冉闵为乱臣贼子,冉盛要在东晋立足,就只有隐姓埋名、托庇在钱唐陈氏名下——
冉盛在狭小的破祠中默跪至天sè昏黑,这才觅路出山,手下那一队骑兵已是焦急万分,但冉盛御下极严,既有严命在先,军士皆不敢入山寻他。
回到龙城,冉盛向田洛建议重修冉闵祠,并呈上陈cào之写给田洛的书帖,陈cào之在信中表示了对冉闵勇武的仰慕,请田洛扩建冉闵祠,以便民众祭拜瞻仰——
田洛虽然对陈cào之为重修冉闵祠而特意写这封信感到有些奇怪,但也未多想,当即照办,命工匠民夫前往遏陉山重建冉闵祠——
逃往龙城的故燕诸王公贵族除了中山王慕容冲之外,其余尽数被俘,田洛命人将这些燕俘押送回邺城向桓温请功,同时等待桓温的下一步布署命令。
邺城的桓温接到田洛的捷报已是腊月初十,陈cào之也已从晋阳归来,至此,故燕诸州郡及六夷渠帅尽降于晋,凡得郡百五十七,户二百零六万,人口八百三十万,远远超江东诸州的人口总数——
桓温命书吏抄录整理簿册,要把这些户籍簿册搬往江东请功,桓温已在为启程回江东做准备——
这日傍晚,陈cào之忙碌一天回到冰井台寓所,入浴室泡热水澡缓解疲劳,慕容钦忱走了进来,开口便问:“龙城已破,我弟弟凤凰生死如何了?”
陈cào之道:“田将军战报,说慕容冲未入龙城,径率数千人北走,大约是奔大鲜卑山去了。”
慕容钦忱脸现喜sè,说道:“凤凰好厉害,他从邺城出走只带了他的胭脂班队,竟能聚起数千人,嗯,我大燕还有中兴之日吗?”忽然闭了嘴,盯着陈cào之,略有些惊慌,却也没有向陈cào之告罪的意思——
陈cào之双臂搭在浴桶边沿,仰头看着慕容钦忱,慕容钦忱与他对视,半晌垂下眼睫,低声道:“夫君,钦钦说错话了吗——”
陈cào之问:“若有一日,慕容冲领兵杀回,与我刀兵相见,钦钦,你助哪一方?”
慕容钦忱一呆,想了又想,蹲下身子,一手攀着桶沿,浅碧双眸望着陈cào之,慢慢说道:“凤凰还是个小孩子,很骄傲,不服输,他不肯投降,希望夫君放他一条生路,莫要赶尽杀绝——而若是凤凰要杀你,那他必须先杀了我。”
陈cào之伸手在慕容钦忱光洁嫩滑的脸颊上抚摸了一下,那娇艳的脸颊就留下一道水痕,陈cào之说道:“我不会让他杀你,也不会让他杀我,怎么能有这样悲情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