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易聚易散的云 (八)
静漪不想陶骏是吩咐这个。
符黎贞也有些意外。不过她极轻快地道:“还是坐车去快些。”
静漪一是不知为何萝蕤堂的老姑nǎinǎi又要召她去,二是见陶骏夫妇已经如此安排,再拒绝也不合适,干脆等在那里。
福顺做事极麻利,不一会儿便让谭园的车夫将马车备好了。符黎贞和静漪上了车,各自带了一个丫头,朝萝蕤堂去了……
静漪已经有很久没有来过萝蕤堂了。下了车她跟在符黎贞身后走着的,一路向内堂去,听着下人在报告说大少nǎinǎi和七少nǎinǎi到了……初夏的萝蕤堂在充足的阳光下,倒是没有印象中的yīn冷灰暗。
符黎贞看她脸sè苍白,略走几步便有些气喘,伸手扶了她,说:“也不知有什么急事……我回话说你身子不爽快,只我一个来就是了,竟是不许……”
“就是天儿有点儿热。”静漪说着。心有些发慌。知道这是有些虚弱的缘故。不晓得等下能不能顺利应对各位姑nǎinǎi的盘问。想到她们齐齐地坐在那里看着她,她心里就打鼓。
符黎贞含笑道:“老姑nǎinǎi们都是讲道理的。”
“少nǎinǎi们请里面。”萝蕤堂正房门外,高瘦的婆子李妈朗声道。
静漪看她一眼,忽觉得她就特为地瞅了自己。
她在走上台阶时,转头看了眼身后的秋薇,果然秋薇也皱了眉头,低声道:“小姐,我看……”
静漪轻推了她一把。因听到李妈在说,老姑nǎinǎi说让少nǎinǎi们进去,符氏已经吩咐小柏等着了。秋薇皱着眉看静漪走开,站在廊下,立于小柏身侧。她倒不是担心别的,只担心静漪的身体是不是吃得消……
静漪原以为这回进了萝蕤堂,也跟先前一样,老姑nǎinǎi们必定都在座的,老姨nǎinǎi们也未必不在。因是进深很深的屋子,堂内比起外面来凉爽的多。静漪乍从花团锦簇的花园子里来到这寸草不生的萝蕤堂已经很不适应,进了屋子又是肃杀的气氛,不由得不打起jīng神来——堂上端坐的只有陶因泽一个人。身旁连个丫头婆子都没有,只有带她们进来的李妈,束手而立。
符黎贞和静漪给陶因泽问了安,站在那里等着她发话。
陶因泽点着烟,扫了她们俩一眼。
静漪只觉得陶因泽目光如电,虽是看着两人的,最终却也只落在她身上似的。她顿时意会到今日的事,恐怕她才是主角。
“叫你们两个来,是有事情找你们。大少nǎinǎi倒是好找,七少nǎinǎi你不是该在房里养病么?怎么倒不见人?”陶因泽不yīn不阳地问。她吧嗒吧嗒抽着烟。
“回姑nǎinǎi话,八妹和同学要照相,央我帮忙去,只在后花园走了走的,并没去远。”静漪见问,忙回答。
符黎贞在她一旁,此时看看她。
陶因泽听说她是去了后花园,便说:“原来是玩去了,这是身子好的差不多了?”
“是。好多了。”静漪说。
陶因泽嗯了一声,说:“身子好的差不多了,怎么jīng神到见了短。你屋里的人做了什么事儿,你这个当主子的,都不知道么?”
静漪见陶因泽问的蹊跷,心里倒是一动,看着她,温和地说:“前阵子静漪在病中,自顾不暇,或许有不当之处,姑nǎinǎi若是看出什么来、不管是静漪还是下人们哪里做的不合适了,还请明示。”
陶因泽看着静漪白瓷似的一张面孔,此时虽然尽量说的气定神闲,看得出来她是硬撑着的。她示意符黎贞和静漪都坐了,说:“叫你们来自然难道还要和你们打哑谜吗?”
符黎贞此时已经看出来姑nǎinǎi是冲着静漪去的,微笑不语。
静漪既来之则安之,也没有急于弄清楚状况。横竖陶因泽已经把她拎到这里来了,不管什么事,她都得应对下去。
陶因泽命李妈:“把人带进来吧。”
李妈答应着出去,不一会儿,便从外面带了一个人进来。静漪定睛一瞧,竟是草珠——草珠进门便跪在地上,给陶因泽和静漪各磕了头,就不动了——静漪看她缩在地上,同那晚在雪地里畏畏缩缩的模样如出一辙,不禁微微皱了眉,就听陶因泽问:“七少nǎinǎi,这是你屋里的人吧?”
“是,姑nǎinǎi。这是我屋里的草珠。”静漪回答。草珠的身子好像又塌下去一截,静漪眉又皱了一分,“姑nǎinǎi,草珠一向有些笨手笨脚的,整日不是打了这个碗,就是泼了那个茶,都是我素日教导的不当。若有什么冲撞了姑nǎinǎi,还请姑nǎinǎi饶恕……”
“她笨手笨脚的?”陶因泽一听静漪的话,忍不住冷笑起来。“做事笨手笨脚的,偷人可是利落的很。青天白日的就敢私会,还有规矩没有?”
静漪被陶因泽冷酷而毫不留情的话语和冷箭般的眼神弄的一怔。
“草珠,你自个儿跟你主子说。”陶因泽说。
草珠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抬起头来!”陶因泽喝道。
草珠还是不动。
一旁的李妈上前一把将她头发扯住,草珠不得不直起身来。
静漪便看到她那涨红的脸上,明显有伤痕,显然是被打过。
“说!”陶因泽又喝道。
“姑nǎinǎi,”静漪压住心头窜起来的火苗,轻声道:“姑nǎinǎi别动怒……”
“不动怒?这是家生崽儿,虽然她老子娘都没了,可是一落草就在陶家门内长的。吃着陶家的、喝着陶家的、用着陶家的……怎么连陶家的规矩都不守了?就算是现在不兴老一套,总不能把陶家内宅闹腾的乌烟瘴气吧?丫头小子混勾搭起来,内宅如何安宁?这种脏事儿,我不知道就算了,知道,断然揉不得沙子。”陶因泽简直是震怒。
静漪听到这里总算明白陶因泽在说什么。
只是陶因泽过于生气,由下面站着的李妈代为讲述。原来上午陶因泽姐妹也是一时兴起,一同约了出去逛逛。若是像往常一样出门乘了轿、下轿上了车也就没有下面什么事儿了,偏偏陶因润最爱蔷薇花。萝蕤堂后院里一架蛋黄sè的蔷薇开的锦绣一般还不说,从萝蕤堂后院出去,一路往陶府侧门去的小路都满布着蔷薇。陶因泽姐妹几人便一路赏花而去,偏偏就在蔷薇架下,撞到了与人私会的草珠——只是那男人跑的快,草珠又死命地拦在前面,几位老太太和老婆子哪里追的上年轻力壮的男人,只好眼睁睁看着人跑的不见踪影……原想着把草珠逮住,自然问的出来。不料这个丫头竟是个嘴硬的很的,几个婆子lún番地拷问,她半个字不吐。直气的陶因泽火冒三丈,立刻下令把她主子给叫来。
陶因泽一边听着底下人叙述,一边留心看着静漪和符氏的反应。静漪固然是凝神细听,那符氏却也不错神……她见李妈说完,静漪和符氏都没有立即发声,下面跪着的草珠又伏在地上了,曼声道:“大少nǎinǎi,我怎么想着,底下人犯了这种事,是有个什么法子整治的?你们母亲这两年忙,内宅好多事都是大少nǎinǎi你处置。你看呢?”
符黎贞想了想,便说:“姑nǎinǎi,虽说草珠是家生子儿,可是父亲民·国元年便废了奴才们的死契,都是拿月钱的呢。”
“这个先不论。拿月钱的佣人,也是得守规矩的。乱纪偷人养私孩子,这可不是能容的事儿……传出去,好说不好听。”陶因泽声sè俱厉。
符黎贞说:“是,姑nǎinǎi说的是。是不能容得这样的事情。从前的规矩么……”她似是有些不忍心说,顿了顿,“孩子当然是留不得的。不单孩子留不得,大人也得撵出去。当然,姑nǎinǎi,如今民·国了……这处置嘛,就不知该不该用府里的老法子。”
草珠这时候猛地抬起头来,泪流满面地看着静漪,说:“少nǎinǎi,我不离开陶家……”
“离不离开陶家,可不是你说了算的。”符黎贞声音很轻。她看着草珠,“老姑nǎinǎi问你话,你可要把话说清楚,那人是谁、什么来历、怎么就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在陶家兴风作浪?”
“陶家从来容不得这些脏事儿。民·国了……民·国了又怎样?民·国也还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陶家坎院是干什么的?关人的!主子犯了错都有惩有戒,何况奴才?我倒不信了你这个小贱人,在这里不开口,进了坎院你还不开口。”陶因泽yīn狠地说着。
静漪还没有出声。
草珠浑身颤抖,显然已经惊恐极了。
就是她听着也心惊。孩子不给留,那就是要bī着堕胎了……她看向陶因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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