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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选择?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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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无论是刘祁,还是刘恒,都对袁贵妃没有好感,会换了素服过来祭拜,一半是为了做给皇帝看,一半心中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刘恒。

但见到他这个样子,又实在让人同情不了多久,就想骂爹。

“你有什么笑话给我们看?三弟从小没娘,难道我一天到晚笑话她不成!”刘祁没好气地冷哼,“再说,也不是你……”

不是你亲娘。

表现的那么孝顺干什么!

他话还没说出口,刘凌就一拉他的袖子,匆匆忙忙往灵堂里添了把纸钱,牵着他出了灵堂。

刘恒从头到尾跪在那里,不喜不悲,就像是自己已经成了泥木捏成的人一般。

刘祁被刘凌拉出来了灵堂,忍不住一拂袖子:“你拉我做什么!看他那鬼样子就来气!”

刘凌叹了口气,知道这位哥哥是口硬心软,唏嘘着说:“就是因为大哥那个样子,我们更不能在那儿,他本就敏感,不会以为我们是去吊唁的,我之前就说了,最好别去,你非拉我……”

“不来拜祭一下,父皇还以为我们坐在东宫里高兴她死了!”刘恒看看四处无人,压低了声音继续说:“听说父皇哀痛的夙夜不能安睡,发誓要查出真相,真是好笑,贵妃若不是自己好贪便宜又不给人活路,哪有人会冒着抄家灭族的祸事去行刺?这都是报应!”

刘凌却不觉得事情有这么简单,他总觉的一切都透着一股不协tiáo的气息。也许父皇猜测的没错,事情背后真有什么yīn谋。

那么,又究竟会是谁做的呢?

如果贵妃死了,大哥没了倚仗,谁最终得益?

刘凌盯着蓬莱阁的檐角,余光扫过二哥,心中兀自思考。

可见二哥的样子,又确实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二哥,大哥的母妃去的时候,父皇以‘自尽不祥’为由,没让他祭祀,也没让他为静妃戴孝,还没过几日,就让他去了蓬莱殿。这才不过三年,大哥又在守灵,为的,却不是生母。换了谁,跪在那里,脑子里都是千头万绪。情绪不好,也是正常。”

刘凌说这些话,是发自肺腑。

刘祁突然怔住,偏过头看他,“你说这个,简直是不知所谓!”

刘凌认真看着刘祁。

“我其实很羡慕你的母妃好好的,无论如何,二哥你的母妃如今还在宫中,仍还有你。”

他回忆起自己的往事。

“我生母原是小国的公主,战败而卑贱,被献入宫。我记事早,母亲去时,宫中宦官们派人来抬她,只用一卷草席随便裹了裹,就这么抬了出去。我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死是什么,还以为母妃是病的又重了些,想跑出去追他们,问他们为什么要把我母妃带走,结果却被nǎi娘紧紧抱在怀里,捂着眼睛,连送她最后一程都没有做到……”

刘祁面容复杂,不知该如何安慰。

“现在我的日子和以前比,不知要好多少,可有时候我却想,我情愿母妃还活着,一起住在冷宫里,过清苦的生活……”

他眼眶有些发热。

“我不是想说自己有多可怜,只是想以自己的例子告诉你,大哥虽然是有些让人讨厌,但这个时候,我们还是不要再刺激他了。”

“很多人,这辈子经历一次丧母之痛就已经刻骨铭心,袁贵妃虽然不是亲母,但在礼法上来说,他已经丧过两次母了。”

刘凌对着刘祁,缓缓地摇了摇头。

“离得远远的,这才是最好的安慰。”

你可知道静妃自尽是自作自受!

你可知道静妃曾经下毒害过我们,为的就是大哥能登位!

这都是报应,天理昭昭!

刘祁想对刘凌大吼,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他这个弟弟还保有纯良之心,他又何必非要让他染成黑sè?回首宫中,大概也只有他会想这么多了。

“罢了,我何苦来趟这个浑水,之前还在劝你离蓬莱殿远点,现在就眼巴巴送过来招人讨厌。”

刘祁撇了撇嘴,转过身子。

“这事我不管了,我们走!”

“好。”

刘凌点了点头,抬脚就跟。

“两位殿下,请留步!”

一声有些沙哑的少年嗓音突然在两人身边响起。

随着这道轻唤,从小道旁的树yīn下走出一个人来。

是魏坤。

他站在那里,也不知有多久了。

“你竟偷听我们说话?”刘祁怒不可遏地骂道:“这样的时候,你不是应该陪在我大哥身边才对吗?!”

“我一直在这。”

魏坤的声音闷闷地传出,似乎在控诉着是他先来的。

“殿下不让我进。”

“你这……”

刘祁心情本就不好,见魏坤这样不以为然,更加bào躁了。

“那你又为何叫住我们?一直不在那儿不是更好?”

刘凌知道魏坤不是个轻浮的人,按住二哥的手开口问他。

“我原本想那样。”魏坤很少说废话,“但听了两位殿下的话,我觉得还是要说一说比较好……”

他有些烦恼地皱起了眉头。

“殿下从昨夜起,有些不太对劲。”

“咦?”

“什么?”

刘凌和刘祁露出莫名其妙的神sè。

魏坤咳了咳,清了下嗓子,才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昨日,陛下下令让殿下守灵,我便陪着,半夜里,听着殿下嘀嘀咕咕说着什么诅咒,什么不祥之人……”魏坤眉头皱的更深,“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家是不信这些的,但殿下好像被魔怔了一般,一天都不太对劲,看人眼睛都是直着的……”

刘凌顿了顿。

听起来,像是心情极度哀痛悲愤之下的郁结之症。

这个时候若不能排解,恐怕要留下心病。

“你可跟太医们说过?”刘凌心中有些不安,“你和我们说,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啊!”

“太医费了一天一夜也没有救回贵妃,陛下很生气,太医们很多累得不行,都回去休息了。孟太医因休沐不在宫中值守,更是被重重责罚,我想去请太医,一来没有殿下的腰牌,二来也确实不方便……”

他有些挣扎地翕动了几下嘴chún。

“贵妃出事,宫中已经有许多传闻说殿下命中克亲,如果再弄出什么神鬼之事来,恐怕陛下那边……”

“大胆,谁敢妄议皇子!”

刘祁瞪大了眼睛。

“蓬莱殿的人果真没有规矩!”

“你倒是心细,和你这黑塔一样的外表真不相似。”刘凌意外地看了眼健硕寡言的魏坤,“这倒不是什么大事,本就该让太医看看大哥的情况,父皇现在心中悲痛,头风又患了,恐怕不会想到这种事。”

刘凌伸手入怀,突然一愣,“呃,我给忘了……”

他的腰牌也给人借走请太医去了。

刘凌扭头看向二哥。

“知道你什么意思!”

刘祁被刘凌恳求的眼神看的心烦意燥,从腰上摘下xiōng牌,往地上一掷,冷哼着说:“拿去拿去!别让他知道是我的腰牌请来的人,否则他还以为我要害他哩!”

铜牌哐当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魏坤闷不做声地弯腰,却有一只手抢在他前面将铜牌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递给了魏坤。

“你不要怪二哥脾气bào躁,他刚刚在殿中受了大哥的气……”刘凌温和地说:“大哥这里,我们不方便多来,劳你这段时间受累了,多看着他点。”

魏坤自然地接过刘凌递来的铜牌,点了点头。

“我是伴读,此乃职责。”

“看你不像是什么臣子,倒像是哪个将军底下的木头兵!”

刘祁也有些懊悔自己刚才的轻慢之举,连忙扯了一个其他的话题掩饰。

“谢二殿下夸奖!”

“我不是在夸奖你!你,你真是……算了!”

刘祁简直莫名其妙。

直到两人离开蓬莱殿范围,朝着东宫而返,还能听到刘祁在那里絮絮叨叨:“真是见了鬼了,我怎么跟着你做这种吃力还不讨好的事!这下好,我们两人的腰牌都没了,这段时间除了在东宫呆着哪里都不能去,三道宫门的侍卫不会让我们过的!你说说,这可如何是好!”

刘凌被训的一点脾气都没有,只能腆着脸笑:“二哥你平日也根本不离开东宫,左右只是借一下,魏坤性子稳重,用完了就会还回来的。再说了,宫中谁不认识二哥你的脸啊,还要什么腰牌!”

“你就知道傻笑!”刘祁翻了个白眼,“真是傻人有傻福,看你没心没肺,居然也能好好活这么大!”

哪里是傻人有傻福,明明是有贵人相助。

刘凌脸上带笑,却无人知道他心中的愁苦。

静安宫那一堆乱摊子,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两人并肩回了东宫,忽见得外面跑过去一个宦官,满脸害怕之sè,见到刘凌和刘祁远远地掉头就跑,刘祁见人看到他惊慌失措地样子,对守门的一个侍卫指了指那边,沉声命令:“劳烦将军把那鬼鬼祟祟之人给抓回来!“

那守卫也是干脆,应声而出,没一会儿就将那宦官抓了回来,按倒在地上。

“你在东宫旁边晃悠什么?”刘祁恶狠狠地bī问:“你是哪个宫的宫人?来这里干嘛?”

自从袁贵妃被刺之后,宫里对嫔妃皇子们的保护力度加大了不少,平时也禁止宫人乱窜。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一个面生的宦官就显得十分乍眼。

“奴婢,奴婢是乐隐殿的粗使宫人……”

他眼泪鼻涕糊的满脸。

“奴婢真不是什么……”

“乐隐殿的粗使宫人,我怎么不认得你?”

刘祁错愕地抓起他的手。

乐隐殿,便是他母妃所在的主殿。

刘祁抓起她的手,只见一双手上满是老茧、冻疮和裂口,果然是粗使宫人。再见他腰上挂着崭新的乐十七的牌子,便知道他是刚升上来没多久的正式宦官,恐怕不久前还cào着杂役。

“怎么回事?”

听到和自己母亲宫中有关,刘祁也有些心慌意乱。

“你既然是后宫的宫人,窜到前面来会被如何没想过吗?”

“呜呜呜,奴婢原本觉得自己是不怕的,可真靠近了东宫,就害怕了,所以想回去啊……”那年纪不大的宦官哭的更厉害了,“奴婢原本想求二殿下救救奴婢的义母的,可东宫门口这么多侍卫……”

“谁是你义母!”

刘祁恨不得掐着他的脖子让他一次性把话说完。

“奴婢义母是殿下母妃身边的女官青鸾。奴婢从小受尽打骂,义母怜奴婢可怜,就收了奴婢做个义子,日子才算好过一点。今天宫里来了一堆人,将奴婢的义母和绿翠姑姑都带走了,陛下还命人封了乐隐殿,不准人进出。”

那宦官惊慌失措地继续说着:“奴婢正好在宫外办事,回殿一见义母和绿翠姑姑都被带走,就没敢进去,想来想去想找东宫里的殿下求救,可奴婢胆小,连乐隐殿都没出去过几次,等摸到东宫门口,就不敢再走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母妃身边的青鸾和绿翠……”

刘祁心惊胆丧的松开手,倒退了几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喃喃自语,“不会有事,我母妃深居不出那么多年,一定不会有事……”

他恍恍惚惚地朝着东宫外的方向走了几步,失魂落魄一般。

“二哥,你冷静点,也许有什么缘故!”

刘凌抓住刘祁的肩膀,想要惊醒他。

“我得回去找我的母妃,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刘祁打开刘凌的手,跌跌撞撞地向前。

“二哥,二哥……”

刘凌追出几步,又抓住了刘祁的手。

他力气比刘祁大得多,一双手紧紧箍住刘祁的手不让他动,刘祁扯了好几下都甩不开,对着刘凌怒目而对:“你干什么!你居然敢拦我?!”

“父皇不会无缘无故封了乐隐殿,也许是在保护乐隐殿里的娘娘呢?你应该去找父皇,而不是贸然冲到后宫里去,更何况……”

刘凌有些忐忑地看了看刘祁的腰侧。

刘祁顺着刘凌的眼神往自己的腰上看,只看见一片空空荡荡。

“是了,我宫牌被魏坤借走了,你的也是……”

刘祁双手握拳,对着天空像是受伤的yòu兽般嚎叫出声。

“啊啊啊啊啊!三弟你误我!”

***

刘凌被刘祁赶走了,刘祁虽然容易bào躁,但大多数时候是很通情达理的,这次居然对刘凌口出恶言,可见已经心乱成什么样子。

他居然求东宫的官员带他去见父皇。

自然,没有东宫的官员愿意钻这趟浑水。

也许是刘凌之前对于“丧母”的话触动了他,又也许是他对刘未的喜怒不定没有什么信心,那个莫名其妙跑来的宦官将求救的话一说,他就彻底乱了方寸,根本没有之前训刘凌时的那种冷静和指点山河之势。

所以说,什么事情,摊在自己身上,总没有说别人那么容易的。

三兄弟,大皇子正在祭母;二皇子母妃的宫中被封,淑妃的贴身宫女被宫正司带走,眼看着要下内狱;刘凌看起来像是最没有什么烦恼的,实际上却被刘未bī着要找到《起居录》,根本不可能庆幸的起来。

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您怎么出去一趟,跟魂儿被打飞了似的?”戴良不能随皇子进后宫,闲着无聊在屋里自己跟自己下棋,见到刘凌的样子,吓得棋子都抛下了,连忙挤到他身边来。

“出什么事了?”

“进来时遇见淑妃娘娘宫中的宫人,说是父皇将淑妃娘娘身边的绿翠青鸾带走了,又把乐隐殿封了不准进出。”

刘凌由着舞文弄墨替他除去素服,擦面净手,露出担忧之sè说道:“二哥想去乐隐殿,我劝阻不成……”

“挨骂了吧?!”戴良愤愤不平地叫道:“谁知道那来的宫人是不是乐隐殿的,他说是就是?万一是不明身份的jiān恶之人,二皇子这样贸贸然跑回去,陛下一定会震怒的!他该感谢您拦了才是!”

刘凌心中正对这一切的发展满头雾水,总觉得有什么迷雾就挡在眼前,就差一点就可以拨开,只是找不到关键,戴良这么一说,就像是被人指了明路一般,让他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戴良,你真是聪明,我就没想到那宫人有可能不是乐隐殿的人!”

“嘿嘿,我这不是聪明,我爹说我们戴家人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戴良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刚刚我就是那么灵光一闪,随口一说……”

“可惜那小宦官自称害怕牵连二哥,一放开后就跑了没影子,否则抓了送到父皇那里,就知道真假了!”

刘凌恍然大悟。

“难怪他跑了!”

“也不一定,不过就算是真的,既然陛下已经下旨,肯定不会是无缘无故这么做,一定是有什么事。”戴良满脸感慨,“真没想到,大皇子的母妃刚刚出事,二皇子的母妃接着就出事了。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还说要成亲开府的吗?”

不是要成亲开府的吗……

大皇子母妃出了事,二皇子母妃就出事了……

刘凌心中越想越乱,直觉告诉他,他的父皇恐怕在布什么局,只是究竟袁贵妃是局中的一环,还是他们所有人都是这局中的一环?

如果连枕边心爱的妃嫔都能拿来布局……

那他这么个从小被冷落的皇子,怎么肯定父皇就一定会拿储君之位换他的《起居录》?难道凭脸吗?

“殿下,你怎么了,脸都白了。”戴良有些担忧地转过头:“舞文,给殿下端杯热水来……”

“不用了,我去看看王宁。”

刘凌站起身。

“看他做什么,要不是他和那宫人搞什么对食,也不会让禁卫到东宫里来抓人。真是的,我之前还不知道对食是什么,真是恶心……”

戴良扁了扁嘴。

“不要胡说,他好歹伺候我多年。”刘凌随口丢下一句话。“你们在这呆着,我去看看。”

刘凌起身去了偏殿里的小宫室。自王宁被送回来后,刘凌就没让他住在自己房里,不是疏远他了,而是他身上有伤,舞文弄墨和他一屋,好照顾他。

看的出来,王宁对他的决定很是松了口气,大概是王宁对还是忍不住刑透露了他的秘密而内疚的缘故。

其实刘凌一点都不怪王宁。他和陆博士、薛太妃这些心中有着qiáng大信念的人不同,他原本就是在宫中挣扎求生的下层之人,是为了过的更好、让家人过的更好,才被薛太妃说动帮助她们的。

目的不同,决定了他在关键的时候肯定以自己的性命为优先,没有什么都说,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但有时候往往就是这样,你越觉得不在乎,那些做错事的人就越惶恐,如果你将他打骂一顿揭过,或是干脆冷遇,说不定他们心中还好过些。

所以王宁一直没有主动来见他。

王宁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忠心虽不够,却不会无故出卖人。他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也明白自己的能力和身份,所以他不主动见刘凌,刘凌还是来了。

刘凌进屋的时候,王宁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双手抱膝,脸上还犹有泪痕。他原是个圆滚滚的富态身材,这么一抱,看起来倒像是个胖妇人坐在床上,刘凌怔了怔,才开了口:

“王宁,你好些了没有?”

王宁木然地回过头,流下两行清泪。

“朱衣已经死了是不是?奴婢刚刚梦见她来找奴婢,说是要去找兄弟和侄子去了……”

他的眼泪不停的涌出,像是从xiōng腔里喷出来似的。“奴婢叫她留下来,她不肯,只是摇头。奴婢和她一直是做戏,其实没有什么,可为什么她一死,奴婢的眼泪就停不下来了呢?”

他抬手抹着眼泪。

“奴婢只是个阉人,也会有这种时候吗?”

刘凌不会明白一个宦官的爱情,所以他只能干巴巴地安慰:“你也知道,朱衣那情况,去了反倒是解脱。你和她这么多年感情,会难过是正常的。”

“能有什么感情呢……”王宁幽幽地说道:“我们这样的人,在主子眼里,都是蝼蚁一般。奴婢和她当初会被皇后娘娘看上,就是因为我们谨小慎微,懂得分寸。可悲!在这宫中,如果你蠢笨了,会死的连渣滓都不剩。可如果谨慎了,又会被人当做识趣的棋子……”

“怎么也活不下来……人怎么这么苦呢……”

他声音越见细微。

“……怎么就这么苦呢……”

“方淑妃身边的绿翠和青鸾被带走了。”刘凌在床沿上随便坐下。“不知是什么原因,但大致和贵妃之死有关。”

“青鸾和绿翠?”王宁慢慢地抬起头来,“她们也被带走了?”

“是,今天才出的事。”刘凌咬了咬下chún,“我心里也有其他事情,烦乱的很,所以到你这里来坐坐。”

“青鸾和绿翠也是皇后娘娘安排的人,只是皇后一去,我们都以为以后不会有事了,这才过的轻松起来。青鸾不怎么和我们来往,绿翠有时候会来找朱衣聊聊,但她们心性都不狠毒,也没做过什么坏事。”王宁脸上挤出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坏人呢,如果有选择,当然希望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不必去害人,也不被别人害……”

“朱衣啊朱衣,你若知道有今日,还会不会做这种傻事?”他哽咽着喃喃低诉:“这几年奴婢和绿翠她们都在家乡置办了些田地,就是想着家人也有好日子过,可现在看看,还是不要再往外送东西了。想想朱衣,如果不是她太想着家人,又怎么会被捏住把柄……”

“如果她们都是皇后的棋子,为什么会被抓去?”刘凌百思不得其解,“照理说,要是审讯出她们的身份,乐隐殿不会有事才对,除非……”

喝!

刘凌惊得一下子蹦起来。

除非父皇想让乐隐殿有事!

父皇想扳倒方家不是一天两天了!

难道神仙的预言应验在这里?!

“啊,陛下要做什么了吧。”王宁不以为然地叹着气:“不动则已,一动天下惊……只是可怜了奴婢们这样的卑贱之人……”

“你们不是卑贱之人。”刘凌摇头道:“你从小护着我,朱衣赠你糕点,你又偷偷给我,让我不至于年纪小小就饿死。我和太妃们在冷宫忍饥挨饿,是你打通关系,给我和冷宫的太妃们送衣送食。这么多年,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看在眼里,不管你最初是为了什么来我身边,又是为了什么照拂我,但你从未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我一直都把你当做可靠的长辈看待。”

他看到王宁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接着说:

“朱衣的死,我也很遗憾,但我目前还很弱小,做不了什么。但我却知道,我绝不会成为像是袁贵妃和迫害朱衣的那些那样。”

“整个代国,是由无数像是你、朱衣、绿翠这样的人组成的。如果百姓都被牺牲完了,那下一个被牺牲的会是谁呢?大臣吗?如果大臣都被牺牲完了,要lún到谁?难道要自己?防范于未然是必要的,可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来得到结果,总有天下大白无法挽回的一日!”

“我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刘凌深吸一口气。

“绝不会!”

“殿……殿下……”

王宁结结巴巴地说。

“妄议朝政是有罪的,您可不能再这样说了……”

“就算父皇问起,我也会这样说。薛太妃和陆博士从小教我的,不是牺牲别人来成全什么,而是在平衡和尊重之中寻求相处之道。这才是‘王道’。”

刘凌的脑海里一遍遍出现跪在那里的刘恒,失魂落魄的刘祁,单膝跪下求着自己的燕六,还有那些被困在冷宫里的太妃们。

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但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是不对的。

如果靠牺牲别人得到的成功,那在成功之后,会不会人人都害怕自己变成下一个牺牲的人?人人都先想着自保,又如何能为百姓和其他人考虑?

皇帝若不能让自己的臣子安心,又如何让臣子们为这个国家付出一切?

刘凌闭了闭眼,来了王宁这里一趟后,他长久以来的思考使他终于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也许这个决定并不正确,但他至少能问心无愧。

如果神仙说的没错,他能够为帝的话,那么就证明他的选择才是对的,连老天都认可他的想法。

“殿下,你要去哪儿?”

王宁见刘凌突然要离开,忍不住叫了起来。

“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刘凌的声音遥遥传出。

“什么事……”王宁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突然破涕为笑:“殿下真是的,好生生喊出那么一句话,真是孩子气……”

他揉了揉眼睛。

“那样的‘王道’,哪里有那么容易实现……”

***

回到房间里的刘凌,屏退了所有的宫人,静静躺在床上,等着夜晚的到来。

天sè越来越黑,黑暗像是床厚重的棉被,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刘凌闭着眼睛,脑子里各种纷纷乱乱的想法在不停的浮现,又被自己被迫着放空出脑外。

蓦地,刘凌突然睁开了眼睛。

“素华,是你来了吗?”

“……殿下总是这么敏锐。”素华的声音悠悠地从房梁上传出,随着她的声音,一道灰sè的人影像是鬼魅一般出现在他的床前。

“怎么,殿下是想好了,想让我送你去冷宫吗?”

“不是。”

刘凌坐起身。

“相反,我正要让你转告父皇,我是不会去冷宫找赵太妃要什么《起居录》的。”

“哦?殿下不会是一时意气吧?我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知道陛下对《起居录》有多么重视,如果您拿来《起居录》,陛下是一定会给您储君之位的。”素华的声音里带着错愕。

“您从冷宫里出来,如此勤奋勉励,难道不是为了那个位子吗?”

“诚然,如果我要那个位子,我当然可以去冷宫里偷、骗、抢,想法子谋取太妃们的信任,徐徐图之,我最后一定会成功,因为她们都是善良又真诚的人。然而如果我靠这样的手段得到了储位,我真的就能做的稳吗?如果那样的话,我和皇祖父又有什么区别?”

刘凌冷声开口:“我从来就不是为了那个位子而努力的,我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而努力的。”

“冷宫里那些太妃做错了什么事呢?想要活下去,想要过上有尊严的日子,是一种罪过吗?她们已经在冷宫里住了半生,即使我能得到那个位子,等她们迎来希望时,都已经老了……”

刘凌望着少司命:“我听说,高祖创立《九歌》的时候,那些奇人异士是抱着希望和这国家最有能力的人一起,让代国越来越好的信念,才放弃自由进入宫中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代国真的变的更好了吗?《九歌》又做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吗?”

刘凌摇头。

“我虽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但我知道,这和沈国公与高祖一起携手赢得丹青子的尊重、景帝常常微服在臣子家住宿、恵帝变卖宫中珍藏用内库赏赐清廉官员的过去完全不同。从我听政以来,官员相互倾轧打压,吏治臃肿混乱,百姓之声无法传达天听……”

“这难道是百姓的过错吗?又或者是大臣的过错?我认为不是,而是人心变了。正因为父皇心中存有疑虑,所以不再相信臣属,也不愿交心而出,最终只会越走越远。”

刘凌深吸了口气。

“我不认为父皇错了,也不认为我是对的,但我只能坚持做我觉得对的事。冷宫里的太妃们认为自己手握《起居录》才能活下去,我不能为了自己的野心,将她们视作性命的东西夺去。我是她们养大的,她们都是我的皇祖母,这种事情,我做不出。”

“殿下的想法……很有意思。”

素华的语气没有变化。

“不过殿下说这么多,我有点记不住呢。”

“如果记不住,就这样去跟父皇说吧。”

刘凌挺直了脊梁,用锐利的眼神望向素华:“我原本是可以去向冷宫的太妃们说明此事,伪造一个假的《起居录》给父皇,也许这不容易,但比起从太妃们那里拿走《起居录》,用她们的性命作为赌注换取储位,这样在良心上更安稳一点,也更容易一些。”

“但就如我不愿意欺骗太妃们一般,我也不愿意欺骗父皇,所以我选择诚实以告。”

他自嘲地笑了笑。

“如果因为这个我继续被丢到冷宫里去,那我就只好去跟太妃们做伴了。我相信她们不会多了我这个吃闲饭的,至少我还有把力气能种菜……”

素华噗嗤地笑了。

“看样殿下会的东西很多。”

“为了活下去而已。”刘凌抿了抿chún。“更何况,我认为以父皇对代国的贡献,原本就不必担心什么《起居录》。百姓和大臣需要的,是一位为国尽心尽力,爱民如子的皇帝。父皇亲政以来,从未缺过早朝,赈灾救济,绝不犹豫,也许有方党之流玩弄权术之人,但也有更多是愿意为国效死的忠臣义士,像是父皇这样的皇帝,为何还需要什么来证明自己?”

他看着素华复杂的表情,继续说道:“父皇自己,就是最好的证明,高祖希望代国qiáng大而富庶的信念,已经融于了父皇的血脉之中,就算其他地方有所诟病,难道就能掩盖住这最大的证据吗?”

“你这样说,很冒险。”素华叹了口气,“陛下会以为你知道他担心什么了。”

“即使我不知道,从父皇对《起居录》的在意上,也能猜出什么。还有为什么《东皇太一》那张图一出,父皇就突然对我温和起来……”

刘凌对着素华躬了躬身。

“希望少司命能为我转告。”

“你不后悔?”

素华的眼睛里带着笑意。

“萧太妃对我说过,不能既配不上你的野心,又辜负了自己曾受过的苦……”

刘凌苦笑。

“但我觉得,就算是配不上自己的野心,又辜负了自己曾受过的苦,也不能做出违背自己信念的事情。如果那样的话,人就成了被野心和权欲折磨的怪物,变成可以将别人当做棋子随意牺牲的不仁之人。”

“我明白了。”

素华叹了一口长气,也不知道是在叹什么。

“我会转告的。”

“谢过少司命!”

刘凌露出像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用面对两难的选择。

因为他已经选择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至于未来?

但凭天命吧!

素华似乎心神很乱,以至于跳上屋梁的时候还能看到清晰的影子,但无论是刘凌还是素华,都已经顾不得这些细节了。

戒备森严的静谧宫廷里,一道灰sè的影子在跳跃闪烁,快的仿佛像是宫廊的倒影,又像是无声的幽魂。

夜风中,传来细不可闻的喟叹。

“那小子,也许可为太一吧……”

***

紫宸殿。

“他这么说?”

刘未停下手中的奏折,微微一怔。

“是的。”

素华叹了口气。

“……还是个孩子啊。”

“朕还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想法都不会这么yòu稚。一旦有了机会,拼尽全力也要抓在手中,努力往上攀登,才是好男儿该做的事情。”刘未冷笑,“不愿意欺骗朕,也不愿意欺骗太妃们……”

“嘿嘿,还真是yòu稚。”

“我觉得,三殿下的性格很像陛下。虽然他和您表现的不太一样,但你们都是同样固执的人……”素华犹豫了一会让,继续说道:“所以,既然三殿下这么说了,恐怕是真的对那个位置没什么野心。也许,他之所以一步步向前,只是因为背负着冷宫里那些女人的期待而已,就如同当年的您……”

‘……如同当年的您,为了让太后和后宫的女人们过得有尊严而努力的您。’

素华心中不无感慨。

“没有什么当年的朕。”刘未打断了素华的话,“从薛家和萧家选择了其他路开始,朕就没有了什么选择。要么死,要么活。”

“治理国家如果只靠仁善和理想,那不过是空谈罢了。何谓牺牲?为了代国的稳定,为了不陷入灭国亡族之恨,就算让朕牺牲自己,也在所不辞!如果没有这样的觉悟,如何为帝?”

刘未站起身,在素华的伺候下披上衣袍,笑的张狂。

“他不想要那个位置就不要?他不愿意牺牲别人来成全自己?那朕就让他明白什么才是牺牲!”

“陛下早有决断?”

“一开始,老三本就是最合适的,不是吗?”

刘未嘴角带着笑意。

“他说的没错,朕本就不需要什么《起居录》,因为朕已经有了掌握代国的实力和忠于自己的臣子,所以朕一直想要销毁掉《起居录》,为的不是自己,而是将来可能坐不稳那位子的不肖后人……”

素华一惊。

“朕能保证自己是个能够掌控朝政的皇帝,但朕不能保证朕的儿子、朕的孙子不是这样的人。朕能在朝政崩溃之前解决掉吏治混乱的问题,但朕不能保证子孙后代也能。如果有一点把柄落在了有心人的手上,原本就已经危机暗藏的国家只会雪上加霜,朕如果不能在有生之年解决掉整个隐患,又以何颜面去面对列祖列宗?”

刘未心中早已经被这些重担压得不堪重负,而今夜,终于说了出来。

“老三以为朕是为了自己让他去拿《起居录》,但他错了,朕是为了江山的稳定、为了他日后不会后悔,才去为之。但他既然不懂……”

他笑的无奈。

“罢了,他也该学着了解帝王的霸道了。他难道以为冷宫里那些太妃教的家家酒一样的东西是王道吗?从明日开始,恢复听政吧。”

“可是陛下,贵妃还没有……”

“正是因为还没过头七,所以才要让他们接着上朝。如果朕多日不上朝,他们只会以为朕为了个女人连朝政都不管了。朕封了乐隐殿,方孝庭他们迟早要动作的,朕不能让他们狗急跳墙。”

刘未说完,看向素华。

“素华,你是少司命,职责应当是保护皇子,但朕从小被你保护,朕成年后,也从未让你保护过谁……”

素华低了低头。

“陛下这么做,一定是有陛下的用意。”

“从今日起,你们便去保护老三吧。”

刘未说完这句话,便若无其事的低下头去继续批阅奏折了,就像是刚刚那句话只是随口之语。

但素华不可能将它当做随口之语。

这位少司命之首足足站了半刻的时间,在确定刘未绝不是一时冲动之后,方才躬身领命。

“少司命,接旨。”

既然已经被指定保护皇子,她便要立刻出去安排,在昏暗的夜sè中,素华的身影化作一道跳跃的音符,欢快地投入了夜sè。

这才是少司命该做的事!

是刻入他们宿命中的职责!

刘未批阅奏折时,一向不喜欢别人伺候,即使是最近皇帝身边最红的薛舍人也不能入内。

所以没有人知道,这位平日冷酷无情的帝王,居然会在素华离开后按着奏折,嘴角露出足以称之为“傻笑”的笑容。

“希望代国qiáng大富庶的信念,就是高祖血脉的最好证明吗?呵呵……这小子真敢讲……呵呵……”

他是刘未。

刘未之子,刘甘之孙,高祖刘志的血脉。

毋庸置疑!

***

“你说什么?二皇子没有回乐隐殿?不是安排了人去求救吗?!”

吕鹏程站在宣政殿外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看似和其他大臣一般在等候上朝,其实是在和身旁等候宣布上朝的赞者说着话。

他必须时刻警觉周围有没有人注意,还要做出一副只是闲聊的样子,神经已经崩的死紧。

但崩的更紧的,是他已经快要发泄出来的怒火。

“正如您所料,朱衣招供之后,绿翠就受了牵连,但没想到青鸾也不干净。陛下动了乐隐殿,我等立刻按您的吩咐派了人,可是听说二殿下被三殿下拉住了,没有去成。”

那赞者用轻松的表情说着一点都不轻松的内容。

“究竟是什么情况?”

吕鹏程咬牙。

只要老二去找皇帝争执,必定会引起皇帝的震怒,至少短期内,他是不会考虑立老二为储的事情。

他辛辛苦苦在为刘凌谋划,结果却被刘凌搅了局?!

“似是什么腰牌被借走了,三殿下又劝说二皇子也许陛下是在保护方淑妃。二殿下当时很生气,但应该是听了劝,一天都没出屋子,也没人让去打探消息。”

“二殿下腰牌被借走了?谁借走的?”

“已经派人打探过了,应该是大皇子身边的人借去请太医的。”

吕鹏程只是思索了片刻,便明白了。

“他接二连三受了打击,又熬夜守灵,应该是身体不适又逞qiáng不愿请太医。唔,这倒是个好机会……”

他压低了声音,对赞者低声吩咐了什么。

那赞者连连点头,满脸敬畏。

“吕寺卿,站在那里干嘛?也不怕被露水打湿了衣服!”

宣政殿下来的大臣越来越多,有人见吕鹏程站在角落里吹风,自顾自地打起了招呼。

“尽快去办!”

吕鹏程丢下这句话,堆起满面笑容,走了出去。

“昨夜睡得太晚,早上脑子昏昏沉沉的,在这里吹吹风清醒清醒,让江大人见笑了……”

“哟,瞧你这神sè确实不太好啊,怎么,大长公主又和你吵架了?”

“呵呵,是吕某做的不好……”

“算了吧,你是公认的好脾气。说起来,你也是不容易……”

皇帝已经罢朝两天,这在刘未亲政之后是很少发生的事情,让大臣们在感慨袁贵妃确实得宠的同时,也由衷嗟叹大皇子刘恒的命运。

遇到这么件事,想要再找个好亲事就难了。更何况在礼法上,除非立刻娶妻,否则至少要守孝一阵子。

就在大臣们的议论纷纷中,二皇子和三皇子领着庄扬波和戴良,从东宫的方向而来,径直到了宣政殿的门外。

两个皇子都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互相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流,一到殿下就站定不语。三殿下起先还左右看了看,似乎是找什么人,二皇子却是两眼放空,定定地看着面前的柱子。

没一会儿,吏部尚书方孝庭来了,也顾不得什么避嫌,上前直接拉走了二皇子,到了一旁去商议什么事情。

此时宫中的消息还没传到外面,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乐隐殿出了事。但作为经营几朝的元老,方孝庭不可能不清楚女儿宫里发生的事情,急忙忙拉走了二皇子,说明已经到了慌乱的地步。

宫内宫外,原本就有很大的区别,一道宫墙,任凭你手眼通天,该不明白的事,怎么你也不会明白。

方孝庭现在就是如此。

“究竟怎么回事?你知道吗?朱衣刺杀贵妃,怎么和你母妃扯上关系了?”方孝庭压低着声音询问自己的曾外孙。

刘祁原本已经乱了分寸,失魂落魄一般,但他被老三一阵劝告,脑袋也渐渐清醒过来,所以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但除了保持冷静,他什么也做不了。

“说是绿翠和青鸾曾和朱衣有过接触。母妃没事,只是乐隐殿不许人进出了,连我都不可以。”刘祁态度低沉地说道:“昨天有个小宦官自称是乐隐殿的人来求救……”

“不要理他!”

方孝庭紧张地开口:“这时候一动不如一静,什么都不要做!”

“是。可是阿公,我母妃那……”

“陛下一向多疑,老臣没在乐隐殿放任何自己的人手,所以当年那些宫人,都是层层选拔进入各殿的,具体什么情形,现在老臣也不得而知……”

方孝庭搓动了下手指,继续说道:“殿下这个时候最好和三殿下同进同出,不要单独做什么,以免被人抓了把柄。横竖这件事和我们没有关系,总会水落石出!”

听到曾外祖父的解释,刘祁这才打起了几分jīng神,有些惊讶地开口:“真不是您做的?”

“老臣没有动过手。”

他摇了摇头。

方孝庭不屑多做解释,但刘祁明白,以这位曾外祖父的性格,他说此时没有他做过的动作,那就一定没有人敢冒他的名义去做什么。

如果这么点掌控力都没有,那他也不是方半朝了。

听到方孝庭肯定的回答,无疑对刘祁是最大的安慰。他最担心的事,就是在袁贵妃遇刺这件事中方家chā了手,如果是这样,祸及乐隐殿他也无计可施。

事实上,昨天一夜,刘祁都在想如果这是方家做的,他们也一定是为了自己能够顺利登上那个位置而这么做。

可是他们在没有询问过自己的意见和想法的时候就贸然这样做,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危险。

方家如今和庄家已经到了水深火热的地步,大理寺和刑部不会放弃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无论哪边出事,亦或者两败俱伤,对他来说都如同自断一臂。

偏偏方党和帝党这边水火不容,根本不可能和平共处,这样的未来,也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

刘祁只是想让这件事来的更晚一点,就发生了袁贵妃被刺之事。

方孝庭何其老辣,见刘祁松了一口气,立刻明白了他在担心什么。

他心中有些不悦,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像是拂去他身上的尘土一般拍了拍他的衣衫,和蔼地说着:“您母亲是臣嫡亲的孙女,您又是一直受臣照顾的曾外孙,老臣虽然在政事上和陛下不肯相让,但从不会将手伸到后宫,因为朝臣干涉后宫之事是陛下的逆鳞。否则当年袁贵妃入宫,老臣若想要对她下手,早也就下了,何必等到今日?”

他见刘祁露出羞惭的表情,继续趁热打铁。

“殿下这次的应对很好,老臣甚是欣慰,宫中如龙潭虎xué,殿下应当加倍小心。”

方孝庭又仔细问过了给他传消息的宫人模样,什么身份,这才送他到了宣政殿外,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官僚圈中。

“方尚书,怎么样?”

几位大臣担忧地询问。

方孝庭摇了摇头。

“听起来朱衣的事像是意外,可陛下如此反应,实在让人不安呐。”

“这就奇怪了,宫中就三位皇子,袁贵妃是大皇子养母,他自然不会自毁城墙,您又没有出手,总不是那个一直幽居在冷宫里的三殿下吧……”

那大臣回头看了眼酷似高祖的刘凌,无法想象地连连摇头。

“不可能,他才出冷宫多久?要有那样的本事,早就离开冷宫了,何必受那么多年的蹉跎!”

“老夫也不认为会是三皇子。”

方孝庭捻了捻胡须。

“宫中若是还有其他势力,不知是福是祸。现在的水,够混的了。”

“其实这也是个机会,只要二皇子抓准了……”

“一派胡言!你这是找上去送死!最近都给老夫夹着尾巴做人!”方孝庭横眉怒目,“结果如何,就看今日殿下上朝要做什么决定了!”

“是……”

“是……”

一干大臣纷纷躬身示弱。

回到了宣政殿外的刘祁明显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轻松的表情溢于言表,让刘凌也跟着轻松了起来。

“看样子二哥解决了一些困惑?”

“是!”

刘祁笑着回答。

“还要多谢昨日三弟提点。”

“没什么,二哥本就冷静,只是一时乱了方寸罢了。啊,大哥来了!”

刘凌偏头看去,见一身朝服的刘恒被父皇身边的宫人引着入了殿下,在他们不远处站好,忍不住一怔。

他没带魏坤。

发生了什么事?

“看样子,魏坤吃力不讨好了呢。”

刘祁有些为魏坤不值。

“他没来,我的宫牌找谁讨去?对了,老三你的宫牌那燕六还回来了吗?”

“也没有,不过我想……”

“陛下到!百官入殿参拜!”

赞者尖利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议论纷纷,刘凌也不得不收回接下来的话。跟着其他大臣入殿参拜高祖的画像,然后在熟悉的位置上,上朝听政。

入了殿,就由不得刘恒离他们远远的了,只见他两眼充满血丝,眼下俱是黑青之sè,连气sè都是惨白。

拜高祖和父皇的时候,刘恒甚至摇了摇身子差点栽倒,全靠刘凌眼疾手快伸手搀扶,才不至于让他出丑。

这一幕自然落在了不少有心人的眼里,心中对大皇子的同情之心更甚,对于及时伸出援手的刘凌,也有了不少好印象。

可惜接下来的一幕,还是让许多大臣皱起了眉头。

刘恒甩开了刘凌的手臂,回身瞪了他一眼,才重新站直了身子殿下听政。

刘祁在一旁又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眼神里全是“我说过叫你不要管闲事”的表情,刘凌无奈地叹了口气,安分地在三人最末站好。

三兄弟的性格和为人处世的方式,几乎是一目了然。

刘凌收回手后,长长叹了口气。

他叹气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刚刚借搀扶的机会,摸了下刘恒的脉相。

这已经不是郁结于心了,而是神思不附,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出大问题。

但他学医的事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也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让大哥去找什么太医,如果他对他说“大哥,你好像有病”的话……

他真怕大哥会bào起杀人。

刘凌甩了甩脑袋,将自己繁杂的思绪抛出脑后,用余光打量着父皇的神sè。

他昨日说了那种话,以父皇的性格,一定会不以为然。

他但求问心无愧,可没有人愿意在努力后却被放弃,所以,他心中还是怀抱着一丝期望,希望能从父皇的神sè中找到答案。

然而刘未一旦坐上那个御座,就坚如铁石一般,没有人能从他的面上看出什么想法,很多人甚至连直视的胆量都没有。

刘凌的眼神只是从刘未的脸上扫过,就已经被他无情的目光惊得一凛,连忙低下头去。

刘凌低下头去的时候,刘未满意地笑了笑。

“小子,和朕耍心眼?”他心情大好地扯了扯嘴角,心道:“还嫩了点!”

见到皇帝似乎脸上有了些笑意,原本已经几天没有上朝,又怕皇帝死了贵妃后正等着找人泄愤的大臣们总算松了口气。

难怪说男人三大幸事是升官发财死老婆,看来连皇帝都不能幸免。升官发财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幸事,但死了个嫔妃,却还没有到如丧考妣的地步。

刘未见许多大臣就因为自己晃了下神便露出侥幸之sè,连忙肃容端坐,示意两位宰相主持早朝。

他前几日才犯过头风,又在昨夜赶完了几天积攒的奏折,其实已经很是疲惫。但在疲惫之外,刘未又因为即将发生的事情而激动着,这使得他的jīng神陷入了亢奋之中。

大臣们一边揣测着皇帝的心意,一边上长篇大论的奏着jī毛蒜皮的小事,直到刘未已经不耐烦了地伸出了手,这才立刻刹住。

随着刘未越来越严肃的表情,所有的大臣们都屏住了呼吸。

“朕今日上朝,有一件事要宣布……”

刘未并未站起身,但所有人都竖起耳朵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刘恒、刘祁和刘凌三兄弟亦是如此。

“贵妃遇刺而亡实乃不祥,但朕不想因此耽搁吾儿的亲事。从明日起,由太常寺并宗正寺为大皇子刘恒选定王妃人选,交由朕亲点。此事要尽早,这门婚事,最好在四十九日之内办完。”

刘未一番话,惊得满朝文武人人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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