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猜测(下)
浮屠祠中依旧无人打扰, 我和长公主约定了吉时, 照样做好机关。
对于我这套把戏,长公主已经没有了初时的惊疑之sè, 只盯着我卜问。我口中念念有词,待得算完, 长公主迫不及待地问道:“如何?”
我皱眉道:“皇后与荀尚不同,虽也住在宫中,但内外禁卫皆在手中, 只怕艰难。”
长公主道:“如此,上天可有所示?”
我说:“办法确有。皇后为巩固权势,大力拉拢宗室。而此局的生门, 正在宗室。”
“宗室?”长公主问,“何人?豫章王?”
我说:“自皇后掌权以来,豫章王履受排挤, 如今已赋闲。奴婢所说的宗室,乃是梁王。”
“梁王?”长公主冷笑,“他如今乃是皇后面前的红人, 享尽荣华,怎会反皇后?”
我说:“公主此言差矣,梁王所求, 果然只是荣华么?”
长公主不解:“此话怎讲?”
我说:“奴婢听闻,梁王曾向皇后求任录尚书, 但皇后的父亲庞圭不许;而后, 梁王又求任尚书令, 庞圭仍不许。”
长公主道:“确有其事。然梁王并无怨怼,仍每日向中宫献媚,对庞圭亦极尽讨好之事。”
我笑了笑:“庞圭此为,不过是效公主先前之法罢了。”
长公主一愣。
我说:“梁王乃圣上手足,虽一直未受重用,但助皇后起事,乃是必有所求。梁王已官至太子太傅,而两番求任,乃是试探。庞氏虽厚待宗室,然其意不过拉拢,心有防备,故重而不任。长公主可想,梁王怎会甘心?”
长公主了然颔首:“正是此理。”说罢,又问,“如此,我等却待如何?”
我说:“如今皇后新用事,防备正紧,公主及宫中的一举一动,必有监视。公主若联络宗室,只怕皇后便会立即察觉。”
长公主皱眉:“那如之奈何?”
我说:“其实就算公主什么也不做,假以时日,不仅梁王,众宗室也必生异心。”
长公主道:“如此说来,莫非我什么也不必做?”
“非也。”我说,“公主可帮着推一把。..co
“哦?”
我说:“储君每新入东宫,必先拜太子太傅,而后,方可名正言顺入主东宫。梁王如今新为太子太傅,不知皇太孙可曾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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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之中,为太子的丧礼所挂上的白幡仍到处都是。
地面干干净净,宫殿的各处墙壁门户亦是光鲜如昔,乍看去,难以想象不久前这里还发生过大乱,有人在阶上被刺重伤。
皇太孙仍在孝期,身着斩衰,粗糙而宽大的丧服衬着他稚气的脸,显得更是少弱。
豫章王为司礼,立在阶前,朝服之外亦披着斩衰,颇为庄重。他如今仍是大司马兼侍中再兼辅政大臣,不过已经被庞氏架空如同无物。
内侍将脩肉等礼物交给皇太孙,他双手捧着,走入堂上。
宾客分立两侧,除了东宫众人和一干宗室,皇后、诸皇子以及长公主亦在其中。豫章王不紧不慢地念着礼辞,声音抑扬顿挫,似心无旁骛,然看不出他对皇后等人的好恶。
诸多宾客中,唯独缺了太子妃谢氏。自宫变以后,她就被囚在了皇宫西北角的慎思宫里。而她的宿敌荀良娣,宫变当夜就被冲入东宫的军士杀死,儿子则交给了另一位良娣吕氏抚养。
梁王坐在北面的席上。皇太孙将礼物放在梁王面前,朝他拜了两下。梁王起身,作揖为答。
“太傅今日起居安否?”皇太子问。
梁王道:“甚安,弟子请坐。”
皇太孙依言,坐在下首的席上。
梁王从内侍手中接过礼册,按照上面的训导之言念起来,声音缓缓,抑扬顿挫。皇太孙悉心听了,待得梁王念完,起身道:“弟子谨记太傅教诲。”说罢,向梁王三揖。
豫章王宣告礼成。
宾客皆向皇太孙和皇后行礼,又向梁王祝贺。
梁王谦道:“不佞才学疏浅,担此重任,实惶恐不安。今后唯勠力以赴,方不负圣上及中宫所托。”
皇后虽也身着丧服,但气sè甚好。虽未穿戴华贵饰物,但仪态雍容,不怒自威,坐在榻上,然没有了从前跟在皇帝身边时的低眉顺从之态。..cop> 她让皇太孙到跟前,道:“梁王为太傅,日后便是皇太孙师长。皇太孙凡事皆要听太傅教诲,切不可妄自独断。听之信之,慎之省之。”
皇太孙向皇后一礼,道:“臣遵命。”
皇后看着他,淡淡一笑。
长公主站在一旁看着,亦面含笑意。仪礼前,她向皇后见礼,言语举止皆恭敬得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错来。
弟子礼之后,东宫中摆开谢师宴,众宾客纷纷入席。
这是宫变以后,宫中的第一场大宴。不过因得太子丧期,菜肴简朴,没有酒,连佐宴的乐师也没有;而皇后在场,众人无甚话语,宴上只有碗筷轻碰之声。在我所见过的宫宴之中,这般安静还是首次。
皇后和皇太孙坐在上首,梁王、豫章王、长公主和平原王等依次列下。
平原王身旁,是王妃庄氏,身后则立着庞玄。
平原王妃亦出身于琅琊王氏,是桓瓖的母亲昌邑侯夫人的堂侄女。她两年前嫁给平原王,近来因得皇后得势,亦频频露面。
而庞玄自从宫变之后,被拔擢为平原王府卫尉,总管王府之兵。看得出皇后对这个儿子的性命颇为重视,将王府的护卫之责交与了母家的亲信。平原王每每出入,庞玄皆跟随左右,形影不离。
皇后用了两口菜,向服侍皇太孙的内侍问起皇太孙近来的起居。
内侍恭敬地一一答了。
皇后对梁王道:“如今皇太孙已拜过了太傅,东宫也已修葺完毕,皇太孙总在太后宫中也不成样,我看还是早日搬回来才是。”
梁王微笑,应道:“中宫此言甚是,宴后,臣便着手安排。”
皇后又对豫章王道:“听闻王后还在豫章?那边毕竟无良医,还是择日接回雒阳来才是。”
豫章王微笑:“雒阳离国中实在遥远,路途颠簸不平,还是让她留在那边的好。如今朝中也已稳当,臣寻思着,过些日子就回去陪她。”
宴上众人闻得此言,皆露出讶sè,相觑以目。
豫章王言下之意,便是要辞去朝臣之职,回豫章就国。这若是当真,自然又是一件大事。豫章王虽已与赋闲无异,但他仍是仅次于三公的重臣,且曾被皇帝寄予厚望。当前这般情势下,许多人心底里仍视其为中流砥柱,企盼着他能够站出来牵制独大的庞氏。而他一旦离去,朝中便再也无人可撑起对抗庞氏的头。
当然,这对于庞氏而言,自是大好。
皇后的神sè变得和善,叹道:“妾久闻豫章王与王后情深义重,如今看来,名不虚传,堪为治家楷模。”
豫章王含笑:“中宫过誉。”
皇后叹一声,道:“只是如今圣上卧病,而皇太孙仍年yòu,诸事却是落在了妾的身上;殿下再离去,只怕我等更是支撑辛苦。”
长公主在下首闻言,chún角弯了弯,夹起一片蜜藕放入口中。
豫章王道:“中宫贤能,乃众所周知;朝中亦有诸多栋梁之才,臣老朽无用,常自惭形秽,返国于朝政无损,社稷仍可安稳,垂拱而治。”
皇后莞尔:“豫章王总这般谦虚。豫章王之能,圣上亦常称道不已,若你算得老朽无用,我等岂非尘土也不如?”
旁人都笑起来,豫章王亦笑,看看梁王和长公主,不多言语。
这宴席无甚乐趣,用完即散。
皇后与旁人说了两句话,摆驾回宫。众人忙行礼相送,皆恭敬之至。
豫章王称王府中还有事,向梁王祝贺了两句,亦自行离去。
而剩下众多宾客之中,最得意的,莫过于平原王。许多人围在他的身旁,竟比皇太孙身边热闹多了。
梁王安排了中庶子等职官护送皇太孙返回太后宫之后,亦走过来,与平原王叙话。
平原王对梁王道:“皇叔,我听闻荀尚府中的藏书,都交往了太学,可有此事?”
梁王道:“确有。圣上曾下令,罪臣家中查抄的书籍,一律没官,送往太学,以充书库。”
平原王道:“可我那日去太学中,查抄书籍的府吏却与我说,册中有好些对不上,只怕遗失了不少。”
梁王讶然,笑了笑,道:“当日入荀府时,确出了些乱事,许是军士疏漏了。殿下可知是何典籍,待不佞再遣人去查找。”
平原王道:“劳烦皇叔。”
“殿下珍爱典籍,世人无出其右,臣略尽绵薄之力,乃是应当。”梁王说着,像想起什么,道,“是了,臣近日来收了些古本,正欲邀殿下品鉴,不知殿下之意如何?”
“哦?”平原王露出笑意,看了看庞玄,道:“我今日恰是无事,不若稍后就去太傅府中。”
庞玄亦颔首。
梁王道:“如此,敝舍荣幸之至。”
“殿下要去何处?”这时,平原王妃闻得话语,走过来。
平原王道:“我今日往梁王府上观典籍,晚些回府。”
“哦?”王妃道,“殿下与何人去?”
平原王道:“自是与敬严一道。”
王妃看了庞玄一眼,冷笑,缓缓道:“是么,甚好。”说罢,向平原王和梁王一礼,自顾而去。
庞玄脸上有些不悦之sè。
平原王神情平和,对梁王道:“太后近来不适,我先到宫中探望一趟,而后再到府上。”
梁王微笑:“如此,臣且烹茶焚香,恭候殿下。”
平原王颔首,带着庞玄等从人,转身离开。
“圣上曾言,诸皇子之中,平原王最是温厚孝顺,如今看来,可是确实。”长公主上前,感叹道。
梁王转身,见是她,颔首:“正是。”
长公主却未接着说下去,却莞尔:“还未恭喜三弟升任太子太傅。”
梁王笑而摇头:“皇姊又来取笑。唯才疏学浅,唯恐德不配位,数次向中宫请辞,奈何不允。今人人贺喜,孤扪心自问,却不知喜从何来。”
长公主掩袖而笑。
“三弟总这般谦逊。”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只有近前的梁王能听清,“皇太孙无怙恃,今后身边尊长,便唯有太傅一人。如今太子薨逝,皇太孙便是储君,将来继位,人臣之极,便非太傅莫属。”
梁王闻言,眉间动了动。
长公主看着他,嗔道,“你如今又是宗室之首,到了那时,何人可及你,还问喜从何来。”
梁王亦笑了笑,却将目光往四周扫了扫。
宾客大多已经离去,此处不过他和长公主,还有一个我。
“弟实惭愧,皇姊便莫再打趣了。”梁王亦笑笑,一脸谦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