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何不相守慰寒影(2)
我睁眼看着他微微而笑。十三爷一撩长袍坐到我旁边,展了展腰道:“偷得浮生半日闲。”我笑着又闭上了眼睛。
半晌后,闻得十三爷一声叹息。看他脸sè有些郁郁,我打趣道:“难不成十三爷为失宠而担心?”
十三爷皱眉道:“你也听那些鬼话?”
我笑说:“我倒是不想听,可说的人太多了,直往耳朵里钻,不听也得听。”如今这宫里宫外,谁不谈论最炙手可热的年氏一族呢?
十三爷无奈一笑,没有吭声。我问:“你真和年羹尧不和吗?”
十三爷瞟了眼四周,淡淡道:“是他与我不和。他一直跟随皇兄,今日所享恩宠都是自己辛苦挣来的,我却是闲待十年,出来后一切垂手而得,他不服气也正常。”
我嘻嘻笑看着他,十三爷笑骂道:“你对自个家的事情倒好似一点不上心呀?”
我敛了笑意道:“阿玛和弟弟这样挺好,阿玛年纪已大,清清闲闲养老有什么不好?远离京城,手中无权,不做事也就不会做错事,即使有人想寻嫌隙也难,年大将军喜欢占尽上风就让他去占吧!”
十三爷嘴角噙着丝浅笑道:“若曦,你总是不会让我失望,难得你一眼就明白皇兄的苦心。”摇头叹了口气,又道:“月满则亏,盛极则衰。若高到不能再高,就只能往下走了。”
我满脸赞佩地看着十三爷。我是知道结局,所以清醒,可他居然这么早就预料到了年羹尧的将来。怡亲王能一直深受雍正倚重,固然有从小的兄弟情份,但和他一直清醒理智、敏锐谨慎的政治头脑也分不开。
十三爷掩脸笑说:“别用这种目光看我,皇兄看到会嫉妒的。”我嘴角的笑立即变的有些苦涩。十三爷叹道:“你们这场气要斗到什么时候?”
我道:“我没有气,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也许我本就适合一个人静静待着,最好他能把我赶出宫去。”
十三爷叹道:“若曦,你怎么如此倔犟?我一再劝你,你却一意孤行。”
我问:“你是来说情的吗?让我去求他原谅?”
十三爷道:“我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你没有做错,皇兄也没有做错,你们各有各的立场,我只是……唉!我不知道!”他长叹口气,收了声。
默了半晌后,他道:“皇兄从不提起你,也没有任何人敢提起你,可这么多日,眉头却从没舒展过,一丝笑意也无。以前朝事再忙再累,下朝向养心殿行去时,他总是心情份外的放松,如今面sè却无一点暖意。御前服侍的人都提心吊胆,以为是为了西北战事,却不知那不过只是一半因由。”
我和十三爷都静静坐着,他眼光投向远方,彷佛看着某个想象中的江南水乡,喃喃道:“我们中间隔着人命鲜血的无可奈何,你们之间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相守呢?世事已够凄苦,为何让自己仅有的感情也如此痛苦?”他侧头看向我道:“若曦,放手一些,让自己幸福吧!”
我起身缓缓站起,十三爷看我弯身揉了下膝盖,忙立起问:“又疼了吗?”
我摇摇头道:“没什么。”
他脸上闪过几丝黯然道:“承欢以后若不孝顺你,我一定饶不了她。”我笑道:“放心,晚上玉檀帮我敷腿时,承欢总是在一旁相陪,与我说笑,替我解闷,真正是‘承欢膝下’。”
十三爷放慢步子,陪我缓行而回。临别时,他看着我欲言又止,终是轻叹口气转身离去。
刚用过晚膳不久,高无庸匆匆而来,行礼道:“万岁爷命我接姑姑回去。”
我手捧茶未动,道:“我住在这里挺好的。”
高无庸跪下求道:“姑姑就全当是可怜奴才,随奴才回去吧!”说着就不停地磕头。
我忙从椅上起来,侧身让开道:“你快起来,我可受不起。”他仍然在不停地磕头,我无奈下,只得道:“我随你走一趟。”
他一面起身,一面喜道:“知道姑姑怜惜我们这些奴才。”
我率先出门,高无庸赶忙快跑几步,捡起地上的灯笼,在前引路,到了我屋门口,低声道:“万岁爷在里面。”说着侧身让到一旁立着。
我静静站了会,推门而入。胤禛身着便袍,侧倚在榻上翻书,听到门响,立即搁下书凝视着我。我们彼此对视了半晌,我只觉眼眶发酸,忙撇过头。他走到我面前,伸手揽我,我打开他的手,走到榻旁坐下。
胤禛走回榻旁挨着我坐下,“还说没有生气?”
我侧头盯着山水屏风道:“十三爷又把我卖了。”
胤禛低声笑道:“他夹在我们中间也很难做,我不也被他卖了?”说着搂着我,头搭在我肩上,在耳边轻声说:“就算有气,这么多日也该消了吧?”
我挣了几下,未挣脱,想着十三爷的感叹“为何你们不能相守”,几丝怨气散去,只余满腹伤悲。胤禛看我任由他抱着,不言不动,问:“还生气吗?”
我道:“是我生气还是你生气?可是你先不和我说话的,见着了和没见着一样。”
胤禛沉默了会道:“事情已过去,就不提了。”我默默无语,身子却缓缓靠到了他怀里。他一笑俯头来吻我,我下意识地侧脸避开。他微一愣,直起身子,轻抚着我脸颊道:“心里还是不痛快。”我从他怀里坐起,随手拿了软枕,侧身躺下合目而睡。
胤禛替我脱了鞋子,又拿了薄毯盖上,一面道:“现在天气凉,就这么合衣而卧,仔细着凉了。你的万千心思好歹多花些在自己身子上,也不用我这么伤神。”说完,吹熄灯,推了推我,让我挪些枕头给他,他也躺了下来。
两人静静躺了会,他伸手搂着我,摸索着去解盘扣,一面道:“你就不想我吗?我可是一直想着你。”
我推开他的手道:“想要就去找……”心下难受,挪了挪身子,远远避开他,也不要枕头,静静趴着。黑暗中,平日的qiáng颜欢笑全部摘下,眼泪一颗颗滑落。
胤禛qiáng把我抱回枕头上,摸索着替我擦拭着眼泪。我伸手抱着他,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他由着我哭了半晌方哄道:“好了,再哭就要伤身子了。”我依旧眼泪不停地落,他叹道:“好若儿,好曦儿,听话,不哭了。”
他看我仍只是落泪,无奈地道:“我第一次哄人,却好似越哄越伤心。这样吧,你若不哭了,我就做你求了很多次我却一直没有答应的事情。”
我呜咽道:“谁稀罕?”
他静了会,清了清嗓子,低声唱起曲子:
“……
名余曰正则兮
字余曰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
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离与辟芷兮
纫秋兰以为佩
汨余若将不及兮
恐年岁之不吾与
朝搴阰之木兰兮
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
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
恐美人之迟暮
不抚壮而弃秽兮
何不改乎此度
乘骐骥以驰骋兮
来吾道夫先路
……”
我不知不觉中,收了眼泪,头贴在他下巴上,仔细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