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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疲惫的姬野再次走进了香栈。
游历和征战了许多年以后,他已经很少觉得疲惫了。可是随着失望的到来,不祥的yīn影笼罩他的心头,姬野也开始觉得疲惫。没有任何一个医生会解蝰蛇刺的剧毒,甚至没有几个医生听过这个可怕的名字。而羽然和龙襄也都没有归来,那么他们也一样还没有找到可以解蝰蛇毒的医生。
可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天,吕归尘在渐渐地死亡。姬野觉得好像自己的死亡也随着吕归尘的死亡一起悄悄地bī近了。
他不愿意进入客房,知道项空月也很艰难,姬野并不想打搅他。临离开客房的时候,姬野看见项空月额头上的汗珠。像他那样优雅的人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绝不会允许自己大汗狼狈。项空月看清楚了可怕的箭头后,已经开始全力动用真阳火的秘术。项空月可以在挥手间让数十个战士葬身火海,可是要维持吕归尘的生命,几乎要抽干他的所有jīng力。
“酒,青阳魂。”姬野的声音有些嘶哑。
坐在因为人少而显得空旷的香栈里,姬野默默地等着他的酒。除了酒,他还可以等羽然,等龙襄,然后他就没有什么可等的了,除非他想等待吕归尘的死。
这个念头很沉重地压在他心上,姬野皱了皱眉,要借这一瞬间凝聚的怒气吐出xiōng口的烦闷。
“酒!青阳魂!”姬野猛地拍了桌子。
姬野在默默地喝酒,黑暗的角落里有一双翠绿sè的眼睛在看他,一边看,一边漫不经心地拨动着算筹。其实她的心算已经有结果了,动算筹只是习惯。
“沁阳城的兵乱会如此的结束啊。”西门低声自语,无悲也无喜。
姬野的黑眼睛在灯光下尤其的深,此刻的姬野不像白日里的冷峻,有一忧郁,长刀一样锋利的黑眉也皱了起来。他脸上锋锐的线条在灯光下有些朦胧,西门也静凝神看了他几眼。
引起西门也静的兴趣是因为姬野的变化,少女很难理解一个人情绪的变化,在她而言,世界的一切只是星相的变化。她手中的算筹算出了爱,那么一对男女会结婚会生下后代,她算出了恨,那么一对仇人会互相杀戮,直到一方或者双方的死亡。爱恨在西门也静看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重要的只是星相的指示,以及最终的结果。
她根本不理解qiáng悍的姬野为什么会忧虑,她觉得这个有时冷厉有时忧虑的青年武士和她所见过的其他人不同。
“这个人,”少女对自己,“有些奇怪啊。”
“帮大哥哥算一下后面三个月的旅行吧,”喝醉的少年嘻嘻笑着凑在了西门也静的脸旁,桌上的算筹表明了她的身份。
“一个金铢,”西门也静冷漠地回答。事实上皇极经天派并非不愁吃穿的豪富,她游历的费用还是来自偶尔帮人计算星命。
青阳魂的烈劲在嘴里缓缓地化开,酿这酒的人或许就是蛮族青阳某个豪放英武的人,可是他们的领吕归尘却已经被毒性剥夺了所有的活力。姬野想过吕归尘会死,他明白吕归尘很可能死得比他自己要早,吕归尘身体里的血婴可能在任何时候炸开,但是这却是姬野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最好的朋友正在死去。
最可怕的不是已经死去,而是正在死,他甚至不能回忆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死亡的生。他又怎么告诉那些等待消息的青阳部蛮族武士呢?
烦躁又一次涌了上来,姬野再次拍了桌子:“酒,更多的酒!”
“您好,”身后有人在喊他。
姬野回过头,一双翠绿sè的眼睛在软笠下看他,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女很冷淡也很有礼貌地询问道:“可以帮我一下么?我会回报您的。”
喝醉的少年跟在少女的身后,一边摸索着拉扯她的斗篷一边胡乱的喊:“再算,再算一次,为什么我这次出去会赔钱?我花了一个金铢就得到这个结果?”
“我帮他计算了下个月出去商游的星命,结果是他的运势并不乐观。虽然缺乏jīng密的算仪,不过我还是认为他会赔去大部分的钱回到沁阳,可是他一直纠缠让我重新计算,”少女没有理睬少年,只是对姬野,“我从来不算第二次。”
姬野皱了皱眉,这是他和项空月学来的习惯。姬野长于勇气,而项空月长于智慧,可是他们两人皱眉却表示了同样一种意思——不容忽视的不悦。
“你为他再算一次不可以么?他花了钱。”
“我已经算过了,补偿了他的钱。”
少女的冷静让姬野有了兴趣,他凝神看了一眼西门娇嫩的脸,无法想象这张孩子气的脸蛋上竟然也可以有那么庄重的神情。姬野忽然对西门笑了笑,看见这个陌生的女孩舒缓了他的心情。
“把我的钱还来!”少年终于火了起来,“你这个骗子。”
少年一把抓下西门的软笠,一头雪白的短露了出来,西门有些畏惧,表情也有些狼狈。少女畏惧的神sè让姬野有了一丝怒气,他的手掌如快刀一样斩在了少年的手腕上,顺手夺回了西门的软笠。
少年捂着手腕摔倒在地上,昏头涨脑的他还没有认出面前的人是沁阳城这些日子混乱的根源,只是颤巍巍地指着姬野:你和这个骗子……”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骗子,”姬野冷然,“可是我只是qiáng盗。”
“女孩,回家去吧,长大了再出来算星相。”
“谢谢,”西门对姬野难得表露出来的关心毫不在意,“我过要回报您的,很高兴有这个机会。”
“回报?”
“如果您不想在五年后死于作的蛇毒,最好回去把手指放在一种叫烟水芹碱的药物里泡上一整天,”西门淡淡地,“如果你的朋友也碰了那枚蝰蛇刺的箭镞,也可以告诉他们。您最好明白蝰蛇毒液可以通过皮肤进入身体,而且它永远不会被消灭。悄悄破坏您的身体,普通人会在五年后死于蛇毒引起的大病。虽然没有直接中毒,也一样是慢慢致命的。”
静了一会,姬野忽然挑起了眉头:“你认识蝰蛇刺?”
“有一本很古老的医书,叫做《蛇毒七种论》,非常的荒诞,但是对于蝰蛇毒液的分析它是准确的,研究星相的闲暇,我也看看杂书来弥补知识。”
看着平静的少女,姬野总觉得自己不像是在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话。
“那你会医治蝰蛇毒么?”姬野问。
西门垂下眼帘,又缓缓抬起眼睛正视姬野:“不会。”
“不会?”姬野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
“难道您要bī迫我么?”西门竟然丝毫不畏惧姬野的眼神。
姬野嘴角慢慢拉出了一笑容,笑得有疲惫:“对不起,女孩,我可能是太紧张了。但是如果你真的会,请救我的朋友。”
“我不是女孩,我也不会救你的朋友。”
完,西门转身离去了。一只手忽然有力地压在西门的头,姬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女孩,你的帽子。”摸了摸已经在头的软笠,又看了看姬野有些涣散的醉眼,西门犹豫着停下了。
“姬野先生么?”
“你知道我的名字?”姬野有些好奇。
“现在沁阳的人都知道你的名字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沁阳的兵祸即将结束,我已经观察了沁阳的星野,星辰的轨道表明交战方中最弱的一支部队将遭到灭的命运,这是战争诸神的意愿,我希望你明白我在什么。”
“最弱的一支队伍?”姬野挑了挑眉毛,“是我们么?”
“如果还有什么心事,比如你喜欢你身边那个金sè头的羽人却还没有机会告诉她,那就赶快吧,”西门一边走向了门口一边,“计算一个人的运势我或许会出错,可是计算战争的导向我绝对不可能犯错误,这场战争的结果是你和你所有朋友的悲哀。”
“我不相信运势,”姬野的声音在她背后传来,“只要我还有枪。”
西门也静走在静悄悄的大街上,和其他宛州的城市一样,沁阳的深夜有的地方热闹,有的地方冷清。即使富庶的宛州,也还是有人富裕,有人贫困。富裕的人们在追求穷奢极欲的生活,他们在最热闹的酒楼里看歌舞,赌博,喝酒,**,而贫穷的人们却为了明日的生活而早早入睡。
西门也静可以计算贫穷和富裕的星命,也比较准。可是直到她离开了宁州的古森林亲身看见这些不同的人们,她才了解了贫穷和富裕的含义。
她的心情今夜有些乱,她想那个冷厉也忧虑的青年武士就要死了,还有他身边美丽的羽人女孩,英俊的秘道家,以及其他的人。西门相信自己算出的结果,这支弱的野兵团注定将覆灭,她的计算和诸神亲口的话没有差别。她很少回想自己的计算结果,可是今夜她不断的回忆自己的计算,想知道是不是里面有一些错误。也许那个青年武士和他的朋友们是不用死的?她承认自己更喜欢那些人,至少喜欢他们过那些只会用金钱来表现气概的沁阳富商。
“算了,”西门对自己,“计算星相是不需要感情的。喜欢不喜欢,都是神的星命。人不因为勇敢而生,也不会因为邪恶而死,世界的规律啊。”
忽然她听见了哭声,很多女子的哭声,西门回过头去。
几十个女子从大街另一头的黑暗里跑了过来,她们哭泣着奔逃,后面似乎有粗野的叫骂。
“臭婊子们,不要跑!否则我撕了你们的皮!”几个武士高举着皮鞭追赶,似乎喝醉了,步伐很不灵活。
女子中有淡棕sè头的羽人,也有几个极美丽极娇艳的似乎是魅女,最多的还是普通的人类。她们身上穿着很不合身的一sè黑袍子,领口都标记着鲜红的数字。这些长凌乱的女子无助地奔跑在漆黑的夜里,留下一路的哭声,然后注定会被武士抓回去。
宛州的大城市中聚集着很多豪富,他们需要整个九州大6最奢侈的享受。河络的金属制品被武士团抢来售卖给商会,羽人的漆器也从遥远的宁州被运送过来,蛮族大量的野兽皮毛同样是富豪们所喜爱的,夸父族的奴隶是富商们摆阔的好东西。除了这些,他们还需要女子,数以千计的姬妾和青楼娼妓。他们喜欢各种各样的女子,以至于很多被商会雇佣的武士们成天就在战乱的地方交易人口,从七八岁的女孩到已经婚配的主妇,每年都有数千名女子被送进沁阳,同时sè衰的娼女们哀哀老去。
逃跑是无谓的,只是她们最后的挣扎。西门翠绿sè的眼睛里也闪过了一丝悲哀。
女子们从西门的身边穿过,一双可怕的大手却落在了西门的肩膀上:“臭婊子,抓住一个了!”
街的另一头出现了拦截的武士,两拨武士渐渐汇笼起来,把所有逃跑的女子包围在中间,西门这才现很糟糕的一件事情,她身上那件星相师喜欢的简单黑袍确实很象逃跑女子身上的衣服。
“我只是在这里路过,”西门平静地。
“胡!”武士嘿嘿地冷笑,“丫头,不要想骗大爷!”
“我只是路过,你难道看不出我和她们的衣服并不完全一样么?”
“鬼知道,每天那么多女子从东南西北的运来,袍子不一样也不奇怪。放心,送到春苑里给你们一个个都换上漂亮的衣服,打扮得花枝招展。”
“反正脱光了都一样!”旁边的武士yín亵地笑。
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星相师,西门后悔应该给自己计算一下今天的运势。虽然她也知道计算普通人,星命是很不准的,而且星命的计算并不会准到完全可以避祸的地步,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后悔。到了这个地步,即使世界上最出sè的星算家也束手无策。
旁边几个恶毒的武士好像是在证明西门的预感,一个哭喊的女子被扯开了衣服。看见她**的乳xiōng时,西门对于可能降临到自己头上的命运第一次开始恐惧。
马蹄声。
缓缓的马蹄声,好像打在石板上的春雨,清亮,寂静。
骑士从容不迫的气势让武士们愣了一下去观看,他们静下来的时候,女子的哭声分外刺耳。雄健的青骓上,高大的武士微微皱起眉头。
本来想绕过去的姬野因为凄厉的哭声而低头,低头的时候他在人群里看见了那双翠绿sè的眼睛。姬野缓缓地放马前进,少女也在抬头看他。西门不知道自己的目光中是不是有请求的意思,不过她确实地感到一阵安全,至少这个她有一面之缘的武士正好经过。
不过她似乎想错了,这种情况姬野见过很多次,他从来没有阻止过。他知道沁阳城里每天都有很多女子被买卖被**,他也知道她们会哭泣,不过这统统和他没有关系。他不是宛州的主人,他无法撼动商会在这里建立的传统,他也许能保护这些女子一次,可是依然会有很多其他女子在他听不见的地方哭泣。所以,只要商人们还不至于疯狂到把肮脏的爪子蹭到羽然的身上,姬野是没有心情管的。
战胜是武士的骄傲,游侠们才会去关心人物的存亡。
姬野就这样看着西门,青骓缓缓地前进,两人终于擦肩而过。西门旁边的武士随手一把抓向西门的xiōng口:“看什么看,跟我走!”
姬野眼睛最后的余光扫到了这一幕,于是他和那个武士间忽然多了一道乌金sè的光芒,虎牙静静地停在武士喉咙前一寸的地方。
姬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枪,或许那个伪装成星相家的女孩本来就是被贩卖到沁阳的娼妓?不过西门眼睛里的畏惧再次让姬野有了怒意,畏惧的时候,西门还是像一个天真胆的十六岁女孩子。
“放开你的爪子,如果你不想我把它斩下来。”
“你……”武士认出了姬野,“你不要管我们商会的事情,不要忘记是……我们商会……”
他本来想是商会的力量在保护姬野他们的野军团,可是姬野光凭眼神的压力就让他再也不出话来。
“我们不带这些女人回去,会有麻烦的……”明白姬野不是可以用威胁动摇的人之后,武士们立刻开始恳求。
“她只是个孩子,”姬野,“女孩。”
“不了啊,”武士们有些诧异。在他们眼里女孩十二三岁就可以挂上牌子招引喜欢**的客人,何况西门已经有那么大了。
姬野终于现他和这些人根本没有任何共通的地方:“她是我的朋友!”
话音落,姬野的眼神更加锐利,那群野武士的头领已经指挥武士们形成的半个包围的***,怕姬野直接纵马带走西门。武士们并不明白姬野用“朋友”两个字表示的压力。
“放肆!”冷笑中,姬野虎牙枪挑刺出去。
只是半招“众壑殊”,虎牙咆哮着一瞬间就要刺穿武士领的喉咙,青骓马也随着姬野的运动突前一步。可是最后一刻,青骓反而收住了马蹄退了半尺。就是马步优雅的一顿,最后的半尺距离救了武士头领一命,虎牙离他的喉咙只有一寸。
自始至终,姬野没有收手,略微后撤的是战马。姬野用了这种骑兵最难的龙骑兵舞步,只是为了表明他的决心。
武士领瞪大眼睛呆呆地坐倒在地下,周围的武士也面无人sè。
“滚吧,”姬野淡淡地。
一片鬼哭狼嚎的声音远去了,武士们跑得远比他们追赶那些女子时快。
姬野看了一眼马下的西门,俯身下去捞着她的腰把她放在了自己的马鞍上。
“女孩不要到处乱跑,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不顾那些泪光盈盈的女子,姬野策动了战马。
西门横坐在马鞍上,渐渐平静下来,此时姬野已经策马走出了几十丈。
“那些姑娘怎么办?”
“不知道,”姬野淡淡地,“她们在这里没有家,就算不被刚才的武士抓回去,她们也会被别人抓住卖掉。”
“还是被卖进妓院么?你们的国家为什么会这样呢?不能救她们么?”虽然知道心动时星相者的大忌,西门还是忍不住问。
“这不是我的国家,”姬野冷冷地哼了一声,“这里每天都有数不清的肮脏交易,很多女人被玷wū,也有人悄悄的被杀死。有人快乐就有人悲伤,有人喜欢看搏斗,就有人会在搏斗里被杀掉,有人喜欢上妓院,就必须有卖身的女人。”
“女孩,”姬野摸了摸西门的脑袋,“你不懂,因为你还太了。”
对姬野放肆的举动很不满,西门拧过头去冷淡地:“不要叫我女孩。”
姬野把西门放下了马去,策马准备离开了。
“你泡手了么?”西门拉住了姬野的青骓。
“没有,那些毒液在空气中会失去效力吧。”
“以为我是着玩么?”
“难道要我相信一个十六岁的女孩会解蝰蛇毒么?”姬野笑了笑,“我明天会再出去找医生。”
“你多大?”
“二十二岁。”
西门再也无话,被一个二十二岁的年轻武士叫做女孩简直是她的耻辱。她当年有过机会去看在吃手指的姬野吧?不过事实上这个称号后来跟了她十余年,姬野始终都叫她——“女孩”。
姬野难以置信地看着西门用极熟练的手法泡出了烟水芹碱的药水,又拉着他的双手放了进去,同时西门用很细的针扎破他的指尖放血。
“加上放血,泡两个时辰就可以了,”西门,“然后我会去救你的朋友。”
“你真的会解蝰蛇毒么?”
“要看了才知道,蝰蛇毒有很多种,”西门淡淡地,“不过我即使现在救了他,你们也不会逃脱灭的星命,他只是会晚一死而已。星空诸神的力量,不是你我任何人的力量可以逆转的。”
“那谢谢你愿意帮我们。”
“我只是为了补偿你的帮助,如果我觉得我欠你的,我在计算时心情就会混乱,计算的结果也不会正确了。”
“那星相师,我能不能用一下你的桌子?”
“怎么?”西门不解。
姬野把昏沉沉的脑袋扣在了桌子上:“我要睡一会,很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