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7、阴山村
圣旨上“百年”二字被划去一刹, 天边隐雷阵阵,紫光匿在乌云后,闪电绽开, 雪亮片, 黄豆大的雨点顷刻就落了下来。
孔旭阳猖狂后仰大笑,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高举圣旨畅快不已:“时候还没到,这圣旨果然还效,等被天雷劈死吧,你们这群乌合之众!”
yīn山村门内的道人僵尸不慌不忙,右手摇铃, 抬眸缓声道:“列阵迎敌。”
雨水将地上散乱的往生钱,祭奠的红白蜡烛,还没燃完的香砸得瞬间熄灭, yīn山村内家家户户亮起晦暗不明的油灯, 映照着窗户上残缺不全的人影。
这些人影看lún廓都是正值壮年的男人,他们或缺胳膊或少腿, 些被炸得头颅只剩半颗, 行动迟缓地从屋内步一顿地走出, 正当这些男人走出来,要被雨水淋到身上的那一刻, 他们的头顶忽然撑开柄泛黄的油纸白伞,替他们挡去这上天降下,代表罪罚的倾盆大雨。
穿着白sè寿衣, 头在桥墩上撞得碎裂的女人不言不语地跟在男人身后,寸步不离地为男人撑伞,两人的手在伞下紧紧交握着。
身着红嫁衣的新娘子头戴盖头, 手摇囍帕,手持滴血的红剪刀,被弓腰的喜婆背,摇晃地从山林里走出,怡然自得的娇笑从盖头下传出。
“红煞列于左位。”道人抬手,道黄符从袖口里飞出贴在排头那位新娘子盖头上。
那新娘子身下的喜婆子抬起没有眼珠子漆黑眼眶,嘿嘿应笑,垂头一晃,立于左方不动了。
浑身湿漉漉的老人从堰塘里爬出,青白浮肿的脸上沾满翠绿的浮萍,口中张,漆黑的泥沙源源不断地流下。
“白煞列于右位。”道人立腕,掐个手势,这些老人便不动了,黑窟窿一般的乌青眼睛死死地盯着村门外。
大雨越下越大,孔旭阳看那两柄chā在村前泛金光的桃木剑,心中急得如火烧火燎,咬牙暗骂句。
这百年之前的桃木剑挡在村门口,他和他身后这些yīn煞攻都攻不进去,只能等天雷劈开。
云层当中嗡鸣声,紫电闪烁,宽逾一尺的惊雷轰隆甩下,狠狠砸在yīn山村门口的那位道人身上。
刺目的雷电闪光中这道人身上的符纸顷刻飞灰湮灭,桃木剑眨眼之间粉碎成木屑,写yīn山村的牌坊被天雷劈得摇摇欲坠。
立于左右两边的红白双煞被天雷的威压压得俯身跪地,在泥泞里挺直脊梁,挣扎着想要立起。
数百怨鬼凄厉嘶吼,yīn气四溢,喜衣寿衣在凄风冷雨中翻飞,鬼影鬼音重重:
“天地不仁!”
“天道不公!”
孔旭阳长松一口气,喜不自胜,更是大声地念出圣旨上的字句:“yīn山村诸人妄用邪术,造成无辜死伤不计其数,其罪状罄竹难书,是否伏罪?”
天雷散去,道人脸上身上的黄符被劈个干净,脸完全展露了出来,那是一张白柳一模一样的脸,神sè淡淡,语气也淡淡:“认罪。”
“你不认也无所谓……”孔旭阳笑容越扩越大,结果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愕然看过去,“你刚刚说什么?!”
那面貌和白柳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道人平静重复遍:“认罪。”
地上红白双煞皆惊异抬头,殉桥鬼也放下伞,和僵尸同死死盯着道人。
道人望孔旭阳:“这百年来,你先祖为保yīn山村之人魂魄用墓xué积蓄yīn气,蓄养厉鬼,窃用后人之生气qiáng转lún回,让无数yīn山村后人枉死。”
“这墓xué阵法排列至今,yīn气才足够让我们这些鬼物魂魄合,恢复神智,也将yīn山村全部清空,让我们这些戴罪之人避过圣旨当中的魂飞魄散之责罚。”
“但这数百年来……”道人缓缓抬眸,“墓xué当中的yīn山村诸人当年被炼成厉鬼,魂魄分离,毫无神智,只记得给他们所下的死守yīn山村,不得放一个外人进入的命令,这让他们滥杀不少无辜过路之人。”
“你所言的确不错,的确妄用了邪术,滥杀无辜民众。”
这黄衣道人上前步,跨过yīn山村正门,掀开膝前道袍,于大雨之中单膝跪地,不卑不亢地一只手接过愕然当中的孔旭阳手中圣旨,仰头直视孔旭阳,平声道:
“无论百年之先后,邪术杀孽皆为我人所酿成之恶果,理应人承担,于yīn山村诸人毫无干系。”
“愿伏诛,被天雷劈至魂飞魄散,换yīn山村百年安宁,众生平安,人走人途,鬼入鬼道。”
“但是在这之前……”道人接过孔旭阳手中的圣旨,收拢膝盖,缓身站起,夜间狂风大作,吹得他束于头顶的三金发冠左右摇晃。
天地之间青紫雷光闪,亮如白昼。
在闪电的光亮里,道人抬起被雨水淋湿的脸,缓慢地转身看向yīn山村内的白柳:“你是我的后人?”
“从脸来看。”白柳语气尊重,“应该是的,老爷子。”
两张相差无几的脸隔yīn山村被狂风bào雨打得摇摇欲坠牌坊相望。
个穿白衬衫西装裤,姿态闲散,仿若看戏,个穿制式整齐的道袍,眉眼沉稳,煞中带正,两人高低,内外,身后是凄厉嘶吼的厉鬼,身前是举洋枪火炮的洋人白骨,旁边还两个看呆滞的孔旭阳和杨志。
这道人忽然笑,那笑舒朗大方,耀如日月,如果牧四诚还清醒,他多半会被这个浮现在白柳脸上的笑给吓到,白柳是绝对不会这么笑的
“老爷子?死时才三十出头,你这叫法……”这道人笑得止不住,眉眼柔和地下垂,“你这后生,生性倒是顽劣,借到yīn财吗?要老爷子帮帮你吗?”
白柳诚实摇头:“还没,您能帮忙再好不过。”
“可以帮你。”这道人笑意吟吟,“你是我的后生,百年以来,yīn气的积蓄颇多,走之前借你笔横财也无妨。”
他抬脚,仿若游龙飞风,几乎是眨眼间就落到了白柳面前,道袍在被从身体里冒出来的巨大yīn气震动得鼓鼓作响,在空中散开。
道人头顶的三金发冠散开,脸上萦绕许久的青黑yīn气散开,露出一张清隽英俊,生机勃勃的脸,手上黑sè的指甲回缩,变成干净圆洁,活人样的手指。
他眼帘半垂,俯身在白柳耳旁低语,话语声在巨大的yīn气冲荡中若隐若现,带着仿佛怜惜般的温柔:
“百年之前yīn山村要沦陷被交出,毫无办法,走投无路之下和个突然出现的邪神做交易,他许诺会护住yīn山村百年,不让任何外人入侵,赐予这本邪术,作为交易,要把魂魄给他,然后在此地受百年苦楚。”
“但百年之期已到,说好来结束这切的邪神却未来,但yīn山村的时间却突然停滞,停在我即将被困百年之时,旦要到百年之期的那一刹,就会回到七天前。”
“yīn山村被困在了个七天的循环里面,再也无法向前,些奇怪的生人开始源源不断地在这个七天循环的开始第一天进入yīn山村。”
“来yīn山村那么多人,无人敢唤醒,眼睁睁望这些生人来了又走,只是玩弄屠杀村人厉鬼,这些受庇佑的村人被这些充满戾气的生人来客激发怨气,愈发地控制不住自己,变得越来越滥杀无辜,不人不鬼,想结束这切却不得其法。”
道人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从道袍里伸出,指尖轻轻地在白柳额心点,yīn气从他的身体里如洪涛海流,疯狂地倒guàn入白柳的身体里,他眼眸含笑地轻语:
“多谢。”
“无论是你进入墓xué却没伤过任何个村人,还是唤醒,都多谢。”
白柳望道人:“你不恨那个玩弄折磨你的邪神吗?”
长得和白柳一样的道人闭上眼,面露回忆,喃喃自语般低声说:
“……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当初是我自愿求他,事到如今,从未悔过,只记得当时我跪在他面前,背弃祖师爷信仰,说——”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
天空中云浪滚动,裂开隙,紫光攒动,雷声轰鸣,势如山崩地裂,雨如波涛横生,裂隙中亮闪两下,聚成圆团状的雷光,对准地上那缥缈的黄衣道人,犹如千钧之力般狠狠劈下去!
黄衣道人猛地睁开眼睛,转身过去,挥袖展袍,护住yīn山村的厉鬼和他身后的白柳,厉声喝出最后三字:
“——度yīn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