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玉镇纸
宋爷爷一进供销社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喊都喊不住,从最门口的文具柜台一直摸到里头的糕点糖果柜台。
没错,他就跟个孩子一样两只手贴在柜台上一点点蹭过去,两只神采依旧的眼睛稀罕的盯着玻璃底下的东西。
八六年回国的时候上供销社买东西已经不需要票证,他还曾经因为好奇跟管家两人去过一次,里面货品种类比现在丰富许多,但年代感也已经没那么qiáng烈,几十年后就更别提,哪怕一模一样的东西,看上去也完全是两回事。
想要,他每件都想要。
“爷爷,您想买啥就买,把哈喇子收一收成不,都快滴到人糕饼里头去了。”宋恩礼嫌弃的在宋爷爷下巴处挡了一下。
宋爷爷斜了她一眼,低头很认真的在兜里翻了翻,翻出赶车挣的那四分钱,“唉,小姑娘啊,我也想要买,年纪大了就想吃口好的,可我就只有这么多钱,家里的儿子儿媳都不管我……”
真是闻着伤心听者流泪。
宋恩礼牙根都痒了。
装作不认识她是吧!
成!
她在萧和平背后拍了一下,“不用管他,我们去那边,张老棍让我帮他捎东西来着。”
萧和平听媳妇的,两人说走就走,萧铁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坚定不移的站在宋爷爷身旁。
他坚信,跟着亲家爷爷有得吃!
饼干八毛钱一斤还得搭八两粮票,这四分能干个啥。
售货员本来以为这老头跟那俩年轻人认识,结果见那两人走了,多少有点于心不忍,从底下抱了一只木头箱子上来,箱子里装着小半箱糕饼渣子,宋爷爷抻着脖子看了一眼,萨其马、江米条、桃酥啥都有,各式各样碎末掺一块儿。
“这个点心渣子不要粮票,三毛钱一斤,我给你盛点儿,四分钱好歹还能有个一两多。”
盛点心用的都是木头箱子、铁盘子,酥皮点心经不起折腾,取放一次,就要脱一层皮,糕饼柜台的售货员们舍不得浪费,就把每个箱底的点心渣子都清扫出来集中出售。
因为收入低,舍得买点心吃的人不多,稍微在供销社里有个啥熟人的都喜欢买这玩意儿来解馋,一两毛钱买上半斤,还不要粮票,油乎乎的也很香,如果运气好,售货员们会把点心的碎块也混在里面卖,价钱当然要稍高一些。
售货员们有时候自己也买点心渣子,但他们会故意创造些残缺不齐的下脚料,混在其中,就是图一便宜。
宋爷爷捻着钞票数,递过去四张又抽回来一张,“我就要个一两吧。”剩下一分钱还能来一把牌九。
“唉。”售货员麻利的用盛点心的铁皮小铲舀铲了一勺,过了秤,拿油纸包好。
等宋恩礼替张老棍买好东西回来,就见俩老头脑袋挨着脑袋,喜滋滋的蹲在柜台旁分点心渣子吃。
“我说爷爷,您就不能好好买个糕饼吃嘛。”
“我买了啊,大伙儿都这么买的。”宋爷爷把油纸包递给她,“尝尝不,味道还不错。”
宋恩礼没法反驳。
的确是,大伙儿都是这么买的,其实她才是那个大肆采购的异类,就是俩老的这么个样子瞧着怪可怜呐!
“您自己吃吧,我不跟您抢,我肚子还饱。”她绕过两人,趴柜台上另外要了两斤麻花两斤桃酥。
售货员过秤的时候小声问她,“同志你到底认不认识那俩老同志?”
“认识啊,咋不认识,一个是我爷爷一个是我公爹。”
“……”不带这么骗人的……
售货员突然想把俩老头手上的油纸包抢回来!
从供销社出来,萧和平手上已经拎满了东西。
宋爷爷装完穷人后开始疯狂购物,把但凡自己能用得上的东西全都买了一份,说是要带回老家去,连卫生纸都没放过。
宋恩礼心疼萧和平,提议先把东西拿回马车上去再到副食品商店去买供应。
从供销社到国营饭店要过一条街。
打路边经过时,一直东张西望的宋爷爷突然站住不走了,“红旗你给我拿点钱!”
“咋了?”虽然好奇,但宋爷爷难得正经,宋恩礼还是很快从小挎包里拿了张大团结给他。
宋爷爷拿上钱,过马路就往对面一户开着门的人家去了。
萧和平牵上宋恩礼,“一起过去看看。”
“唉。”
矮窄的门内,宋爷爷正在跟屋主讨价还价买一张整改过的八仙桌,“我们家刚从外地搬来的,一家老小都蹲着吃,就想要一张吃饭的桌子可实在没地儿寻,新木料又没条件买,路过您家看到您家有两张桌子,您就把这张让给我吧,就当做个好事。”
他也不说买,怕犯忌讳。
屋主家的确有两张桌子,可问题是他们家人多,两张桌子才刚够坐下,这少一张他们家就得蹲着一半人吃饭了,不过他见宋爷爷实在想要,也想赚一笔,反正拿了钱他可以上黑市再去买,外地人不知道黑市在哪儿他这土生土长的可是门清儿,于是故意咬着不肯松口,“我这桌子可是我爷爷的爷爷留下来的嘞!多少年的亲情在呢,听说外头买一张桌子都要十几二十块,还得要工业券……”
才怪!
找木匠打一个新的大衣柜也才二十来块!
宋恩礼没说话,仔细把那桌子看了几眼,不是啥古董,普通的柏木料,也不是啥好木材,至于工艺那就更别提,边边角角的花纹全都被刨平了,方方正正一张,实在不起眼,更没有啥值得入手的地方。
她有点搞不懂爷爷这么着急忙火跑来买的原因。
这桌子唯一的卖点就是还是个整的,不过已经十分破旧,搁黑市上两分五一斤都算高价,黑市上比这卖相好的有的是。
“是是是。”宋爷爷陪着笑脸,从兜里掏出揉得皱巴巴的大团结,“可我们家就只有十块钱,如果实在不行,那我只能以后再慢慢想办法了。”
人走了,谁知道他还来不来,说不定就上别人家去买了一张,或者就打听到黑市了。
屋主装作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快手快脚抢过钱就往兜里揣,“没桌子吃饭也是个难事,我就当做一回好事吧,不过你要记着这是我让给你的,可不是我卖给你的,回头我还得自己添两块钱再去买一张嘞。”
“明白的明白的。”宋爷爷迫不及待招呼萧和平,“来,四鸽,你力气大,帮爷爷把桌子扛出去。”
“扛?爷爷,这桌子百八十斤呢!”宋恩礼皱起眉头,想叫人帮着抬吧,没好意思开口。
一个是爷爷一个是公爹,她自己又怀着娃。
萧和平倒是没把这点重量看在眼里,单手一提,轻轻松松架在胳膊下就把桌子给弄了出去。
等离得那户人家有一段路了,宋恩礼才把心中的疑惑问出来,“爷爷您老实说,您要这张桌子干啥?”
宋爷爷嘿嘿一笑,神秘兮兮的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半掌大的黑乎乎的硬质物体。
宋恩礼刚才在那户人家屋里见过这玩意儿,垫桌脚的。
可这玩意儿……
她手伸过去摸了摸,心头扑腾两下,指甲用力一刮,露出凝脂般细白的一道,柔光祥和。
果然!
“刚我瞧见的就是这么个情况,所以我赶紧跑过去假装看桌子从地上抠了块泥给它糊上了,再露大点瞎子都能认出来,上好的和田籽料呢,看造型是个镇纸。”宋爷爷好心情的把宋恩礼刚才刮开的那道又给糊上,玉镇纸外头wū垢积得重,那么厚一层看上去跟块煤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