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之事
李修尧手上的这块锦帕是沈沅的。还是那个时候他母亲刚死,但因为他母亲只是个通房丫鬟,李家祖坟都不得入。又被蒋氏所不喜,就只叫人买了一口薄皮棺材来,吩咐随意的找个地方挖个坑埋了也就是了。当时他年纪也不大,做不了什么,就偷偷的去庙里给母亲点了一盏长明灯。正跪在偏殿中默默的流泪时,忽然就听到有脚步声走近。他回过头一看,就看到有一个小
姑娘走进了殿里面来。小姑娘身上穿了一件石榴红sè织金花卉纹样的缎面褙子,水蓝sè的绫裙子,清晨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儿一般,人也开朗活泼,完全没有被他冷冷的一瞪眼给吓走,而是走上前来笑着叫他小哥哥。见到他面上的眼泪水之后还掏了自己的锦帕出来想要给他擦眼泪。但当时他实在是伤心,又觉得被人看到自己哭的样子也实在丢脸,所以非但
是拒绝了那位小姑娘的好意,还伸手打落了她手中拿着的锦帕。那位小姑娘楞了一下之后,咬着chún看他,然后不发一语的转身就跑了。想必是伤心了。他见了,不知怎么,就觉得心中很愧疚起来,忙起身捡了地上的锦帕起来,想要追过去还给她。但出门的时候他就看到有个丫鬟打扮的人正在同那位小姑娘说话,又握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于是他就没有跟过去。但这么多年,这块锦帕还是被他珍藏着。直至几年后他在京郊的一处农庄里偶然看到攀爬在树上的一位少女,才惊觉她就是那日的那位小姑娘。再然后他暗中的查探了她的身份,就知道她是沈承璋的女儿,
名叫沈沅……
李修尧闭了闭眼,觉得心中实在是憋闷难受的厉害。他是知道沈沅心中一直都有个人的,也一直都很嫉妒她心中的那个人。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沈沅心中的那个人会是李修源,他的弟弟。难怪他一早就觉得沈沅对李修源
的态度异于旁人,原来竟然是这个原因。
而昨儿据暗卫所说,那日李修源竟然同沈沅说让她同他和离,而且随后李修源回去就同谢蓁蓁和离了,谢蓁蓁当日就搬离李宅回了娘家。
他们两个这是要做什么?彼此同自己的妻子和丈夫和离,然后他们两个好在一起么?
李修尧想到这里,只觉得心中冰冷,又觉得愤怒异常。
他猛然的就伸手拿起了桌上放着的香囊,凑到一旁正点燃的蜡烛上面。
蜡烛的火苗跳动着,很快的就引燃了香囊。
一旁站着的齐明见状吓了一大跳。他想要过来拿香囊,但看着李修尧面沉如水的样子,到底还是不敢过来拿的,伸出的手又悄悄的缩了回去,只默默的继续站在一旁。
香囊是上好的杭缎做的,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见火苗大了起来,渐渐成灰。
直至火苗都快要烧到手指了李修尧才松手放开,香囊立时就落到了地上。不过火并没有熄灭,还是在继续的烧着。很快的就没有什么香囊了,地上只有一小团灰烬而已。李修尧就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团灰烬,随后他又伸手想将另一只手中拿着的粉sè锦帕凑到蜡烛上面去烧毁掉。但他心中到底还是舍不得的,几次三番的伸手出去又缩了回来
,最后到底还是紧紧的握着锦帕,没有要烧毁掉的意思,只是吩咐齐明将地上的灰烬扫干净。
齐明赶忙的应了一声,去拿了笤帚和簸箕过来将地上的灰烬扫掉,又倒到了外面去,这才又进来垂手站立在一旁。
偷偷的看了一眼李修尧,就见他身上的气势冰冷骇人。也不晓得他在想什么,目光中满是寒意。
齐明在李修尧身边多年,对他多少还是有几分熟悉的。一见李修尧这个样子,他就知道必定是有人要倒霉了。
而果然,随后他就听到李修尧在冷声的同他说道:“一个闺阁中的姑娘,说话竟然这样的恶毒,往后也不必让她再开口说话了。你找个人去做这件事,要快。”齐明知道李修尧说的人是李宝瓶。他心中微凛,不过还是恭恭敬敬的应了下来。心中又在想着,大公子对四姑娘已经是这样的无情了,不晓得对二公子会是怎么样的惩罚…
…
就听到李修尧在吩咐他拿纸墨笔砚来,齐明忙走过去拿了放在李修尧的面前。又铺开了一张雪白的宣纸,研好了墨,这才垂手退到一旁。
李修尧就提笔写信。因着心中愤怒未消的缘故,写出来的字失却往日的平和,个个都笔锋凌厉,要力透纸背一般。
待写好了书信,他就将纸折叠起放到信封里,用火漆封了,递给齐明,吩咐他:“遣个做事妥当谨慎的暗卫亲手交给陈应青。”在李修尧的暗中支持下,陈应青现在已经做到了户部左侍郎的位置。李修尧离京之前曾暗中的见过他,一应要他做的事都已经事先就吩咐好了。也不晓得现在修书给他是
要他做什么事。
齐明心中这样想着,不过还是双手接过了书信来,恭敬的应了一声是,然后转身出门。
见他出了屋,李修尧这才松开了自己的左手,目光不辨喜怒的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锦帕。
那一方粉sè的锦帕刚刚一直被他紧紧的握在手掌心里面。
以往看到这方锦帕的时候他只觉心中又软又热,chún角忍不住的就会弯起来,但是这会儿他看到这方锦帕,只觉心中又气又痛,目光忍不住的又冷了几分。
沈沅心中的那个人,竟然是李修源?自己娶了她回来,竟然让她同李修源同处在一个宅子里面。现在李修源竟然同谢蓁蓁和离了,又劝沈沅同他和离……
是不是若这会儿他回去了,沈沅便会同他提和离的事?李修尧猛的握紧了手里的锦帕,两边的脸颊也紧紧的绷了起来,线条凌厉。
若果真是那样,那他宁肯这辈子再不见沈沅,也绝不会让她有机会同他提出和离这两个字来的。
她这辈子只能是他的妻子。他决不能忍受她成为其他任何人,特别是李修源的妻子。
*
数日后,京郊出城的某处官道。
正是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曙sè苍茫。
忽然,官道上有一辆马车缓缓的驶来,车lún声打破了周遭的一片寂静。赶车的是个穿青布衣裳的小厮,旁边的车辕上还坐了一个穿蓝布衣裳的小厮。马车后面还跟着一匹马,马背的两边各驮了一只大大的包裹,缰绳被系在马车后面的一根横
杠上,正跟在马车后面一步一步的往前面走。
仿似是早间就起来赶路的人。而且还带着这么多的行礼,一看就知道是要出远门的。
坐在外面的两个小厮仿似才刚睡醒,睡眼惺忪的。也不着急赶路,任由马儿慢慢的一步一步往前的踱着,他们两个也阖着双眼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瞌睡。忽然就见从路边一株高大的苦楝树上跳下来两个人,动作极其迅捷的往这两个小厮脖颈上重重的一人砍了一手刀。两个小厮连叫都没有来得及叫出声来就昏了过去。又被
那两个人给极快的拖下了马车,身形飞快的潜入了旁边的林子里面。
这两个人的动作实在是太快,在拉车的马儿都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依然在一步一步的往前踱着。
这时就见有一人从路边的一株树后绕了出来,快步几步,伸手过来就拉住了马辔头,马儿立时就停住了。
隔着蓝sè软绸马车帘传出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枕流,怎么不走了?”
外面并没有人回答。稍后,就见有一只手伸手掀开马车帘子在往外面望。待一眼看到拉着马辔头的人之后,他面上就现出了错愕的表情出来:“齐明?”
齐明不是跟随李修尧去了山西,如何现在会在这里出现?而且他拉着他的马做什么?枕流和另外一名小厮又去了哪里?
李修源心中满是疑问,就开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既然齐明在这里,那李修尧……
但齐明只看了李修源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低头垂手退到了一旁。
李修源有几分不解,正想开口再问,忽然就见有个人正从前面的路上缓步而来。
遥远的天际,启明星还在幽蓝的空中亮着。周边都是薄雾,影影绰绰的看不分明那人的相貌,只看得到薄雾中他颀长挺拔的身形。
不过李修源还是知道来人就是李修尧。他同父异母,心中一直都看不上的庶出兄长。
他弯腰低头走下了马车来,在车辕旁边站定,目光静静的看着李修尧一步步的向他这里走过来。
心中瞬间闪过许多事。
李修尧重伤只能留在山西疗伤,大皇子随即因天花身死,皇上病重,而现在,原本该远在山西疗伤的李修尧却出现在了他面前……
“是你!”李修源目光沉沉的望着他,沉声的开口说道,“大皇子的死和皇上病重,都是你在背后一手策划的。”
李修尧已在离着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闻言他就笑道:“对,是我。”顿了顿,他又接着说了下去:“这次吏部将你贬谪出京,到边远蛮荒之地为官,也是我在背后一手策划的。如何,你有何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