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二章
廿二章
长宁这一病便是好几日,开始两日头闷闷的疼,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让她身子发麻,烦闷了两日,但是很快就被崔庭轩托人送来的小玩意儿吸引了过去。
崔庭轩送的小玩意儿林林杂杂许多种,有让女婢给她念着解闷的市井话本,还有一只通体金黄,羽衣华丽的黄鹂鸟,鸣声清脆悦耳,长宁一眼就喜欢上了,让人将鸟笼挂在屋檐下,每日看着那只小巧jīng致的鸟儿在笼里跳来跳去,听着它富含音韵的叫声,脸上就带上几分笑来。
隔了一日,崔庭轩又送来了一整套影子戏,于是无聊时,长宁便又多了一个玩乐的玩意儿,屋内几个口齿伶俐的小丫鬟为了给长宁解闷,对着市井话本上的故事演影子戏给她看,通俗滑稽的剧情常常逗得长宁发笑,只是不能开怀,因为稍有震动,便觉得像是水上行舟一般的晕乎乎,长宁这幅想笑不敢笑的样子,落到父母兄长眼里,却成了他们捧腹的笑料。
这日,屋内的小丫鬟又排了一出新的影子戏,长宁看的兴味正浓,曲氏过来了。
“娘亲……”长宁笑嘻嘻的看着曲氏,道:“娘亲快来歇歇,和女儿一起看会儿影子。”
曲氏笑着瞥了一眼停下来的影子戏,道:“你这里都快成个戏棚子了,今日演得又是哪出?”
“是说南城有一个老汉,特别吝啬,最后众叛亲离的故事……”长宁说的简单,曲氏却是一听就知道故事内容,这些市井话本偶尔也有一些才子佳人楼台会的故事,不过很明显送进来的这些崔家二郎是专门挑选过的,都是一些滑稽故事,纯粹是让人看了开心的。
见女儿兴致勃勃看着影子戏,曲氏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突然开口道:“阿桐,皇后的人选定下了。”
长宁猛地一回头,立刻“哎呦”一声,双手包着脑袋,小脸皱成了一团。曲氏见状,连忙心疼的抬手抚着她的发顶,轻声责备:“你这孩子,这么慌张做什么,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半响,长宁才轻轻呼出一口气,问道:“是哪家娘子?”
“秘书少监黄大人家的小娘子。”曲氏一边说着,一边轻抚着长宁的头顶。
长宁愣了下,微微回想,便想起那日秋宴在湖边弹琴的少女,“哦……是黄三娘子呀。”
曲氏见她一脸恍然,笑道:“那日秋宴认识的?”
长宁撅了噘嘴:“算不得认识呢,不过这位小娘子琴弹得好,性格也宽厚,还帮我说话了呢。”
曲氏闻言,轻轻点了点头,继续道:“是圣上今早上朝会时宣告的,说是等恩科之后大婚,你祖父托人回来让我给你们几个孩子们都说一说,毕竟也算是件大事。”
长宁轻轻“嗯”了声,黄三娘子在那日赴宴的小娘子中样貌只算中上,气质倒是端庄大方,这样想一想,她的性情貌似也挺适合皇后这个身份,只是黄大人才从五品,与前几位圣上的皇后比起来,这样出身有些太低了。
长宁想了会儿,便丢到了一边,这件事虽说是件大事,但总归和自家关系不大,还不如给自己兄长挑嫂嫂来的要紧,想到这里,她突然想起那日秋宴上母亲让二哥自己相看的事情,连忙问:“娘亲,二哥的亲事说的如何了?”
听到二儿子的事情,曲氏有些烦闷的叹了一口气,将手收回,道:“你二哥还是一向无所谓的样子,那日秋宴我倒是看中了几个人家,只是不曾了解他们家的小娘子,原打算细细探访过得,可是你祖父却说驰郎的婚事他已经定下了咱们书院褚先生的长女……”
长宁睁大眼睛:“褚大姐姐?储姐姐年长四岁,今年应该双九了吧?怎的还未婚配?”
女儿的话让曲氏脸上浮现一层隐忍的不满:“据说原本是定了亲的,结果三年前褚先生夫人病逝,她守孝三年,这三年间,原本定亲的人家不愿意等待,便退了亲事,因此耽误了……”
长宁一副明了的样子,看母亲表情,便知她心中不愿这门亲事,只是无法忤逆祖父的决定,只能勉勉qiángqiáng的应下来。
长宁想了想,道:“褚姐姐母亲也曾见过多次,性情处事都是极不错的,褚伯母长期卧病在床,家中内事都由她打点的井井有条不曾出错,祖父怕是考虑二哥高中之中便要外放,才着意为他寻这样一个能持家的女子为妻吧。”
曲氏皱了皱眉,叹到:“你都能懂的事情,为娘又何尝不懂,只是……褚家到底家世单薄了些……你大嫂虽是后起之家,但你左伯父也是正四品的安西道员,现如今给你二哥聘个……我都觉得亏待了驰郎。”
长宁轻轻握住母亲的手劝慰道:“娘亲莫要如此说,你养育之恩我们已经无以报答,又怎敢承担亏待二字……祖父如此选择,只怕也有别的考虑,娘亲一向见微知著,定是明白祖父意思的。”
“你呀……”曲氏笑着轻拍了下女儿的手背,嗔道:“就你一向会给我带些高帽子!”
长宁笑着往曲氏身边靠了靠,道:“娶妻娶贤,褚姐姐人品模样上佳,家中情况咱们也是知晓的,虽不显贵,却也是清正之家,这样的女子嫁过来,母亲做婆婆也是轻松许多。”
曲氏被女儿说的笑了,看着外面跳来跳去的鸟儿,眼眸中忧sè又起,想要和女儿说一说崔家二郎的事情,却又不知要如何开口,最后只能轻轻抚着女儿的长发,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声。
舒孟驰的婚事定下之后,曲氏便开始张罗起来,虽然对未来二儿媳仍有些不满,但是见到家中其他人都是一副面sè平平的样子,就连二儿也无一丝半毫的喜意,心中倒是又cào心起将来小夫妻相处的事情。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长宁渐渐可以下床活动了,她早已觉得无事了,但是父母兄长都还是把她当做易碎的瓷器一样看待,只许她每日在屋内活动半柱香时间。
“阿桐……”舒孟骏还未进门,就一路高呼。
长宁见他手里抱着一个大盒子兴冲冲的走进来,以为又是带给她的什么小玩意儿,便笑道:“三哥可又偷懒出去逛了?”
舒孟骏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将盒子重重放到桌子上:“小舅舅使人给娘亲的首饰铺子带了好些东西,母亲正在前厅清点呢,这一箱子是小舅舅专门带给你的,娘亲让我给你拿过来,问你要不要给小舅舅写封回信。”
长宁眼睛一亮,将手里的话本子丢到一边,连声道:“要的,要的……阿珍替我铺墨。”说着伸手将盒子打开,眼前瞬间就被箱子里琳琅满目,sè彩绚烂的各sè视频晃花了眼,身边的引兰也跟着发出小小的惊叹。
长宁从中拿出一支造型复累的牡丹花chā,细细端详一番,看不住什么质地,非玉非石非金银,拿在手中十分趁手,鲜水红的颜sè十分夺目,花蕊部分镶这一块指肚大小的黄水晶,微微转动,可以看到折射出的七彩光芒。
“六娘子,这支花chā可真漂亮。”引兰在一旁感叹到,长宁脸上也带着一抹赞叹,将它放到一边,将盒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拿出来,全部都是一些不知道什么质地做成的各种繁复鲜艳的发梳、花钗、发簪还有垂着水晶穗子的步摇和发带……满当当的一箱子,东西全部拿出来之后,箱底整整齐齐码着九个乳白sè的象牙小方盒,巴掌大的小盒子上凿刻着树木花草、亭台楼阁,十分的jīng致可爱,长宁小心的将盒子拿出,翻转着看了一遍,打开里面是各种颜sè的珍珠,她拿起一颗看了看,放回盒子中叹到:“象牙制品咱们见得也不少了,可是这九个小盒子堪称jīng品呢。”
舒孟骏已经眼红的不行,听到长宁的话,不由哼道:“小舅舅就是偏心,好像你才是他的亲外甥女一般,我们兄弟三人都是捡来的。”
长宁“噗”的笑了,故意挑衅的拿起一支由各种水晶片做成的玉簪花钗chā到发间,晃了晃头,得意道:“哎呀,小舅舅送给我的东西都太好看了,我要给小舅舅回信感谢了呢。”
舒孟骏看着她一副小人得意的模样,忍不住拿起一个象牙盒子就塞进了自己的袖袋中,转身就跑出了房间,气的长宁瞪着他的背影,哼了好一阵。
阜城曲家,天下豪富,“南到北,东到西,曲家商铺满条街……”便说出了曲家商铺分布之广,而曲氏便是曲家的嫡出十一女。当年嫁与舒修远时,这段商家嫡女与书香世家嫡子的姻缘在世人眼里并不算门当户对,各种议论都有,时光匆匆而过,曲氏到舒家之后,生下三子一女,坐稳了舒家二夫人的位置,上面没有婆婆需要侍奉,下面没有小妾闹心,丈夫宽和温柔,子女乖巧懂事,曲氏的日子舒心的让人羡慕,年近四旬却依然像是三十出头的样子。
此番开设首饰铺子,原本是一时意气,后来发现在京都开个首饰行还真是个赚钱的好行当,于是便修书给娘家,托他们寻找合适的匠人。
没想到家中yòu弟不仅送来了十个手机jīng湛的匠人,还送来了两大车的夷货。曲氏一边看着放在眼前琳琅满目的各sè稀奇、jīng巧的首饰,一面听着随车前来曲家的四管家一样一样的介绍,末了,四管家指着十个匠人中的三个长相明显迥与汉人长相的匠人道:“这三人是三郎君专门从交趾、占婆补罗带回来的匠人,三郎君说首饰生意想要做好,要么贵、要么奇、要么珍,有这三个夷匠,加上其余七个胶东和江南的匠人,十一娘子的首饰铺子就全占了,不愁赚不到小六娘子的妆奁钱。”
曲氏闻言不由笑了,命人将所有货品带着匠人一起送到首饰铺子安置后,便来到了长宁的院中,长宁还在给小舅舅写回信,信上先是表达了感谢之情,问候了外祖一家的身体,随后又问了许多海上见闻,最后表示了自己对于出海的向往,刚落笔,就见到母亲满脸笑容的进来,她连忙指了指自己头上的花钗,“娘亲,看!”
曲氏伸手抚了抚,青蓝sè的晶石趁着乌黑的发鬓,清丽至极,“好看。”曲氏笑道,拿起女儿的回信看了两眼,看到最后,忍不住瞪她:“小娘子家家的,怎么会有出海的想法,这段删掉,莫要被人笑话了。”
长宁撅起嘴巴,她是真的好向往海上风光啊,小时在外祖家,小舅舅刚从海外回来,曾向她描述过波澜惊险却又瑰丽的海上风光,还有与南平迥然不同的海外风情,她脑中长长随着小舅舅的描述幻想出一副画卷来,可是她也只时下根本不容许女子出海,那些出海的大船都不许女子上去的,可是现在连这样说说也不被允许,她便有些不高兴了,即使桌子上堆得满当当的美丽无比的钗环也不能让她开心。
曲氏见她嘟着小脸不做声,就知她因为自己的话耍起了小孩子脾气,也不再继续说了,将信纸放一边,笑道:“阿桐,过几日与娘一起去万云寺,可好?”
长宁小脸慢慢露出一个笑容,上前挽住母亲的胳膊道:“好呀,我还想给二哥求个福袋呢。”
曲氏看着她瞬间变化的情绪,不由莞尔,点头道:“是的,不过也只是为了你二哥,去万云寺主要还是为你。”
“我?”长宁好奇的睁大眼睛:“可是我近期无事好求啊……”
“也是为娘粗心,还是那日乔娘子提醒,我才想起。”曲氏说着看着女儿瘦了许多的身形,道:“你自从到京后,便状况不断,先是被泽郎戳伤了眼睛,后又因为彤霞县主引起是非,现在更是因为惊马卧床……约是你入京那日未挑好日子,冲了你的生辰,所以,过几日待你身体再好些,去万云寺为你求方丈化解,免你再遭意外。”
这样听母亲说来,好像还真是如此,而且在家闷了许久,能出门便是好的,长宁很快应下,将给小舅舅的书信交给母亲,便重新乖乖躺回床上休养。
……
定国公府的练武场,一个身影正手持在场内翻腾跳跃,身形灵活,手里的挥舞在空中,划破空气发出“嗡嗡”的震鸣,带起一阵风。
陆砚目光锐利的盯着尖端,俊美如玉的脸上带着平时没有冷厉,仿佛周边站着许多无形的敌人一般,刺、挑、劈、打……一套枪法下来,就连枪头舞动的红缨都带出杀敌千百的气势。
“三郎君……”
“讲!”陆砚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任由带出的风撩起自己的袍脚。
秦氏身边的女婢巧玉看着虎虎生风的,再看向一身白袍,像是雪山一样冷峻的陆砚,眼里带出一抹羞涩的情谊,但很快隐去:“夫人已在清潭院等了许久。”
陆砚闻言,目光瞥过努力保持平静的女婢,轻轻的“嗯”了声,随即,将抛向一边的兵器架,准确的落入卡槽,猛地晃动了几下,带去一片刀剑争鸣。
见他收势,巧玉连忙上前走了几步从玉成手里拿过丝帕,来到陆砚面前想要为他拭汗,却不想陆砚从她手中拿过帕子,一边擦拭,一边往外走去。
巧玉当场愣住,玉成撇了撇嘴,连忙一路小跑跟在陆砚身后。巧玉垂了垂眼眸,隐去自己的尴尬,上前道:“三郎君,夫人可能要与你说去万云寺的事情。”
陆砚没有停顿,平静的面庞上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巧玉的话从不曾听到耳里。
秦氏靠在儿子正厅的矮榻上,看着小心翼翼奉上茶盏的年轻女子,不由叹了口气,这个凌青是她两年前从人侩手里买回来的,家中父亲是个私塾先生,只因得了重病,家中无钱治病,她便自卖其身,看着她身上带着几分书香气,想着儿子会喜欢,便买了回来,可是谁知道与她一并回来的另一个,儿子是连碰都没碰,前些日子被放了出去,而这个……儿子倒是碰了,却听儿子的乳母讲砚儿也不怎么让她伺候,常常一个人练武场练累了便自己独自睡了,或者在书房看书看累了便自个儿在书房睡了,十九岁的年纪,除了不喜欢,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还有什么原因让儿子过得这么清心寡欲。
“母亲。”
陆砚的声音打断了秦氏的沉思,见儿子一身白衣,如风如阳般悦目,脸上不由便带出了笑:“刚练武回来?可是累了?不若先去洗漱,稍后娘再与你说话。”
陆砚浅笑,一撩袍脚在一旁坐下道:“暂且不用了,母亲又何吩咐?”
秦氏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再过几日你便要入场,明日便与娘一起去万云寺求个福袋罢。”
陆砚点头:“好,祖母可一起?”
秦氏的笑容落了下来,重新端起手中茶盏,淡淡道:“路途遥远,便不劳动她老人家了。”说着便想起今日上午的事情,神情变得愤然起来,看着陆砚半响道:“砚儿,娘亲定为你取个天下无双的娘子回来!”
陆砚脸上浅笑依旧,只是眼眸冷了几分,上午的事情母亲没说,但不代表他不知道,居然选出几个破落户还有庶出的小娘子让母亲从中给他择妻,简直不可理喻,母亲再是继室,也是定国公府三媒六聘从国公府大门抬进来的正经嫡妻,他也是正经八百的国公府嫡子,祖母居然能做出以庶配嫡这样的荒唐事来,简直不可理喻!
他对妻子没什么太多要求,只要能分清轻重,打理好后宅就够了,至于家世什么的,他从未要求过,相反他并不愿意与勋贵家族的小娘子结亲。圣上前不久才聘了从五品黄大人的小娘子为后,除去黄三娘子本身性情端庄柔和以外,更重要的是,黄大人出门寒门,在他科举出仕之前,黄家世代为农,这样的选择,一方面说明圣上忌讳外戚干政,另一方面自从圣上登基以来所重用的人,皆是科举出身。而他,本为可以承荫的世家子,又是圣上的伴读,选择科举出仕,一方面是他自身所愿,另一方面是受到圣上暗示,虽不知科举之后,圣上会让他出任何方,但他却知道他的姻亲最好不要与任何势力联结,所以能娶个无权无势清白人家的女子,是圣上愿意见到的,也是对他最好的。
陆砚轻轻笑了下,道:“能让母亲喜欢的儿媳妇,便是最好的,祖母那边……母亲不用太过在意。”
秦氏长长吐出xiōng中一口郁气,柔声责备道:“什么叫做我喜欢便是最好的,应是你喜欢才是最好的!少来夫妻老来伴,一辈子的事情,砚儿还是要上些心,选个可心的最好。”
陆砚微笑着点头,秦氏却知道他并未将自己的话听进心里,张了张嘴,最后只能在心底叹一声,这个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儿子,对她不比外人那般冷淡,也算温和,可他心中到底想些什么,她一直都未看清楚过,便也只能有由他去了。
“啊,对了!”秦氏突然想起什么,拍了下手:“舒家回帖了,说这几日舒相与舒大人、舒夫人都在家,你何时去都可。”说着示意身边的人将门贴递给陆砚。
陆砚接过来看了眼,字体遒劲,是舒孟驰的字体,他chún角微微翘起,将帖子收到,道:“等考试过后吧,入场在即,舒相虽不是此次主考,不过免外人猜测对舒相造成困扰,儿子还是略微避嫌较好。”
秦氏闻言也觉得有理,点点头:“也好,那你一会儿附书一封,我让管家整理一些适合病人的物品一同送去舒家。”
陆砚笑着点头,送走了秦氏,他看着日影透过窗格照进来,斜斜的射在墙角的博古架上,微微眯了眯眼睛,再有五日,他便要进场了,原本有些焦躁的心情,却在这片淡淡光晕下,慢慢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