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卌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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卌八章

征讨东胡的大军三日后在在京都誓师,昭和帝站在皇宫高高的城楼上看着下面兵马齐整的军队,这些少年儿郎们身着明光铠甲,戎装肃立,犹如即将出鞘的利剑,定将直chā敌人的心脏!

随着大军出动,东胡已经占领并州、前洲的讯息也快速在民间传开,南平民众震惊之余,是对东胡深刻的仇恨。

长宁坐在茶社二楼,看着外面不停呐喊的民众和整齐向前的军队,心中不由一阵震荡。从京师出发的军队并不是前往定北征讨的全部十万兵马,只是京畿附近的两大jīng卫,只有三万人,但却带着锐不可当的气势。

“阿桐,你莫要担心,陆三哥此次只负责督运粮草,并不往前线去,便是有人偷袭,以陆三哥的身手也定是无碍的。”舒孟骏见长宁目光幽然,连忙开口宽慰。

长宁转头对舒孟骏笑了笑,低声道:“我晓得,三哥以前就如此对我说过……只是,不知为何,心中还是不安。”

舒孟骏叹了口气,心情也愁闷起来,半响后才道:“阿桐,他们可是对你不好?”

长宁将目光从已经远去的兵将身上收回,奇怪道:“三哥为何这般问?翁姑对我都好,府中其他人……与我并无其他来往,好像就是换了一个地方生活般,无人欺负我。”

舒孟骏抿着chún,定定看着长宁,沉声道:“若是他们对你不好,你定要告诉我,陆三哥不在家,我是你兄长,必要护着你的!”

长宁忍住鼻中酸涩,微微点头,qiáng笑道:“三哥放心,我才不是那种任人欺负的性子呢。”

今日大军出征,舒孟骏一早就到定国公府来接长宁出来观看,此刻大军远去,兄妹两在茶社略坐了坐,便也准备返家了。

舒孟骏将长宁送回国公府离开时,刚好遇到刚刚下职回来的陆砥,两人相遇,都先是一愣,随后才认出彼此。

陆砥连忙笑道:“原来是亲家小三郎君,今日到府怎的此时就离开?”

舒孟骏上前行了一礼,客气道:“今日前来接六娘出去看大军誓师,本已叨扰了,此时已将六娘送回,我便也要回家告知家母,请她放心。”

陆砥闻言轻轻点头,上前热情挽留:“既如此不若留下用饭,三弟离家突然,六娘子又是新到这里,小三郎君如留下用饭,六娘子怕也会高兴几分,至于舒夫人那边,我使家中厮儿去告知一声,不知如何?”

舒孟骏微微垂眸,本有些心动,但是突然想到离家时曲氏曾交待他不可在定国公府停留,以免为六娘增加纷扰,便立刻对陆砥道:“多谢世子盛情,只是家中还有他事,实在不便多留。”

陆砥脸上露出一抹遗憾,那日拜茶之后,舒六娘便一直在自己院中不大出来,秦氏心疼她新婚当日陆砚离家,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本想借着今日留下舒三郎君一起用饭,也能再见芳颜,可没曾想这位小郎君倒是拒绝的利落。

舒孟骏说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待改日无事,再来拜访。”

陆砥飞快的收起脸上的失望,笑道:“这般最好,你我两家本就应多来多往才是。”说着亲自送舒孟骏离开,舒孟骏再三婉拒,也阻不了陆砥一直将他送到门外。

舒孟骏与陆砥不熟,不了解其为人,上马之后,回头看到陆砥还笑盈盈的站在门口目送自己,忍不住感叹这位世子真是热情,只是热情的有些……他突然勒住马,若有所思的看向定国公府方向,招手让七白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便挥手道:“快去,莫让人疑心。”

长宁在正堂与秦氏说话,描述完今日出征大军的威风,想了想,浅笑道:“我本还一直忧心,可今日见我军威风,便突然觉得放心不少,母亲也一定要放宽心,我们在家要好好的,想必三郎在外才会放心。”

秦氏笑着点头,打量她一番,道:“我还好,唉,砚郎小时候入宫伴读,那时我便就日日提着心,后来一日日的,也就慢慢习惯了……是以,此次他远赴边关,我虽担心,却也还好,只是你年轻,又是新嫁,这般情况定是比我难过许多,却还日日来宽我心,也是难为你了。”

长宁浅浅笑着,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三郎不在家,我替他孝敬母亲正是应该。”说罢便垂下头,这桩婚事不管前因如何,如今都以做成,即使她此时尚未见过陆三郎,即使两人婚礼并未成礼,但……她都已是陆三郎的妻子了,即便看在他匆匆离京还惦记着自己的份儿上,她都应替他照料好双亲,尽好孝道,更别说秦氏待她本就十分好。

“夫人,世子来了。”

小丫鬟的话惊醒了发呆的长宁,她看了眼秦氏,起身道:“母亲,我先去旁边坐坐。”

秦氏点头,只是长宁还未进到侧间,陆砥便已大踏步进了正堂。

“孩儿刚下职归家,母亲今日可好?”陆砥笑容满面,目光真诚的看着秦氏。

秦氏看了他片刻,对他不待自己发话便进来的做派十分不满,“世子以后再来,还是请多等一分两分较好,这里毕竟不比公爷的前院正堂,偶有内眷,若是闪避不及,只怕不好。”

陆砥闻言立刻懊恼道:“母亲教训的是,是孩儿考虑不周全。”说着转身看向侧身而立的长宁,深揖一礼道:“今日是我冒犯了弟妇,还请弟妇宽谅。”

长宁小脸微绷,见陆砥如此,也未闪避,直接承受了他一礼,才道:“世子言重了。”说罢便不再言语。

陆砥微微抬眼看向长宁,许是因为今日外出,虽然仍是一身红,但却不是拜茶那日的礼服,而是胭脂sè半臂,衬着真红sè窄袖衫,下着银朱sè幻sè高腰裙,挽着浅牙铺金宽披帛,一身深深浅浅的红,加上头上挽就的灵蛇髻,两支金步摇在她耳边微微晃动,更是灵动俏丽的紧。

陆砥看着不由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扯了扯chún角呐呐道:“是我唐突了。”

长宁不欲理他,转身对秦氏道:“母亲,六娘先行告退。”

秦氏也发现陆砥目光不对,心中气急,听到长宁的话,点头道:“去吧,不必每日来陪我,若是砚郎回来发现你比进门时瘦了,我可不知要如何向他交代。”

长宁被秦氏打趣的有些羞涩,刚想回一句“他才不知我胖瘦呢”,又看到陆砥在一旁,便重新摆正脸sè,收了话头,行礼告退。

陆砥余光一直随着长宁的身影,直到秦氏突然开口道:“世子,春耕事忙,这段时间你便不必来问安了。”说罢,目光凉凉的瞥了他一眼,从旁拿出一本账册低头看了起来,不再理他。

长宁刚回到院中,就见银巧进来左右看了看,见只有阿珍、引兰两人,便上前压低声音道:“六娘子,七白刚刚来寻婢子,说三郎君有话交代。”

长宁一愣,摆手示意停下准备更衣的动作,问:“三哥有话交代我?七白现在何处?”

她有些疑惑,舒孟骏离开定国公府不久,怎么会突然有话交代自己?莫不是母亲的叮嘱他忘了告诉自己?一边想着一边道:“你带七白进来,若有人问,就说三郎君今日有东西落在我这里了,使人来取。”

银巧应了声,转身出了房间。看着她的背影,长宁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转头看着阿珍问道:“为何七白能找到银巧?”

阿珍脸上露出促狭的笑,与引兰上前替长宁取下身上各种挂配,才笑道:“七白与银巧从小一起长大,银巧今日休息,说是要回去看父母的,至于怎么碰到七白,婢子可就不知道了。”

长宁闻言,眨了眨眼睛,才恍然道:“啊!原来银巧和七白是一对儿呀!”

引兰“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阿珍连忙道:“婢子可没这么说,六娘子若是被银巧气恼了,可莫要牵扯到婢子身上。”

长宁笑了起来,坐到窗边的榻上,不在意道:“这有什么,若是真的,我便与三哥说一声,替他们办了婚事也无妨。”

主仆正说着,银巧已带着七白到了,见她们三人都看着自己笑,银巧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问:“可是我脸蹭花了?”

长宁笑着摇头,起身向外走去,阿珍经过银巧时,从她脸上摸了一把道:“啊呀,可不是像朵花一样么。”

七白见长宁过来,连忙行礼,长宁笑容满满的挥挥手:“行了,三哥让你给我说什么?可是他又忘了母亲的什么叮嘱?”

七白连忙摇头,看了眼长宁身边的人,面sè有些为难。长宁见状,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沉了下来,示意阿珍几人出去,才看着七白道:“怎么了?可是三哥出了什么事情?”

七白见长宁脸sè紧张,连忙道:“三郎君安好,六娘子……”

长宁听着七白将舒孟骏离开定国公府时遇到陆砥的事情说了一番,眉心越皱越紧,脸sè也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三郎君说他虽于定国公世子不熟,但是却觉得世子应不是如此热情之人,即便是看在舒陆两家结亲的份儿上对他这般客气,可他是郎君的亲家,又不是……世子的亲家,如此这般倒是太过怪异了,如今郎君不在府中,六娘子一人在此还是要多让人注意下世子较好。”七白说完,看向长宁,顿了顿又道:“三郎君说若是真发现世子……不怀好意,让你不要轻举妄动,使人告知他,他定会过来。”

长宁默了半天,看向七白道:“回去告诉三哥,就说我知晓了,请他放心,我心中有数。”

长宁看着外面天气晴好,天空蓝的干净透明,空气中都带着几丝春季花香的味道,可此时,她感觉不到一点点舒心,只觉得xiōng口憋胀的难受,默默的咬了咬牙,沉声道:“引兰,叫玉成来。”

……

春季已到,但北地的空气却依然带着几分透骨的寒凉,越往北走,眼前的景sè越荒凉,从春意初现的京都来到树木尚未吐芽的北地,已经月余。初到边界,陆砚才发现情况比军报所言还要严重,南平抵御东胡的第一道防线两州二十六城全部失守,成为东胡qiáng大的后方补给线,而他此次要解决的人却紧随东胡新可汗身边,守卫森严,虽如此,但若要取他性命,也并难事,只是眼下镇洲危急,若再失了镇洲,东胡大军便可长驱南下,剑指京都。

陆砚看着眼前映红半边天的夕阳,想到了那日自己未曾揭开的红盖头,上面好像还绣着十分jīng致的花样,在红灯下,就像这片云霞一样炫目。

橘红sè的夕阳一点点的落下,云霞的颜sè也渐渐由金红、赤红、紫红、粉红、淡红变成了青sè的一团,夜,降临了。

“陆督运,可此时入山?”

陆砚收回看着天际的目光,又看向他们面前巍峨耸立的高山,抬手摸了摸腰间软剑的剑柄,抬脚向前走去。随行之人见状,俱沉默跟上。

夜晚的北地比白日风更大,天地仿佛都被扣在一口巨大的铜钟中,四周一片黑茫茫,一行人紧贴着山壁摸索前进,脚下不到一尺的崎岖山路是他们要抵达目的的唯一通道,脚下是万丈深渊,偶有松散的石头滚落,半响听不到落入山底的回声。黑暗加剧了这种恐怖,风声之外,还有因为害怕而急促的喘息声。

陆砚走在最前方,绵延十余里的险峻高山,山路崎岖难行,山中蛇虫密布,被当地人称为“索命山”。山中漆黑yīn冷,纵使陆砚自yòu习武,视力比常人要好些,也不过只是能勉qiáng看清楚路而已。

道路越来越难行,陆砚直觉身上衣衫已经湿透,不知是被汗水浸透还是山间水雾打湿。日落入山便是一片黑茫茫,不知走了多久,就在一行人都快jīng疲力尽之时,终于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脚下发现了点点星火,而此时天尚未破晓。

这个城镇本是南平所辖,但此时已成为东胡所掠占的数百边寨之一。此边镇不大,却地理位置特殊,易守难攻,与南边数十城寨练成一线,若能夺回此镇,便斩断了东胡入侵大军的退路,并可一路向南,最终与tiáo派至镇洲、未州、定州的十万大军相互合应,形成包围之势,可一举围歼入侵南平的东胡大军!即使未能形成合局,也足以缓解此时镇洲的危机。

然而小小城镇并不好夺,月前就赶来支援的襄北路安抚使马赞几次组织qiáng攻,均无功而返,且折损不小。五日前,大军主将镇国将军张永赞接到马赞军报,派陆砚以督运粮草为名,带着二百名乔装改扮的玄甲卫jīng兵,绕过前洲,改道从襄北绕回马赞所在的青城,由他带领这二百兵士为先锋,突袭这座被占领的边镇,接应马赞大军入内。

陆砚目sè沉沉看向山下,镇内有东胡守军八千,此战……只能殊死一搏。他缓缓抬头看向天际慢慢破晓的金白光亮,“今日之战,只许前进,不许后退……”说着摘下腰侧佩刀,丢到一个年轻军士手里,看着眼前二百兵士,肃声道:“我授命你守后,凡后退者,斩!畏缩前进着,斩!投降者,斩!惜力怠战者,斩!”

……

自从那日舒孟骏让七白过来说了那番话之后,长宁越发的深居简出了,每日都是避开陆砥的时间去向秦氏问安,偶尔会留下与秦氏说说话,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守在这个院子中。

这对于长宁这般从小便常在外玩耍的性子来讲,着实是有些难熬,只是她却告诫自己必须忍受,这个国公府中,除了秦氏,其他人没有一个让她觉得安心的,她对于这座府邸来讲,不过是一个错误时间闯入的外人罢了,她无所依靠,就只能自己处处小心。

看着窗外悠然的白云,长宁慢慢的眨了眨眼睛,将眼中一点点湿意眨干,重新低头开始绣起手中的锦囊,院中传来黄莺的叫声,长宁微微翘了翘chún角,低低叹了一声,自己现在与阿黄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自己的笼子大一些,阿黄的笼子小一些罢了。

“六娘子,夫人派人请你过去。”

长宁有些怔然的收回目光,看着一脸带笑的引兰,微微笑了下,问:“怎么如此高兴?”

引兰原本欢喜的心情见到长宁如此模样时,一下子心酸起来,想着在舒家时六娘子开心明媚的笑容,再看此时这般温婉安静的样子,引兰只觉得眼眶一热,似有眼泪就要流出,连忙转身抬手遮了遮眼睛,笑道:“郎君来信了,难道不该高兴?”

长宁一愣,随后才点头应道:“来信就好,是应该高兴。”话虽如此,只是眼中情绪平平,即使就是脸上的笑容也不见几分喜意。

引兰也慢慢收起了笑容,上前伺候长宁更衣之后,才不紧不慢来到秦氏这里。

刚进门,长宁就是一愣,房内许多人都在,陆老夫人、陆汝风、陆砥夫妇,还有四郎君和五郎君。

见到长宁过来,秦氏立刻笑着招手道:“六娘快来,砚郎来信了。”说着就将手里的信纸递了过来。

长宁对她笑了笑,一一向众人行礼之后,才接过那薄薄的一张纸,话语不多,字迹漂亮,长宁无甚感情的看了一遍,待翻到纸张背面时,脸sè却微微有了变化。

“……孩儿此去归期未定,新婚当晚便留六娘一人在府,心中实在难安,恳请母亲允许六娘待百日新期过后,回岳家久住,如此孩儿方可安心……”

长宁怔怔的看着这段话,只觉得已经有些微凉的心像是慢慢被这上面的每个字温暖到了一般,心居然开始变得暖烘烘的,像是走在冰天雪地的人突然喝到一杯热茶一般幸福。

秦氏看到长宁chún角的笑和浅浅的梨涡,心里不由叹了一声,这孩子到陆家不过一月时光,自己却仿佛好久未曾见过她这般的笑容了。看了眼她一直盯着看那段话,眼神闪了闪,道:“六娘,砚郎的提议我与公爷都看到了,只是现在不能给你答复,等两天我们商量商量再说好么?”

长宁像是才回神一般,微微惊了一下,才连连点头,再次看了看那段话,将手里的信纸递给秦氏,笑道:“我都听翁姑的安排。”

许是因为陆砚的书信,长宁觉得今日府中气氛都不一样了,即使平日里看她没什么好脸sè的陆老夫人看起来也喜气洋洋的。

陆汝风仿佛每天都是乐呵呵的,长宁看着他笑容满面的吩咐人安排家宴,不由想这般性格貌似也挺好的,不知道陆三郎会不会也是如此?若真这般,倒是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她想着,脸上便带出笑来,一双杏眼也微微发亮,不过很快她就觉得这可能只是自己的想象,她听过他的声音,温和但却又清冽;看过他的字,劲骨丰肌却又不失灵动流逸;还曾看过他送给祖父的文章,见识深远却用词明了……她微微抿起chún,有些失望的眨了眨眼睛,这样性情丰富的人有怎么可能会是定国公这般整日有事无事都愁不过三秒的性格。

陆砥手里捧着茶碗,假装倾耳在听定国公与秦氏说话,眼角余光却一眨不眨的看着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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