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陆允明归来
仗下议政。如今政事堂无人主事,不少事情便只能直接让皇帝定夺了, 故而议政的时间长了不少。
不管是之前的陈相、邓相, 还是后来的陆允明、程平, 朝政经过他们的手, 摆在御案前面的, 都是大事要事, 且是条理分明、带有宰相“小纸条”的。如今事情便如一锅糊涂粥, 被直接端到了皇帝面前。
让皇帝烦心的还有党争, 前面没有人压着,两党乱拳纷出, 弄得朝中乌烟瘴气。至此皇帝方悟出,不是邓相、陈相或者陆允明、程平一定要党争, 而是形势如此,两党必须有个头目, 不是陈邓陆程, 也会有张王李赵。
兵部方尚书奏请继续拨钱粮运往淄青前线, 户部侍郎邢斌从节约人力物力的角度建议以东部各州县税粮直接tiáo拨过去,方尚书认为还是直接从长安运过去更稳妥。
“你们程——”皇帝停住嘴。
邢斌体察上意的功夫不错,“程相本也是安排这一批粮草从东部各州县tiáo拨的,行文都着臣拟好了。”
皇帝点点头,懒得再听邢斌和方尚书争论, “既然如此, 就按程相的意思办吧。”
方尚书也没有再说什么——自淄青一战开始, 程相对前方的支持可谓不遗余力, 确实没什么可挑剔的。他安排好的,应该便是可行的。方尚书在心里一顿,到底是“他”还是“她”?
政事堂这个样子不是办法,皇帝让尚书左丞章令仪、兵部尚书方辛、礼部尚书谢亭一起代掌政事堂,计划着过一阵子,从其中拔擢一二人补入。
程平啊——皇帝无奈地摇摇头。仗下议政结束,朝臣们都走了,小太子进来。
自病时听程平给太子讲史,颇有些意思,皇帝也动了“教子”之心——这孩子被养得太娇了,以后如何承担起大业来?况且有些心术方面的东西,不是大臣们敢教能教的。面对才到自己xiōng口的儿子,皇帝且没兴起什么防备之心,于是决定自己每日议政后抽空教导一会太子。
太子看着皇帝脸sè,舔舔嘴chún。
“我们父子,有什么不能说的?莫学那小家样子!”皇帝笑斥。
“学里有人说程师是女子……”
皇帝看向儿子,停顿了一下,温言问道:“告诉阿耶,若程相真是女子又如何?”
太子沉吟了片刻,看着父亲正sè道:“韩非子《说疑》中讲:君主选拔人才‘观其所能,或在山林薮泽岩xué之间,或在囹圄缧泄缠索之中,或在割烹当牧饭牛之事。然明主不羞其卑贱也,以其能为可以明法,便国于民,从而举之。’与这些人比,程师正经科考及第的士人,入仕以来,于国,忠而有谋,于民,爱护有加,岂能因其女子之身,便要嫌弃?”
皇帝脸上露出笑容来:“这是提前想好了,来给你老师说情?”
太子不好意思地抓抓耳朵。
皇帝抬手拍儿子后脑勺一下,“还抬出韩非子!平时不爱诵书,难为你怎么背下这么一段来。”
太子憨笑起来。
“那程师?”太子是孩子,又是皇帝最爱的长子,在皇帝面前没多少顾虑,继续缠问。
“你阿耶是那般翻脸无情的人?”皇帝刚才摸着儿子后脑勺的手感不错,又想来一下了。
“真好!那·儿还能常向程师请教。”太子也不是全无计谋的,直接把皇帝本意的生命安全替换成了继续为官。
他这点小心思在皇帝眼里哪里够看,皇帝一边想着儿子到底宅心仁厚,也算明辨是非,以后即便没有大成就,做个守成之君也好,又觉得都十岁了,到底是太天真,还要好好教导。
关于程平被刺一案以及她的身份,两党各有思量,原陈党的人固然想借此打击掐掉一拨政敌,但陆相不在,没人总领,再则皇帝对此事又遮遮掩掩、讳莫如深——朝中议政,皇帝提起程平,叫的依旧是“程相”,围住程宅的金吾卫领的命令是“保护”,给刑部的敕旨则是“审理宰相被刺案”。程相,至少目前依旧是程相。
原邓党就更复杂了,有怀疑的,有纠结的,有琢磨着回头若皇帝治罪如何救她一命的,有暗搓搓琢磨换山头的,当然也有大佬已经另立了山头。
刑部侍郎甄太初是上了程平“贼船”的人,刑部的人本来眼就贼,给程平缠伤时,甄太初已经发现不妥,还是亲自护送她回来。程平没交代他什么,甄太初把后续事宜都办得妥妥的。
这几天,甄太初都在牢里耗着。刚开始让首犯常瑄之等几个跑了,因为有之前还算周密的布置在,后来到底都抓了回来。甄太初使出浑身解数,试图撬开一干人犯的嘴巴,有的确实撬开了,但没有多少有用的信息,而知道重要信息的常瑄之等几个要犯却嘴巴严得很,甄太初又不能这会子就把他们弄死,双方便这么僵持起来。
所有人中,处在风bào中心的程平倒是最舒服的——如果伤口不疼,还能更舒服一点。伤口说大也不算大,就在上回的伤口上面一寸的地方,但这回伤得比较深,程平让自己那干这活一回生二回熟的婢女给缝的,后来太医来了,也只是切过脉,留了药,没再缝二回。
太医来的时候,还没听到程平是女子的消息,皇帝只是派他们来“医治程相公之伤”,程平知道身份已经瞒不住,很老实地让他们医治。
一诊脉,头一位太医当即变了脸sè,乍着胆子仔细打量程平,然后抿抿嘴,请自己另一位同僚诊脉。
这一位胆子大些:“程相——”
程平无耻心发作,似笑非笑地tiáo戏两位太医:“二位还要看一下伤口吗?”
太医:“……”
程平收了嬉笑神sè,温言道:“二位据实回报圣人便是。”
两位太医互望一眼,躬身行礼,“是。”
太医们对这位程相颇有好感,当初淑妃病重,没有救回来,气急败坏伤心过头的皇帝颇有迁怒之意,还是程相出言相劝,才让给淑妃医病的那几位同僚免于被罚——给淑妃治病的虽然不是自己,但到底物伤其类。
但这事太大,太医们实在不敢隐瞒。好在,程平也没有让他们隐瞒的意思。回去的路上,两位太医虽不方便交流太多,还是叹了一句:“程相,真是可惜了……”
程平彻底bào露了,心倒放下了,每日在家吃饱了睡,睡醒了玩,玩累着吃,把自己当狗子养着。整个府里她最大,愿意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奴仆婢子们似是觉得她原来累得狠了,补偿般的纵着她玩,竟没一个规劝的。
到程平肩膀上的伤拆线、差不多好了时,她竟然还胖了一些。
刑部甄侍郎来看她,顺便通报牢里的情况——有金吾卫守着,别的大臣不方便进程府,甄太初负责案件,倒是没问题。
已经入了夏,程平穿着月白杭绸圆领袍,头发只用一支碧玉簪挽着,因为少出门,脸闷得越发白皙了。她笑着与甄太初在外书房门口说什么,扭头便看见大步行来的陆允明。
看陆相的气势,甄太初有点犹豫,要不要替程相挡一挡?
甄侍郎犹豫的空儿,陆允明已经走到程平身前,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甄太初:“……”
陆允明身后跟着的小宦者:“……”
金吾卫和奴仆婢子:“……”
倒是程平最淡定,轻声安慰他:“不必担心,且死不了呢。”
对程平这种满嘴没个忌讳的,陆允明早就习惯了,只低头看她的左肩:“伤好了吗?”
程平点头:“好了,都能打拳了。”
陆允明放开程平,回过头来时,面sè已经平静如常。程平表情也自然得很,倒是甄太初满脸尴尬:“陆相、程相,下官先告辞了……”
陆允明点头:“有劳甄侍郎。”又替程平送了甄太初两步,俨然把自己当程府男主人的意思。
两个小宦者则奉上今夏皇帝赐给程平的扇子、解暑丹药、香囊、席簟等端午礼,又是一年端午到了。
皇帝这时候竟然专门送端午礼来……程平有点摸不准他什么意思了。
皇宫里,听小宦者绘声绘sè地描述,皇帝摸着下巴,见面就抱上了?啧!啧!看不出来,陆五这般生猛……陆五是不是早就跟悦安……
程家内书房。看到小宦者,程平便知道陆允明回来先进宫了,还在心里tiáo笑,我们陆相啊,真是凭实力单身这么些年的……但这会子开口,问得却颇为正经:“于我的事,圣人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