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终于可以面对
程绍仲走出来的时候,司机还等在原地。
见他走来,司机忙打开后车门,却在触上程绍仲眼神的时候,忍不住震了一下。
然后他慌忙垂下头,努力不把自己的慌张表现出来。
回市中心的路上,程绍仲阖着眼睛靠坐着,明明是很舒适的姿态,但他下颏的弧度始终是绷着的。
司机只管专心开车,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停了下来,外面是一片很平常的老旧小区。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程绍仲一眼,后者似乎还在休息,眉头轻蹙,看上去不太舒服。
他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说些什么,这时,他听到后面传来微哑却清明的一道声音:“最近还有跟踪的吗?”
司机连忙回答:“没有了,自从换了车之后,就没看见有谁跟着了。”
程绍仲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转头看了眼车窗外,好像有片刻的失神,然后他说:“你回去吧。”
“我在这里等先生出来。”
“不用,走吧。”
程绍仲自己打开车门走了下去,他走进了那个他住过十多年,曾经极度厌恶,现如今又极度陌生的地方。
自从程婉住进疗养院,这里便空下了,一直到程婉去世,她都没有再回来过。
屋里有股淡淡的霉味,因为结构不通透,光线也特别的暗。
程绍仲走进自己住过的房间,里面的一切都很简单、陈旧,也很整齐。
许是之前有人经常打扫,所以只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他坐到了铺着床单的床上,古朴的木质床,一坐下就咯吱咯吱地响了两下。
一米八的床,在他高中的时候便已经短了,那个时候他宁愿在教室里睡一晚也不愿回来,而每次回来,程婉便会在床尾放一条长凳,省的他的脚悬空在床外。
他不愿意躺在这张床上,因为一墙之隔,有他年少时最害怕最恶心的声音。
程绍仲在这里静静坐了很久,也想到了很多以前的事。
以前他觉得这段回忆太脏,不愿意去触及分毫,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他不是不愿,是不敢。
那个为了自己委身受辱的母亲,他不敢去面对。
经过了这么多事,他终于敢来了,敢在这bī仄yīn暗的空间里,回望自己和母亲度过的这一生。
然后他发现,撕碎了那些粉饰,他也可以这般平静地审视自己。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他刚做了一些决定。
来电的号码让他站起身。
“程律师……”
电话那头传来了何清的声音,而她此时竟是在……哭泣。
从窗户透入的那几束光亮顿时也暗淡了下来。
……
赶到医院的时候,程绍仲的面sè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他的步伐快而稳,看不出有丝毫的错乱。
与他擦身而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回头,多看了这出sè的男人两眼。
来到沈瑟的病房前,何清正站在门口,她低着头,用纸巾擦着眼泪,闻声看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很久了。
“程律师,你可来了……”她抽噎着,情绪很不平稳,“阿姨都守在里面好久了,我不敢在她面前哭,就在外面等着。”
程绍仲没有说话,他抬起手,手放在把手上停了一下,在要打开的时候,又顿住了。
后背的濡湿已经由热转凉,衬衫贴在后背上,像淬了冰的铁板似的,灼得皮肤生疼。
何清还在抽着鼻子:“你快点进去看看吧……”
终于推开门,最先看到的,是沈妈妈的背影,她的背弯着,肩膀有微微的耸动。
程绍仲站在门口,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继续走,还是转身离去。
低低的啜泣声在安静的病房内显得分外清晰。
瘙刮得耳膜也格外锋利。
“瑟瑟……”沈妈妈哽咽地低唤着,就像是在诉说她对女儿的爱与愧疚。
没有人答应她,除却那些哭声,什么都听不到。
程绍仲觉得眼前有些模糊,这幅画面将他剥离在外,他只能像局外人一样观望着。
他走不过去,面前就像是有千山万水,让他一步也迈不出去。
沉寂过后,将这些山水丘壑全都抹平的,是嘶哑低缓却温柔坚定的一声:“妈,不要再哭了,我会心疼啊。”
沈妈妈忙道:“好好,妈不哭了,你别说话,医生说你刚醒,体力还没恢复,要尽量多休息。”
然后,一只细白的手试图抬起来,却因为伤情未愈,只能无力地又垂了下去。
“你别动啊瑟瑟,你想要什么,妈给你拿。”沈妈妈连忙起身,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了不远处的一个人。
沈瑟也看到了。
刚才沈妈妈挡住了她的视线,此刻再没什么遮蔽,她可以清楚地看到,来的这个人,有多么的……狼狈。
哪怕他还是往日那副打扮,还是那清贵淡漠的气质,她就是能看出来,他眼底和心底的狼狈。
沈妈妈愣了愣,又回头看了眼女儿,轻叹一声后,她拿起水瓶,沉默地走了出去。
门外,何清见沈妈妈出来,方才苦苦压抑的情绪又翻涌上来,让她话都说不出清楚了:“阿姨,我还是不敢相信……沈瑟突然就醒了,真是太好了,呜……”
沈妈妈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了一下,然后她问:“是你通知他来的?”
何清很快反应过来,点点头:“是啊,我跟程律师说,让他赶紧来见见沈瑟,不然就来不及了。医生不是说药物里有安定的成分,会让沈瑟经常昏睡嘛,万一他来的时候沈瑟又睡了,他都没办法跟她说说话了。”
这番话让沈妈妈又无奈又好笑,这个丫头,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哪能跟那个男人说这种话,不是成心让他难受嘛。
只是这番话的效果还是立竿见影的,就比如,沈瑟说了句:“你来啦。”
对方像是恍若未闻似的,还离得她有几米远,躲得她远远的。
于是她只能克服病人应有的虚弱和矜持,又对他说:“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啊,难道我变成怪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