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东都烟
这一剑从头顶贯穿下去,饱含着jīng气神三者合一的威力,不管是人是鬼,还是什么半妖,中了这样的一击,都该死得透彻。
可是许红梅的身影在剑下炸碎后,没有半点血腥气留下,地面只是多了一个遍布裂痕的木头娃娃。
神秘侧的lún回者,实力越高,手段就越层出不穷,这个类型里面,有不少人更看重法器道具的运用。
尤其是许红梅知道自己正面攻坚作战的能力不足,又是作为治疗者的定位,最容易被盯上,所以她里里外外给自己套上了十几种具有固定联系的保命道具。
其中几样,在以前的任务世界收集过来的便宜货,在关洛阳那一剑之下,直接炸的连粉末都没能留下。
却也保她几乎无伤地逃离了这一剑杀身之厄,出现在三十米开外,接着身上的颜sè扭曲淡化,整个人消失不见。
关洛阳眼中离火光辉,袅袅腾动,视线追逐着那道身影,但甫一落地,浑身功力劲力一转,就全投注在手里青金剑器的剑柄,往后砸去。
剑柄挡住了邵凌霄朝他拍过来的一掌。
邵凌霄身影踉跄倒退出去。。
关洛阳只是身子微微一晃,心里却升起一股古怪难受得很的感觉,刚才那奋力一撞下去,分明跟对方的掌力碰上,却半点声息也没有发出来。
自己的力量,似乎被分门别类,然后故意tiáo换的反馈回了自己的筋骨经脉之间,本来是任脉的真气,回到督脉去,本来是骨骼发出的低频震荡力道, 回馈到了肌肉上, 练皮得来的崩弹力道却回馈到了骨头上。
“叱!”
他口中低喝一声, 提气甩手,颈椎,手骨之间的一些关节接连传出脆响, 才驱散了那种异感,侧身看去。
“之前我有疑惑, 你中我一招散手, 就算是有余图指点相助, 也不该这样活蹦乱跳,居然还能杀了许弥远。现在我大约明白了。”
邵凌霄左手捂着心口, 目光看着飞光宝剑。
那剑chā在地上,现在与他的距离,已经拉开到十步之外, 不由眼露遗憾之sè, “没想到我十年前没有死, 今天也没有死于那个惊喜的决斗, 却居然要死在一個比我更年轻的人手上。”
“时也命也!”
邵凌霄轻笑一声,右手抬起, 招了招,“来吧。”
关洛阳眼中火光一摇,抬起手里的青金神兵, 郑重说道:“你的实力确实在我之上,就算是现在重伤濒死, 我想我的机会也不会太多,所以, 就只凭这一招的机会,来分个你死我活吧。”
话音刚落, 他口中的呼吸变得悠长无尽,身子似乎微微拔高,丹田真气和脑海玄关,狂bào的吞吐着力量。
这两处核心本来是无形无质的所在,常人肉眼不能察觉,但这时候,这股qiáng烈的涌动, 几乎使任何人在看见关洛阳的时候,都会感觉他体内有两处璀璨旋流的qiáng光。
邵凌霄的脸sè更加虚弱了,虽然还站着,却好像已经看到自己死亡的命运, 只是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微笑的等待一死。
关洛阳举起手中的神兵,这把所谓独为佐使的神兵,已略微显出一些变化之奇妙,在他手中变得更宽更厚,本来就浑钝无锋,现在变得像是一把青金重锏。
“死!!”
邵凌霄眼皮一皱,猝然睁眼。
死字出口的时候,关洛阳根本没朝他出招,身影横移,像是一尊推山而走的风雷力士,充满了红尘绝响的速度和力量感,斜去百米之外。
这一剑,这一锏,抽碎空气,打爆了一层光影幻象的隐身伪装, 现出许红梅的身影。
她手里的妖术法诀,横拦在这一击的轨迹上, 然后妖术被泯灭, 手臂、身体全被这股巨大的力道打的变形起来,超出了人形,像是一头扭动变化着的绿sè大水蛭。
妖类变化的本能,让她选择变回原形来获取最大的生存能力,而且在这种状态下,之前她预备的法术、道具,依旧在生效。
关洛阳眼中的离火剑气向外燎乱,本来已经来到肢体极速的青金重锏,在他的目光之下,仿佛是从兵器表面突然喷射出诸多细小火流,焰光全部朝着同一个方向,兵器再度加速。
所有的护身光晕都破裂,最后的底牌,一枚空间置换水晶石,把她瞬间传送到数里之外,刚好出现在山脚下。
绿sè的大水蛭非常显眼,传送出现在山脚之后,身体被击中的惯性却还没有被消除,横着飞出去老远,在地上翻滚不休。
咕!!!
烟尘之间的半妖,在停止翻滚之后,呕出了一滩滩绿sè的液体,蠕动起来。
附近还有人,那些获救的老君山弟子和被留下来照顾他们的军士,废功之后被擒获的卜算子,都有些错愕的看着那突兀出现的奇兽。
一股恶寒笼罩了他们。
原本喜欢伪装成少女天真娇俏模样的妖物,其实本性之中不属于人、毫无同理心的部分早就越来越重,现在全然bào露出来。
充满了贪婪的食欲,催动着神通,从大水蛭身上延伸出了如触须般的绿sè光晕,朝着那些人甩了过去,却在即将碰到那些人的时候,陡然消散。
大水蛭蠕动着的身子僵硬在那里,身体中段的一个部位突然膨胀,头上也开始膨胀,接着是尾端。
各处膨胀的规模并不一致,相同的是,从皲裂的绿sè之下透射出来的火光。
无为真经的真气,甚至能直接模仿成金瞳离火,诛妖破魔的瞳术剑道,借着那一击的力量打入了半妖的躯体深处。
无可违抗的炸裂和燃烧,诛灭了妖异的生机。
而在山顶,清泠泠的剑吟,从那处沦为战场的广场上披散,穿过宫殿,飘过回廊,响在心中。
老君山各处,正在激战中的火罗道护法、正道高手,因为彼此真气的剧烈消耗,在空气里残留了种种异样的温度和光wū染。
传来剑吟的时候,那些异光异热突然被抽离,去到了邵凌霄身边。
飞光和邵凌霄的躯体,有着十步之上的距离,但是没有了无为神剑的深刻牵制之后,无论相隔多远,这位魔教教主与那柄飞光,都宛如一体。
那些挪移抽tiáo过来的异力,全部化作剑影,百sè千光,残响满天。
这一招,足以让山上山下任何一个想要对他出手的人,都被暂时反冲回去,他与关洛阳的所有交流,全属有意无意之间的陷阱。
如果许红梅没有死的话,有这一招争取的时间,邵凌霄的伤势当好转大半。
可是这一招发出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剑影飞散,最大的一股冲向关洛阳。
另有十几道剑影翩翩飞舞,以极尽巧妙的切割方位,在僵持的夜摩天和风将军之间,迫发锋芒,bī的风将军后撤。
其余的所有剑影,四处乱炸,掀起浓浓尘埃,甚至连疾电飞影脚下的雷霆猛禽,都中了一剑。
飞天蜈蚣缩小了身形,周身的法宝却放出更浓烈的黑雾腥风,混在烟尘之间。
“你们今天给我的惊讶,当真不少,大唐的人物,也不只是十年前见过的那些人啊!”
邵凌霄的声音飘渺难测。
“诸位,你们今天为自己争得了继续活下去的资格。”
“我之后准备去杀了你们的皇帝,你们可以早做准备,希望到时候,不要让我太无聊。”
诛杀皇帝的狂悖之言,被他平和悠然的说给山间的人听。
明明不甚响亮,却在一处处丛林高墙之间,激起了层层的回音,萦绕在人们的耳畔。
“放肆!!!”
风将军轰散十余剑影,长枪一扫,荡平尘埃,却已经不见了那人的踪影。
他追向各处宫殿之间,火罗道的人,除了当场战死的寥寥几个,其余人也都在腥风黑雾从山顶呼啸过境的时候,趁乱脱身。
关洛阳打散了袭向自己的那些剑影之后,青金sè的神兵挑中了最后一柄剑影。
本该虚幻的剑气影像,被他挑在神兵之上,维持了好几个呼吸,才像真正的琉璃一样碎裂,最后飘散于坠落的途中。
碎音入耳,关洛阳放目远空,眼中离火光芒跃动,俯瞰四野,看不出那些人到底往什么地方遁逃,却看到了东都洛阳的方向徐徐升起一缕烟气。
风将军在半山腰扬声说道:“内卫、少林,其他人马都在赶来途中,这些人遁逃出去,未必不会被别人堵到,我们留心搜寻,各方一旦有所异动,就速速去”
有名甲士惊呼一声,抬手指去:“将军,你看那边!”
东都方向的烟气渐浓、渐黑,在这个位置都能看到的话,恐怕是起了火灾。
风将军仔细辨别,脑中闪过一点灵光,脸sè巨变。
“洛阳粮仓!!!!”
正在飞速赶往老君山的往生方丈忽有所觉,扭头向侧后方看去,只见洛阳城中浓烟滚滚,一道烟柱飞上天空。
“那个方向”
往生方丈心头一沉,脸sè唰的惨白如纸,“不好,祸事了!”
袈裟一旋,老和尚拼起全副功力,赶向城中。
那里正是,含嘉仓的方向。
隋朝的时候,洛阳城外就有回洛仓,可以供给城中百姓、百官和皇族的日常所需。
后来隋朝末年,天下大乱,瓦岗军李密麾下以“锏打三州六府,马踏黄河两岸”的秦叔宝为首之众将领,在洛阳城外激战半个多月,连战连胜,夺取了城外粮仓,开仓济民,切断隋帝北归之路。
城内无粮,没过多久就陷入困顿之中,而瓦岗军声势大振。
如果不是后来李密战阵受创,功力减损,疑心日盛,又踏上邪道,想以采补之法休养恢复。
而秦叔宝等人不愿同流合wū,名望武功又都已经难以遏止,弄得上下猜忌,人才流散,或许瓦岗真可以就此奠定霸业。
李世民平定天下之后,为了避免重蹈隋帝覆辙,就在洛阳城内建立了含嘉仓,东西南北各有两百丈左右的长度,内含圆形仓窖四百有余,大窖可以储粮一万石以上,小窖也可以储数千石。
贞观之治之后,大唐衣带迤逦的步入盛世,帑藏积累,积年充实,淮海漕运,日夕流衍,来自苏州,徐州,楚州,润州,冀州,德州,魏州等地的粮食,都充实在含嘉仓之中。
到如今,含嘉仓不仅要供应洛阳平时用量,要筹备粮食以防灾情,洛阳以东各州县的租米,也都要先在这里集中,然后再从陆路上运入陕州。
毫不夸张的说,这座粮仓,已经成为了关东与关中之间,漕米转运最重要的关口。
朝廷在这里派了重兵把守,又有军中高手,铁衣堂,排帮,来来往往的协同护送,当年苏刑也在这里有一座别府,常到这里居住,各方互为照应监督,从来没有出过纰漏。
再说,古往今来,就算是乱世之中,也显少有人会做出焚毁这种大型粮仓的举动,若说到武林中人,无论正邪,更是想都不会去想这种事情。
当往生方丈来到仓城之间,见到披甲的尸体和鼓噪救火的那些士兵之后,也不得不放下了心头的那点侥幸,这不是什么偶然失火,而确实是一场人为的大祸。
火罗,火罗,果然已经不是什么火罗道了,这些人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魔教余孽,曾经在西南自成一国的立场和眼界,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策划出这样的事端。
往生方丈更从火中嗅到一股混杂着焦臭味道的馥郁花香,脑子一转,就从这种明显的特征,想到了曾在古籍中见过的一样事物。
他们以内力击破仓窖之后,必定是还将西域秘制的一种清澈如水的火酒泼入其中,用来引火。
那本来是龟兹国往南,一处小国用来祭拜神明的酒水,其举国贫乏,唯有这种酿酒秘法,声名远扬,据说,隋炀帝年间,这种酒也曾经被隋帝取用,当做灯油,龙舟出巡,驾临江都的时候,常用此酒,一盏灯里盛满酒水之后,可以半月不灭。
用这种酒水为引子燃起的烈焰,要远比一般薪柴聚起的火光更难以驱逐。
往生方丈原可以直接发挥金刚本相经刚猛无俦的本sè,出手照着现在已经着火的那些仓窖,陆续轰击过去,多数火光都有可能被他的掌力罡风压灭。
但万一呢,万一有个万一,风助火势,火焰四散之后,殃及了更多粮食的话,为祸之大,实在难以估量。
老和尚拄杖而立,胡须、脸皮、眼睛都微微颤动,目光转来转去,焦急的望着这些烟气,实在不敢冒这个风险,只好换用另一种方法灭火。
“喝!!!!”
往生方丈换气吐呐,一声朗喝之后,对着一座大窖连出数掌。
一开始两三掌之间,无风无光,风平浪静,好像出掌的时候都不曾怎么用力,但到后头几掌,不知怎的,就有一股仿佛岁月沉淀,浓厚无比的质感,系在这一掌之间,平平推去。
那大窖之上的浓烟火光,猛然一涨,随即浓烟紊乱,火焰飞快地缩小下去,只剩下几点火星,不过是两三个呼吸的时间里,就连火星都消失不见。
这是往生方丈运起了般若掌中的最后一式“一空到底”。
这门号称少林绝技之中禅性第一,可以终其一生,越练越纯,永无止境的掌法,在一位佛门宗师的运用下,竟然转瞬之间就把整座粮窖周遭,堪比一整座屋宅范围里的活风,全部抽空。
失去了活风氧气,火焰瞬间熄灭,比任何以水以尘土来灭火的法子都更加迅捷,但是这样的方式,却也让往生方丈只能一座一座的救过去。
原本守卫粮仓的甲士和洛阳城中的守兵,都匆忙赶到,惊骇大叫之声不绝于耳,奔走救火。
往生方丈每灭掉一座粮窖上的火光,心里的焦急就多上一分。
身处仓城之中,他已经没有办法摸清现在火势究竟如何了,只觉得自己纵然不断灭火,周围浓烟刺鼻,时远时近的火光在黑烟里缭绕,灾祸之兆好像也没有少上半点。
“惊涛落日!!!!”
响遏行云的一声豪迈长啸,从仓城之外传来,只见水浪翻腾泛白,湍流如龙,从仓城外那条河流的方向升起,腾空飞扬,直扑向这边。
那条流水飞龙,远看的时候,体型不太显眼,到了近处的时候,才觉得其躯干庞大,怕不是足足有十几丈长短。
下方浓烟滚动,众多士兵黑甲黑烟的身影,在这条湍白巨龙的映衬之下,都显得小如蚁虫。
往生方丈心中大喜,已经看出隐藏在那些湍白浪头之间,引导这股沉重河水飞空而来的,是个不修边幅的劲瘦老者,手里还有一把柄长六尺,刃长三尺的春秋大刀。
御水神通,长安神兵,惊涛落日斩!
驾驭水流这方面,就算是宗师,也比不上手提惊涛落日斩的曹济生。
而在水流之间,除了曹济生之外,还有一个身姿轻灵,似乎仅凭着足尖的一点,贴着水龙的尾巴凌风而来的俊朗乐师。
居不用怀抱琵琶,掸腕拨弦,四野八方,嗡的一震。
在场的人从没有哪一个听过,琵琶的音sè可以如此低沉暗哑,沉重得简直不像是个琵琶,而像是神将挽弓,弓弦晃荡的那一声余韵。
水龙的前端先行崩溃,化作一蓬如柱如刀的弧形雨雾,高速的向着一座粮窖喷击过去。
那粮窖附近的一些士兵,只觉得身边火光一短,浑身都有凉意扑击上来,耳边全是bào雨倾落一样的声音,眼前则似乎有数之不尽的细小水珠从火光砖石上反弹出来,在空中飘飞。
噔噔噔噔,噔噔噔
随着一声声琵琶响动,那条水龙从顶端开始,一段一段的崩溃成水雾,高速高压的朝着不同的方向冲击下去。
流水直接冲刷的话,覆盖的地方也有限,反而是这样半水半雾,借着音波刺激,急速的冲击下去,清凉之气四溢,顷刻之间,就让十几座大小仓窖上的火势都已经转弱。
又有一人,身披紫sè大氅,施展身法,在一座座粮仓之间跳跃,颜家铁笔在他手中勾勒烟气,划开流风,往往手腕一抖之间,就在那些着火的仓窖砖石上,留下从头到尾一气呵成的文字。
因为写的太快,铁笔的尖端在砖石上留下的字形痕迹,都微微发红发烫,有些士卒将官看过去,觉得那像是一道道符篆。
只有在含嘉仓掌管登记账目的一些文官看得出来,那些字形脱略如飞,却依旧没有脱离行书的范畴,每一座粮窖上留下来的都只是两个字,且全部是以“禁”字开头。
禁风禁火禁热禁复禁延!!
“长安独鹤”颜妙清,那支据说是从王羲之手上流传下来的铁笔,所独有的神通,就在于一个禁字。
那些粮仓本来火势就已经减弱了不少,被他写过字之后,顿时又弱了几分,而且还在持续衰减。
往生大师这才放下心头的担子,施展出千手如来掌,掌法变动,在他身前身侧,越分越多,密密麻麻的掌影,用一种绝不上是太快的速度,朝着不同的方向飞了出去。
之前火势太大,他不敢妄动,现在不但火势衰弱,空中也已经弥散了许多水雾,他这一套掌法鼓风搅雾,运用起来适得其所。
等到古兰香、少林众禅师,还有被长安三大高手甩在身后的李珙他们赶到的时候,这一场弥天大祸,终于被压了下来。
关洛阳和风将军来到这里的时候,黑烟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只是刺鼻的气味和残烬依旧提醒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所有士兵、官吏都被这种沉重的氛围所笼罩,额头汗出如雨的检查着损失。
十几里外,山谷之下,夜摩天回望着东都那边渐渐散去的黑烟,又扭头看向邵凌霄。
“师兄”
“没事,慢慢来。”
邵凌霄闭目tiáo息,“经过这一次,他们大约也该明白了。”
“当年灭教灭国之恨,我们要报复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程度。”
叮!!
不需要再避让那鸠占鹊巢的无为,睽违了十载的飞光,声声鸣动,流向他的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