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剑气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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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拥有细腻的情感,从而塑造了一个个与众不同的灵魂。但是,这种特质却常常会使人们身陷囹圄。
在拥有一份真挚特殊的感情时,我们的内心会觉得不满足,埋怨别人给予得太少,嫉妒他人获得了太多;在失去这份感情后,我们就会疯了似的想去回味曾经拥有的一切——包括一次对视、一次拥吻,甚至是某一刻的心情。
那些曾在记忆中极小的细节会被无限扩大美化。或许这曾经只是一次普通的对视,一次情到浓处的拥吻,一刻虚浮的心情。现在,它们全被赋予了不一样的意义,而这种意义,会因为现实生活的不幸变得更加隽永深远。
我们现在的生活越不如意,曾经的记忆便会越美好。原本普普通通的对视,兴许会被正在历经磨难重重的人当作是一次酝酿已久的相逢;原本情到浓处的拥吻,只是源自内心的原始冲动而产生的行为,在孤独寂寞的人眼中,兴许会被当作是一次长相厮守的承诺……
悲伤的思绪宛若洪水,如果不筑起河堤,改造河道,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总有一天,待内心的防洪堤崩塌,那种令人窒息的伤感便会再次席卷而至,实乃真真切切的万劫不复!
湘楚楚自开始亡命天涯以来,她的生活从没有过像今天这样美满心安。她跟随苏青和白凤等人,踏上了通向北镇御夷的旅途,其中苏青打算先安顿好家眷,再去处理赵家小妹的事情。
比起从前三天两日不见苏青踪迹的日子,如此提心吊胆的日子,现在,湘楚楚每天都过得分外愉悦尽兴。
她开始定时服用药物,是陶勿用临别时特意留下来的。那迂腐的倔老头习惯了嘴硬心软,在带着学徒何忠偷摸着离开前,替他口中的“湘夫人”留下足以tiáo养身体的药物。
为此,湘楚楚得以逐渐恢复正常的饮食生活,即便是在劳累的旅途中,她的身体也能慢慢恢复至往日的风韵,到后来,她甚至恢复到能帮忙去做些杂务活的程度。
倘若非要对如此自由自在的生活提出些不满的话,湘楚楚会向别人这样抱怨道:“只可惜,没能将那把琴带走。”
这话传到苏青的耳朵里,这厮便会立刻感到湘楚楚旁边保证道:“等你安顿好,我办完了事,就去把琴偷来!”
苏青生怕惹得对方又一次被愁思缠身,几乎任何决定都依着湘楚楚,视自己夫人的意见标准为一切,这与同行的另一对情人截然不同。
起初大家皆认为湘夫人那番话只是一时之意,是以并无太多顾忌,唯有慕容嫣心里觉得有些许不妥,因为她曾从赵小妹的口中听过些许关于湘夫人的故事,并以此为据,得到一些难以置信的推论。
然而在日常生活中,无论如何试探对方,慕容嫣都无法确切地肯定自己的怀疑。
面对秋风扫落叶,马蹄摇金铃,时间也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直到有一天,他们恰好路过一条河。此河宽百尺,两岸多有渔夫撒网捕猎,周围是个小村落,时而经过几条客船或渔船。
那天,正直黄昏,一条客船经过他们身旁的水域,正要靠岸歇息。如果这船是普通的客船,大可不会吸引住来往的路人。
隔岸半百尺,船上面便传来缕缕琴音。知道这条船的来往百姓纷纷感叹道:“又是那对夫妇!”
“等等!”坐在马车内的湘夫人跟着河岸边的老叟一同应和道:“这种地方怎会有人懂得如此高超的琴艺?”
只听那琴声愈来愈近,客船也慢慢靠岸停歇。船上的客人逐个上了岸,独留下一名船夫留在船头打理装点。
少顷,琴声停止,一名妇人从船屋里走了出来。昏黄的阳光照着河面,她双手掠起鬓边的几绺散发,撸起身上旧得发黄的白布长襦,笑着与船上的男人面面相觑,说了几句话,随即默默跟着对方做起杂活。
就在这时,湘楚楚突然下了马车,走到那艘船停泊的地方上,戚戚地问道:“请问夫人,你的琴艺师从何人?”
那妇人一脸茫然,答道:“这……不好说。姑娘,你找我何事?”
“只是惊讶于夫人这般琴艺,为何要留在船上?”
“不过是讨个生活罢了,我会琴,能够招揽到更多文人墨客的话,明天的日子就会好过些……”
说罢,那妇人招呼了一下身边的男子,让他去应付新来的客人,自己回到船屋里面去。
“请问,姑娘是要过河吗?”
“不,多谢两位的好意。”
湘楚楚低垂着双眸,不知在思虑何事,转身离开时丝毫没注意到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的紫钗,差些把她撞到了河里。
当天晚上他们便寄宿在那个渔村里面,苦于湘楚楚愁容又现,小婢紫钗连夜找到慕容嫣面前,请求她动用自己的巫女之力,劝导她家小姐,说:“我家小姐,肯定是又记起湘君之事了,想必慕容姑娘也清楚此事吧?”
慕容嫣自知其能力有限,但又见不得湘夫人回到他们初遇时那个颓靡的状态,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这个请求。
这夜月sè迷蒙,河面上飘着一层淡雾,湘夫人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为了与慕容嫣相见,她特意以各种理由支走了苏青和白凤。
她端坐于门前,脸上的表情酷似从前时的她:黯淡的脸sè,紧蹙的眉头,抿着嘴,说:“慕容姑娘,请你坐到我身边吧。”
慕容嫣照做不误,坐到对方身边,缓缓握住她的手,问道:“湘夫人……不,还是叫你苏夫人为好?”
“随你们意吧……我已经无所谓了。”
“怎能这样说?前几天你与苏公子不还是有说有笑的?”慕容嫣质疑道:“难不成,是苏公子做错什么事情了?”
“不,他没错……自从慕容姑娘和白公子来到后,苏公子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我与苏公子虽一起生活数年,实际上却是聚少离多,甚至是在成亲的那日,他与我同房后,第二天就不见了人影!”
“所以,你看见河岸上的船工夫妇,心有感触,觉得自己不可能有那样平静祥和的生活?”看着对方逐渐崩溃的情绪,慕容嫣不紧不慢地安抚道。
“苏公子生性如此,楚楚不奢望他能为了谁而改变。但若是有一天我经受不住,自寻短见……我希望有一个人能把这番话带给苏公子……”
“什么话?”
湘楚楚望着慕容嫣,拿过笔墨,写上信笺,塞到对方怀里,恳求着说:“在我死去以前,请勿要告诉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