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8章
几乎是几分钟的时间里,空气都是诡异的静谧着,陆之暮喉头发紧,快要忘了要怎么发声。
不是因为恐惧。这些年,她把恐惧当做自己刺激神经证明存活的依据,怎么还会恐惧。她听过更多更离奇的故事,怎么可能会被这根本毫无科学依据的事情吓到。她只是,不敢相信或者说无法接受,这样一个老人,会跟残酷的杀人碎尸案扯上什么关系……她看得懂唐崇的眼神,同她一样,或者比她更加不忍,所有证据都指向那个老人,他作为刑警不可能回避,他这些年见过太多悲欢离合,不管背后有怎样的隐情,此刻都希望它不是真相。
“不是吧……”许久之后,陆之暮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同他开玩笑,“黑猫警长,你可是人民警察社会主义接班人,这么不科学不马克思的事,你不会真的信了吧?”
唐崇没有接话。以往她开口喊“黑猫警长”的时候,唐崇都会乐得跟她贫两句,但现在实在不是什么好时机。
他直起身体,走近她的时候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慢慢看看有什么是你需要的吧。案子总会真相大白。”
“唐队。”那边一道清冷的女生打断了此刻的僵硬气氛,二人转头看去。
“挚言姐。”陆之暮看着穿着白大褂身材窈窕面容冷艳的美女法医走近,率先肃然起敬地打了招呼,然后又自觉地往旁边靠了靠,掏出个临时找的本子来自己写写画画,很认真似的。
“挚法医。”唐崇礼貌性地冲她点头,二人合作工作多年,默契十足,但是凑一起永远都是这副清冷模样,不像旧交也不似老友,“怎么样了?”
“痕检科那边正在做比对,但单就目前的线索来看,都不足以指证那个老人。”挚言冷静地同他对视,“首先,一个八十岁身体甚至算不上硬朗的老太太,根本不可能完成碎尸这种考验体力耐力的活,其次,把体重逾百的尸体搬运到这里,即使是借助工具,也是几乎不可能的。更不用说这对一个信佛的人来是多么大的心理考验。”
唐崇冷静地看着她:“挚法医,你也知道,再看似合情合理的推论,在证据面前也是要让步的。”
“我知道,但现在的问题就是短时间内警方找不到更有力的证据了不是吗?而且,这两件事情之间诡异的联系,也不是警方所能涉猎的。唐队,我的意思,有些事,得找专业的人来做。”挚言依旧双手chā在口袋中,丝毫不退缩。
唐崇眯眼:“你什么意思?”
“我刚刚让小陈跟你提过了,b市最有名的心理诊所,那个归国不久的催眠师,他也是个极其优秀的心理分析师,eric教授的得意门徒。老人那边,恐怕得借助他的手。”
“我可听说,那位可不是好请的主。我刚刚也让人回你了,请不到。”唐崇面上有些不悦。
“那是你们自己本事的问题。”挚言一向不给他留情面,“我刚刚给他诊所去了电话,他刚处理完一个案子,这就过来了。让你的人准备下吧。”
那头正在画人物谱系做连线任务的陆之暮手下一抖,线条变成了弯弯扭扭的小蝌蚪。
挚言转身欲走,又似想起什么缓缓半回头,微扬的嘴角和jīng致的侧脸在树叶掩映下多了几分俏意:“对了,鹿禹稱收费不低,我让他记你账上了。”
原本抱有所庆幸的陆之暮手下又一抖,蝌蚪变成了小蜗牛。好嘛……她最后一丝小侥幸都被戳了个破。果然是……鹿禹稱啊。心塞过后就是无限怅惘和不服,想她b市也是历史悠久人才辈出,b市有名的心理诊所里优秀的会心理分析的归国催眠师,除了鹿禹稱竟再找不出第二个了吗?!
她的老天爷爷圣母玛利亚,她大白天的真的不需要鹿禹稱!不需要给她安排这狗血的相遇场景啊啊啊!
口袋里的钥匙一瞬间灼热又有千斤重。
是的,她死皮不要脸死缠烂打,终于要到了鹿禹稱的钥匙。
陆之暮愁的皱起了眉,她可是想要白天躲开一切可能遇见鹿禹稱的机会和场合的,为了降低他的厌恶程度,让两人夜晚相处的更加相安无事一些。可天不遂人愿啊……
唐崇有些窘迫的向她瞥了过来,大概是还没从被挚言怼的yīn影中走出来,或者说,是还没从自己可能要承担一大笔不知道能不能报销的费用的yīn影中走出来。
在他开口以前,陆之暮马上伸出手挡在身前拒绝了他:“不用,警长您有大事要忙就忙,我自己会看着办的哈。”
唐崇想了想,点头,嘱托了几句就到别处去了。
陆之暮东瞅瞅西看看,间或跟相熟的警局同志聊一聊了解一些问题和专业知识,倒也真的自助得不错——除了那件人见人讶的保洁服。
入口那头一阵小sāo动的时候,陆之暮甚至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顺着众人簇拥的方向望去,一眼就在人群中央找到了那个穿着浅灰sè西装,微微低着头的男人。
鹿禹稱,原来他轻轻浅浅的走在光下的身影这么好看。
鹿禹稱一面向封锁区里面走,一面听着身边人的讲述,时不时搭上一两句话,看起来冷静又高贵。这和陆之暮昨天直到今早都面对的那个鹿禹稱截然不同,倒反让她有了一丝虚幻感,久经她纠缠的那一个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陆之暮浅浅回忆了一下,竟发现她和鹿禹稱碰面的为数不多几次,他给她每次都留下了极其不同却极其深刻的印象。第一次他是如暗夜恶魔的猎杀者,嗜血却撩人;之后的他是校园人气教授,博学又禁欲;再往后则是一个有些孩子气的他,爱装凶却很善良;到现在,他是声名远播的心理分析师和催眠师,专业而漠然。
这好像才是真的的他,可又好像全部都不是。
不由得又投眸望去,陆之暮陡然回过神来,那双让她不知不觉双目失神的眸子此刻正紧紧的锁定在她的身上,同她对视,向她提出审讯。
糟了——
陆之暮看着对面人的脸上那熟悉的微微皱起的鼻子和眉间,有些紧张又无语凝噎,这熟悉的嫌弃的表情,怕不是正如她所担心的那样,鹿禹稱又怀疑到她头上了。
果然,警方的人清理现场联系人员的间当,鹿禹稱堵在她欲往人烟稀少的角落逃去的身影,清冷的声线即使压低还是听得出嫌弃和怒意:“说说吧,你到底买通了谁?能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陆之暮自己也很绝望啊,她也一个头两个大,照旧无奈开口:“我没有……真的……”
那头几不可闻的冷冷“哼”了一声,浅到陆之暮以为是自己幻听了,然后听到他说:“记得别耍什么花招,别让人知道我跟你的关系,否则,我就把我家里锁换掉。”
陆之暮几乎被一口口水呛着。她即刻举起三指发誓:“是,鹿先生,我保证圆满完成保密工作。”嗯……她是不是该好心提醒一下这位大师自己讲话欠妥呢……明明他们还没有什么关系,却被他煞有介事地说得跟有个什么似的……而且这个威胁……算了算了,对目前的她来说还是挺有杀伤力的。
结束的时候已是近午。陆之暮眯着眼透过树缝看有些刺目的光,觉得有一瞬间眩晕。又一个故事了,又要有一个属于她却也从不属于她的故事了。告别了身旁向她热情介绍的小年轻警察,陆之暮抬头望了望,鹿禹稱之前所在的方向早已没了身影,她又不放心的四处看了看,总算是没找到。刚准备放心的呼一口气,肩膀却突然被轻拍了一下。
她几乎要紧张地跳起来,冒着汗转头,却看到了微微翘着chún角的唐崇。
“我的天黑猫警长你够黑啊,吓死我了。”陆之暮拍着xiōng口心有余悸。天知道她刚刚一回头万一是鹿禹稱那可真的吓死她了啊。
“至于么,你写那么多悬疑惊悚的东西还怕啊?”唐崇和她一道往前走,“我送你回去?”
“就是写多了才心虚害怕啊……”陆之暮侧头问他,“你忙完了?”
“嗯,这边留一些人排查,我回所里准备别的事。”
“噢。”陆之暮应。这荒山野岭除了警车还真交通不方便,她来的时候又急又囧,也没让师傅回头来接自己,估计还不一定顺利打得到车,也就接受了唐崇的好意。
封锁带外围观人群大多散去,倒有几分冷清下来,陆之暮抬眸扫着那几辆停在空地上的警车,一眼就看到了隔了几米远处那辆格格不入的私家车,以及车旁倚着的灰sè身影。
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一样,灰sè身影转头看了过来,陆之暮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立刻就转头对唐崇说:“对了,我突然想起了还有几句话想问小周,然后我其实有让送我来的师傅十二点来接我一下,不守信用不太好哈……”
等看着唐崇的警车离去的背影,陆之暮低着头缓缓往鹿禹稱车旁靠的时候,她才像是恍悟一般烧红了脸。
他在等她。
就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一眼,她怎么就能那么确定他是在等她呢?
索性鹿禹稱倒是没有给她更大的难堪,他也确实在等她。
陆之暮看着鹿禹稱上半身微倾,探入车中一瞬尔后出来,手里多了一份文件夹,紧接着这文件夹被递到了她的眼前。
陆之暮愣怔的接过,原本垂下去的心又吊了起来。
有些愣怔的打开,陆之暮差点被里面的内容晃瞎了双眼:1.乙方只能在甲方提供的沙发上休息,不可进入书房、卧室等处,不得用甲方卧室旁的私人浴室;2.乙方要对二人关系做到绝对保密,不可让第三方知道;3.乙方……
眨了眨眼,陆之暮抬头,目光对上鹿禹稱幽深的眸子,举了举文件:“这是……什么?”
“合约。”他答的一本正经,“既然摆脱不掉,那总要明确权责,好让我及时止损。”
及时止损……
陆之暮挑了挑眉,差点抑制不住自己白眼翻到天上去的冲动。真是厉害了我的哥,有猫病一本正经搞这玩意儿?
她又往下翻了翻,几乎满满的几页都是乙方行事守则,可以的,她怕不是给自己找了个高级安定的笼子,她真的……好喜欢!
合上文件,陆之暮这才看清文件封面大大的“同居合约”四个字,真的……很辣眼睛。不过她或许得感谢鹿禹稱没有写“包养合约”这样更辣眼睛的字出来。
她把合同拎在手里,仰头看向鹿禹稱的目光,神情十分淡然的询问:“你确定只让我睡沙发?”
鹿禹稱几乎是瞬间就皱起了眉,表情里有些许怒意,但更多的是眼里藏不住的得意,仿佛事情果然如他所料的样子:“当然,你别忘了你自己昨天的话,我家里的床你想都不要想。”
“你说的啊你保证啊让我睡一分钟床你都算违约了啊!”陆之暮几乎是立刻就抢话,然后在鹿禹稱还没反应过来之际飞快地翻到尾页,提笔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笑眯眯地给鹿禹稱递了过去。
鹿禹稱:……
等等,他怎么觉得她反而一脸庆幸和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