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奈何桥边不能忘记的味道
娜哈靠在哥哥腿边上,看着哥哥将挤出来的沙葱水倒进牛肉馅料里,偷偷捏了一些馅料吃了下去,立刻就愉快的闭上了眼睛。
云初在她再次伸出来的小手上拍了一下,手上捏包子的速度更快了,不一会,两个芦苇盖帘上就蹲满了肥胖的包子。
看着水开了,云初就把芦苇盖帘放进铁锅里,盖上盖子之后,就把娜哈放在腿上烧火。
娜哈的小pì股冰凉,云初想了想,就把自己的短裤找出来给她穿上。
很不错,云初的短裤穿在娜哈的身上,正好是一条肥肥大大的七分裤,正适合夏天穿。
云初的包子正在上汽的时候,不远处的军寨燃起了冲天大火,看样子折冲府校尉已经决定抛弃这座不怎么坚固的军寨,准备全军进城了。
哑巴马夫背着好多东西远远地看了正在烧火的云初,没有叫唤,跟痨病鬼更夫一前一后的向龟兹城走去。
地平线的尽头已经有一股烽烟直挺挺的直上云霄,龟兹城头不断响起鼙鼓,响起长号,响起铜锣。
每一种响动都在催促人们尽快进城,而地平线上出现的狼烟,则说明突厥人的大军已经出现在了视线可及的范围内了。
如果可能的话,云初一点都不想进那座注定要成为血肉磨坊的城池,现在,他没有选择了,因为,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出现了狼烟。
两万帐突厥人是一个什么概念呢?
唐人将领一般听到这个数字,就会下意识的认为对面突厥人的控弦之士有十万众。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严重的事情,自从李靖突袭了颉利的王帐,击败了金狼军,突厥人就很少有如此大规模的聚集了。
如此大规模的聚集,就是为了一个小小的龟兹城?云初怎么想都想不通。
要知道想要让本来就分散生活的突厥人突然聚集起来,就已经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了。
十万众,后面一定还有上百万的牛羊跟着,如此庞大的迁徙群,会把一路上所有能吃的粮食,以及草都吃光。
牧人的生活是极为有规律的,春夏牧场,秋冬牧场,一样都不能缺,牛羊吃什么样的草,吃多少天的草才能长膘,也是有规矩的。
如此规模的聚集,绝对会打破牛羊的生长规律,一旦到了冬天来临之前,牛羊贴不上秋膘,那么,一旦大雪降临,肥膘不够的牛羊就会大片,大片的死去。
等到春天……就该牧民被饿死了。
所以,阿史那贺鲁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云初觉得应该好好地思考一下。
灶眼里的火很猛,锅盖位置就开始猛烈地冒气,云初用水打湿麻布,将锅盖包围起来,免得锅里面的正气不足,蒸不好一锅包子。
娜哈想要去碰那些白sè的蒸汽,被云初打掉了手,它有些恼怒想要离开,又舍不得哥哥说的美味,就发狠用嘴咬住哥哥的胳膊。
阿史那贺鲁的发迹史是跟太宗皇帝分不开的,这个逃难的特勤之子,在长安生活了十年之后,获得了太宗皇帝的赏识,认为这个孩子已经成了大唐人,就给他封了一个瑶池大都督的官,还把唐军俘获的两千帐突厥人赏赐给了他,命他驻守庭州,觉得这样一来,天山以北的地方就应该从此安然无事了。
现在看来,阿史那贺鲁确实很尊敬太宗皇帝,是一个很有情谊的人。
所以,他的反叛,是在太宗皇帝死后才进行的。
两千帐突厥人,如今发展到了两万帐,一个小小的瑶池都督府,如何能满足他的权力欲望呢?
就像云初面前的铁锅,里面的蒸汽多了之后,就把沉重的柳木锅盖掀的噗噗作响。
“哥哥,锅里面有妖怪。”
娜哈还是很想去触摸一下那些看起来很漂亮的白气,觉得白气包围着自己的小手一定很好看,就假模假样的跟云初说怪话。
“阿史那贺鲁是来毁掉龟兹,于阗这两座城池的,同时还想把围绕着这两座城池生活的胡人驱散,把天山以南人为的弄成一片无人区,好保证自己天山以北的老窝的安全……他甚至不想跟唐人结下血海深仇,只想安安稳稳的在天山以北的地方当自己的土王。”
云初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一旦天山以南成了无人区,大唐军队再想奔袭天山以北就难了,毕竟,西域一年中短暂的春夏秋不足以让大唐军队从长安走到天山以北。
漫长的冬天,浩瀚的戈壁,自然会让唐人的兵马停下前进的脚步。
贺鲁是这样的,就是不知道刚刚当上皇帝的李治是不是也这样想。
云初觉得自己好像把事情给想通了,锅里的包子也就应该熟了。
掀开锅盖的一瞬间,娜哈立刻就发出一声凄惨的叫,云初丢掉锅盖,抱着娜哈就来到水渠边,将她通红的小手塞进冰凉的渠水里。
还好,只是被蒸汽燎了一下没有受伤。
牛肉包子蒸的非常好,主要是足够大,肉馅足够多,再加上最后泼洒进馅料的牛油足够肥腻,让出锅的包子看起来极度的丰满,拍一下duangduang的。
云初喜欢给娜哈制作食物,因为她是云初见过的食客中最好的一个,虽然塞来玛也很好,终究不如娜哈这么投入。
前一刻还在嚎哭,当云初把一个装着包子的陶碗放进她的手里的时候,这个孩子立刻就停止了哭泣,开始非常投入的思考这东西到底该怎么吃。
云初用筷子帮娜哈撕开包子,里面被绿sè汁水包裹的牛肉粒就缓缓地流淌出来……牛油放多了。
对于油水这东西,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解读,就像狗不理包子在困难时期是绝世美味,来到人人需要健康,需要美的时代里,这东西就成了垃圾。
娜哈对脂肪的需求是没有止境的,所以,她觉得眼前的包子简直就是腾格里才配吃到的食物,当然,每当有美食的时候,娜哈一般都把自己跟腾格里并列考虑。
兄妹两就着锅台美美的吃了一顿包子,要不是云初事先留出来了六个包子,这一锅包子一定会被他们兄妹一气吃光的。
把剩下的六个包子装在一个小小的柳条筐里,用麻布盖上,云初就把娜哈放在马背上,他自己牵着马提着柳条筐向龟兹城走去。
城门没有关上。
何远山盘膝坐在城门洞子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瞅着地平线,而此时,地平线上已经出现了大片大片的尘土。
“你是最后一个进城的人。”何远山脸上带着笑意,眼睛里却死灰一片。
云初从柳条筐里拿出一个温热的包子递给何远山道:“记住这个味道,过奈何桥的时候也不要忘记,只有当人才能品尝到这样的味道。”
何远山死气一片的眼睛慢慢的有了一点生气,咬了一大口****惯性的呆滞了一下,马上道:“这样的好东西你怎么留到这个时候才肯做?”
云初笑道:“早早给你吃,你就不稀罕了。”
何远山三两口吃掉了包子看着马背上已经困倦的东倒西歪的娜哈道:“我留下来了两条密道,一道在西,一道在东,西边的可以去于阗,东边的可以去西州,我的钱藏在桑林地最北边的那棵桑树下,你要是活下来,记得把钱带去长安外郭晋昌坊交给我娘子,你可以自留一半。”
云初点点头,就带着娜哈进了城。
刘雄看到云初进了城,就匆匆下了城墙,接了云初递给他的包子三两口吃完,就低声道:“我把钱埋在桑林地最东边的那棵大桑树底下,你回长安的时候,记得帮我带进关,交给我爷娘。”
云初从未像现在这样肯定自己的人品。
因为,接下来,张成等四大掌固,纷纷在吃过包子之后,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了云初。
云初想不通这六个人是如何把这些年在龟兹贪wū的金子埋在桑林而不互相打扰的。
云初一脚踹开了老羊皮在龟兹城里的家,家里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都没有,倒是屋子里的陈设没有太多的变化,云初甚至在堂屋看到了老羊皮非常喜爱的那张黑羊皮大氅,这应该是老羊皮留给他的。
将已经呼呼大睡的娜哈放在胡床上,用一件麻布衣裳盖住她的肚皮,云初也觉得困倦了,就靠在胡床边上睡着了。
城头疯狂的鸣金声惊醒了云初,他睁开眼睛之后,就把娜哈拍醒,用力推开胡床,露出底下的密道,给她在密道里点亮了油灯,放了水跟食物,再把娜哈放进去嘱咐道:“老规矩,我不喊,你不动弹。”
娜哈带着哭腔道:“塞来玛呢?”
云初笑道:“她跟羯斯噶在一起,你知道的,羯斯噶很能打,会保护她的。”
云初说着话,就从手腕上褪下塞来玛给他的那一串原本属于娜哈的白石头,将串子拆开,分解成一把白石头放在娜哈跟前道:“你乖乖的抓石头,等你抓够一百遍之后,我就回来了。”
娜哈认真的点点头,她知道一定是有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也只有发生不好的事情的时候,母亲跟哥哥才会把她放进一个黑漆漆的洞里,直到不好的事情结束,或者是母亲,或者是哥哥才会把她从洞里挖出来。
云初用力的将沉重的胡床推回原位,皱着眉头看了一会那件黑羊皮大氅,衡量了许久之后,他没有再推开胡床把娜哈取出来,而是从马背上取下一套皮甲,往身上套。
龟兹城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会死,唯独老羊皮这个人一定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