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母女叙情(下)
福伴儿抬头看了赵正南,见他脸上并无虚假客套,也就松了一口气。
“姑爷客气了,小姐待老奴之恩,老奴无以为报啊。”
“行了行了,福伴儿,这边没有外人。”
“您啊,就放心地坐下吧!咱们好好说说话。”我硬拉了他坐下,然后才和赵正南打了个眼sè。
“这几年来,我不在京里,你们都过得好吗?”
“好,好好。大少爷说,这几年都是姑爷关照,所以这日子过得很是平稳啊。”
“外面什么风啊雨啊的,都跟咱没什么关系。”他微微笑了起来,那股子满足劲儿,让我也放了心。
我给了赵正南一个笑容,又问福伴儿,“那……母亲的身体,究竟是什么情况?大夫都是怎么说的呢?”
今天回到家里,看到母亲身体却是虚了不少。
在我面前,她一直都是忍着咳嗽的。
我知道她是怕我担心,但是这样我就真的能不担心吗?
越是瞒着我,我心里头就越发的不安。
“唉……夫人的病,也是有两个年头了。”福伴儿叹了口气。
“先前儿,是冬日里头受了凉,一直断断续续的咳嗽着。”
“吃了几副药,也没见什么大好。夫人说,咳嗽就这样,得一阵子才好呢。”
“就这么拖着,再不肯吃药,更不肯去看洋大夫。”
“李嬷嬷就给她炖了一些枇杷川贝雪梨什么的,但是效果也不大好。”
“这么下来,大少爷也急了,请了很多大夫来看,夫人却是不让那些大夫们看……”
“母亲为什么不让大夫看?”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点。
福伴儿言欲又止,但在我的bī视之下,他还是含蓄地暗示了一些,“夫人是不想……不想再拖累……”
瞬间我便明白了。
我和赵正南对视一眼,决定明天一早就把母亲送到医院去好好配合治疗。
她是不想拖累我们!
大哥今年三十有二了,他是正当时做事儿的时候。可是大哥为了照顾母亲,却是整日里守着这么一方小院儿。
而我远嫁南京,本就是家中无人‘低人一等’,又如何照顾母亲呢?所以她是想……
可是她有没有想过,没了她,我们会怎么样?
现如今,这世上也就剩下我们三人了,她要是有个什么万一,我们又当如何?
“对了,小姐还不知道吧,前年夫人把李嬷嬷许给了阿克敦了。”
“他们这一对儿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这么些年,终于还是走到了一块儿。”福伴儿见我心里有了底,他也就转移了话题。
“那怎么没有看到阿克敦呢?”我这才发觉,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有碰到过阿克敦。
“夫人赏了些钱,他们现在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租了个铺子。”
“阿克敦就在铺子那边忙活着呢,到了晚上才会回来。”
福伴儿还没有说完,李嬷嬷就在外面喊了他一声,福伴儿告了辞后,跟着李嬷嬷出去了。
我看了赵正南一眼,他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划拉着茶碗盖儿。
“明天我去安排,还是尽早带母亲去医院的好。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儿啊。”赵正南见我看他,站起来拍了拍我的手。“放心吧,这件事儿就交给我了。”
他做事情,我自然是放心的。“那就麻烦你了,我替母亲先谢过了。”
赵正南笑瞪了我一眼,“还什么你的我的,你的母亲,难道就不是我的母亲吗?”
“好好好,我说错了,我说错了。”说着,我又给他作揖,赔着不是,引得他哈哈大笑。
第二天,赵正南一大早就安排好了去医院的事情。
可是母亲怎么都不肯出门,无奈之下,我就只好耍赖抹泪,bī的母亲不得不依从了我。
“大夫,我母亲的病情,到底如何了?”待到检查的结果出来后,我立马围了上去。
赵正南看那大夫一脸的严肃,忙不迭将我胳膊拉住。
“老夫人的情况,不容乐观。”
“目前来说,我们怀疑是肺癌,但是还要做进一步的检查才能确定。”
“肺癌?”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一下子就依在了赵正南身上,“那……”我不敢问下去。
办理了住院手续,但母亲怎么都不肯住在医院里,闹着要回家。
好说歹说,我和大哥总算是安抚住了她,但是病情却不敢对她讲一个字。
“母亲早年喜欢抽点儿兰花烟,后来又跟着父亲吸了一段时间的大烟,现在……”大哥听到大夫的结论后,也是一阵叹息,“怪我没有照顾好母亲……”
“大哥,这怎么能怪你呢?人吃五谷,岂能无碍?”
“再说了,你这么些年,你尽心尽力的,是人都看在眼里,我岂能不知好歹?大哥你可别这么想!”我安抚地拍了拍大哥的肩膀,他抬头看我,回我苦涩一笑。
对于母亲的病,我和大哥还有赵正南,都是心里压抑着的。
结果已经出来了,母亲已经是肺癌晚期,最多也就只有这么几个月的时间了。
我真的不敢想象,如果我没有从南京回来,那么是不是再过几个月,连母亲的面都见不到了?
母亲不愿意住院,在我们得知结果后,大夫也说,这段时间也多顺着她一些。她想做什么,就由着她吧。
心痛也好,无奈也罢,短短的三个半月的时间,母亲便去了。
她去的时候,病情已经很严重了,整个人瘦的脱了形,恨不得把肺都要咳出来一样。
去的那天晚上,我们都守在她身边,她让李嬷嬷从匣子里把一个蓝缎子面儿的荷包取了给她。
一阵猛烈地咳嗽后,嘴巴鼻子里都溢出血来,但她却是微笑着的。她手里紧紧攥着荷包,闭上了眼睛。
收殓的时候,我才发现,那里面是红sè丝线束着的一截头发。
李嬷嬷告诉我,这是阿玛和母亲大婚的晚上,喜嬷嬷亲手绑上他们的头发后剪下来的。
里面有阿玛的头发,也有母亲的头发。
我看着赵正南,泣不成声。
我以为这么多年了,她已经放下了。可是她却是一辈子,都没能放下阿玛的啊!
看着阿玛新婚时对她的好。
看着阿玛后来把那些感情一一分给了别人。
看到府里落败时阿玛的郁郁不欢
……再到后来阿玛离她先去。
母亲这么多年来,都一个人独自承受着。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她心里的苦,心里的酸,只有她自己才能体会到。
母亲临走前吩咐,她的后事不想太过铺张。只把她葬在阿玛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因着赵正南的关系,多多少少还是有了很多人知道。
认得的,不认得的,来了很多人吊唁,大哥出面将所有的人都招待了周全。
我待在母亲的房间发着呆。
闭上眼睛,回想到的,都是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母亲一身华贵的旗装,端坐在哪儿等着我去给她请安。
她淡淡的脸上,总是没有太多的表情。即便再想亲近,都压抑着自己的感情。
思念加倍,现如今母亲不在了,她对我的爱,是一点都没有少过。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整整半个月,我都是浑浑噩噩的。
赵正南除了忙着军中的事物,每日也要忙着应付母亲的后事。
他和大哥两人这段时间都没有休息好,整个人都瘦了好多。
过了母亲的七七,我便做主,给了李嬷嬷和阿克敦两千块大洋,让他们独自去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她伺候了母亲一辈子,到老,也应该过过自己的日子了。
“大哥,下面,你想好了要做什么吗?”
“母亲现在也不在了,你也应该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啊。”
“今年你都三十三了,难道打算还这么单着吗?”
毓薏笑了笑,“她当初带了走了孩子,我也就不想什么了。”
“如今啊,我想着还不如去参军呢。当年也学了不少的东西,希望也能用得上吧。”看来,他是对做买卖什么的,不再有念头了。
是啊,这世道,没有qiáng权做靠山,做什么都不成啊。
“大哥想参军?”赵正南听到这儿,拍腿一笑,“有这想法好啊!”
我瞪了他一眼,“我如今也就这么一个哥哥了,你可别打他的主意!”
这战场之上,岂有儿戏?那枪啊弹啊的,哪里有个准头的,如果伤了大哥,那可怎么办?
“大丈夫,志在苍野。大哥既然有这等想法,这是好事儿。”说到这里,赵正南却是不曾理会我。
他转问毓薏,“大哥真想好了?”
毓薏想了想,重重地点了头,“想好了。”
“那大哥可愿随我?”赵正南继续引诱着,把我气得硬掐了他胳膊一把,“你想干嘛?”
赵正南脸上扭了扭,又不动声sè地抽开胳膊,拿了铁钎,往盆里添了块碳。
“好。”大哥吸了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大哥!”我站了起来,把茶端给了他,“你做点儿什么不好?偏要跟着他?你知不知道,打仗是要死人的!”
“知道。”他面无异sè,依旧不为所动。
“你……你们……”我指着他们两人,不知还能说什么,气得拂袖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