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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舟一直觉得, 殷渺渺的很多想法和修士迥然不同。修士的一大特点,就是信奉弱肉qiáng食, 弱者被杀, 只是因为不够qiáng,修真界本来就是很残酷的地方。
实力第一, 道义第二, 正道人士和邪修的区别, 仅仅在于前者更讲道理, 更有良心罢了。像他这样的修士, 遇到被采补的可怜人, 最多救他们一命——这已经算是行侠仗义。
但她不是, 她要给他们一条活路, 让他们好好活着,活得像是个人。
师姐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叶舟沉默片时,回答道:“为了让他们活着?”
“这是一个原因, 但不是全部。”殷渺渺拿起几粒坚果, 慢慢剥开来,“我最近做的几件事,目的都是同一个, 你猜猜看。”
叶舟道:“我猜不到。”
殷渺渺并不在意, 问道:“你觉得,神器坊的东西标准统一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叶舟毕竟是去柳洲战场待过的人,稍加思索就道:“作战时会配合得更好。”
凡人的战争是千军万马一起冲, 讲究团体配合,阵型变化,要令行禁止,才能发挥出集体的最大力量。修士则不然,每个修士的能力不同,打法也不同,一般有两种战术。
一种是集体大战。比如说,魔修放饲魔、魔鸦做冲锋,道修这边就让法师、不是,法修们施展法术,清开一个突破口,然后武修们冲过去近战,符箓师掩护,阵法师守门。
别看这种打法和游戏差不多,实际上非、常、少、见。因为游戏里队友有伤害豁免,现实里可没有。
只要放大招,十有八-九会坑到己方队友。
场面一旦混乱起来,连自己打的是谁都不知道,万一对方再来个大佬,一个大招下去,集中在一起只能抱团去黄泉,白白给人送菜。因此,如非万不得已,修士们一般不会搞这种大场面。
主流的战术是战斗小队,约十人左右,配置较为完善,一般是武修、法修、阵修或符修,修的功法也是多相生而非相克。
过去,战斗小队面临的问题有两个:一是临时分配,彼此不熟,无法准确发挥出实力;二是很多人没有类似的团队作战经验,大部分修士们结伴去历练,基本都是两三个人的配置,进入不了状态。
西洲没有积分赛,很多修士独来独往惯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打,这也是柳洲失利的一大原因。而大门派的修士多少参加过积分赛,有点经验,表现颇为不俗,尤其是冲霄宗的谢雪、南阳、柳问三个人,刷了不少存在感。
可以想象,只要积分赛继续办下去,这两个问题都能得到妥善的解决。
然而,除了人之外,法器的问题一直存在,却始终为人所忽视。
试想想,战斗的关键时期,队友问:“对方是个金丹,你的防御法器能不能挡住?”
“可以。”这绝不是假话,它真的挡住过,那个炼器师也说能挡三击。
但是,这个金丹比那个金丹厉害,两下过来,法器裂了,而队友们还没准备好。
坑不坑人?
而当殷渺渺将抽象的“能挡下金丹一击”之类的描述具象化,给出准确的数值,使用者就能更好地估量其价值,做出更合理的安排。
符箓也是,攻击力有了具体数值后,就不会出现“有人觉得水涛符比较低阶,随手就用了,结果发现是大佬画的,直接淹了半城”的意外事故。
不要笑,这种事真的很常见。
叶舟亲身经历过,因此十分看好殷渺渺的新措施。
但她说:“这是其一。我们用了这套标准后,你觉得其他洲会照办吗?”
“会。”叶舟蹙眉思索了片刻,却道,“他们若是用我们的标准,未免……许是会重新制定。”
“不错,很聪明。”殷渺渺夸他,“就算我们的标准已经深入人心,为了门派的尊严,归元门和万水阁肯定会重新拟定。这就是我当初为什么把积分赛送给他们的原因。”
积分赛是全民参与,各大门派彼此都安chā了眼线,防是防不住的。与其等到他们偷学回去改头换面,不如她抢先下手,把人情塞到他们嘴里。
现在,人人都知道积分赛是冲霄宗的,其他门派必须承这个情,还要夸她心怀大义。
得与失,向来不能看表面。
叶舟恍然:“那这次,师姐也打算这么做?”
“这次做了也没用,就算我白送给他们,他们也会以各地情况不同婉拒。”殷渺渺耐心地说,“尤其是丹药,丹心门绝不会甘心。之后,十四洲肯定会有各种各样的标准,我们虽然抢了先机,但能不能坚持到最后,还要看其他因素。”
她看叶舟似乎依旧未曾想明白,便不再故弄玄虚,简单道:“战争还会持续很多年,虽然这是道魔之间的对峙,可对各大门派来说,同时也是博弈的时候。”
叶舟隐隐察觉到,她要对自己说的事很重要。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对他说,想问,又忍住了,只沉默地聆听。
“魔修筹划已久,不太可能短期内被打回魔洲。”她的声音变得很轻,“一旦魔修占领西洲,战火必然烧到中洲和粱洲。”
西洲以东,粱洲最近,其次中洲,再次夏洲。
往粱洲去,便能逐步占领北洲,与至北的魔洲接壤,将西北变为自己的地盘,彻底站稳跟脚。
往中洲去,那么就是往十四洲的腹地进发,虽然有被三大宗门包围的危险,但此地疆域最广,战斗力最qiáng的也只有一个北斗堂,比起和归元门、丹心门、御兽山对上,胜算大了不少。
往夏洲去,最不明智,南洲多岛屿和海洋,南边还有南海,妖修虎视眈眈,处理起来很是麻烦。
但最安全的,莫过于东洲。一个在最西,一个在最东,除非彻底占领中洲,否则过不来。
诚然,如果时局坏到这个地步,谁也不能独善其身,大部分修士会选择加入。可总有一些实力不qiáng,也不想送命的家伙,还有一些修士的家眷,老弱妇孺,无法参与战斗,他们能去哪里呢?
战争会死很多的人,修士辛辛苦苦修炼百年,一眨眼就死了。
若是打个一百年,修士死伤过半,后续的支援哪里来?魔修能造魔物,道修只能靠生,人口越多,补充越多,实力就越qiáng。
万一其他门派都残了,自己还保留着实力,那不就……咳!总而言之,把人吸引过来,让他们在东洲定居,非常重要。
她取缔鼎楼,就能避免一大堆人被采补而死,这些人活着,可以修炼,可以生孩子,可以创造价值。她发展娱乐,就能吸引商人,建立更多的仙城,容纳更多的人口。
要是过来的人里,有几个天赋异禀的家伙,她做梦都要笑醒。
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
东洲欢迎你!
殷渺渺把以上的内容,用最委婉的说法透露给了叶舟。
叶舟……震惊了。他以为她只是在为战争做准备,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久久说不出话来。
半晌,方问道:“师姐要我做什么?”
“你不是做好了吗?”她剥够了坚果,把果仁倒进手帕里包好,准备拿回去给小凤凰吃,“来,给我看看。”
叶舟把玉简递过去。
她看了看沾着坚果油脂的手,没接:“拿个帕子来。”
他环视一周,看到角落里有水盆和布巾,打湿后取来给她,递过去的刹那,隐隐觉得不对。
元婴修士呼风唤雨,隔空取物都是常事,且以她的神识,扫过玉简就是,何须如炼气修士那般拿在手里?也许是更喜欢这种普通人的方式吧。
叶舟没深想,重新坐回了原位。
殷渺渺慢条斯理地擦干净了手,把他交上来的作业看了遍,用时一秒钟。她想了想,问道:“给你师父看过了吗?”
叶舟愣了愣:“尚未。”
“拿去给他看看吧。”她微笑道,“他会高兴的。”
“是。”
*
叶沉果然高兴,连说了三个“好”,又道:“她很信任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这话说得不祥,叶舟不由出声:“师尊,我……”
“生死乃常事。”叶沉摆摆手,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他,“我运气好,师尊福缘深厚,常得庇佑。但也失去过父母、姐妹、同门和你前头的那个师兄,总算明白人这一生,越往后走,失去的也就越多。可是舟儿,你这一生太过遂顺,我最担心的就是你。”
他这个徒弟聪慧刻苦,资质上佳,又背靠金石峰的大树,无论是在门派里,还是外出历练,都没吃过苦头,没体验过彻骨的生离死别。
但道途坎坷,于多数人而言,同门会死,师父徒弟会死,爱人会死,孩子也会死,又或者,自己最先死。
他最担心的不是自己什么时候死,而是自己死了,这个弟子能不能顺利扛过这一关。
“不要管我,好好做你该做的事。”叶沉递给他三枚沉甸甸的玉简,“拿去吧,师父的东西都是你的。你要抓紧时间。”
叶舟喉头微涩,半天才应下。
深夜,他在书房里翻看那些玉简,里头是拟好的丹药评判标准,总计一千五百多种,全部都写得清清楚楚。
原来,师父早就做好了一切,只是等着他回来,亲手将这份功劳交到他手中。
叶舟不想接受这份馈赠,这应该是属于他师父的。但他又明白,师父这么做,是因为他就要死了,死去的人什么也拿不到,活着的人才需要。
灯火摇曳。
叶舟在桌前一动不动地坐了一夜,天sè将明时,他下定了决心——自己的未来还很长,有的是机会做出一番成绩,师尊却没有时间了。
他只是个普通的金丹修士,死了以后,谁会记得叶沉是谁呢?提起来多半是说圆丘真君的那个大弟子。
也许,用这种方式留下师尊的名字,更好。
七日后,白露峰。
叶舟递上了新的标准,而后一语不发。
殷渺渺扫一眼就看完了,扬眉问:“你想好了?”
“是。”他简简单单应下。
“不后悔?”
“不后悔。”
她便笑了,眼波像春水微漾:“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