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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 殷渺渺搬进了黄金台的别苑。
秋洲作为西洲最太平的一处,今后说不定要时常过来, 总不能次次都借住在仙椿山庄, 干脆自己买个别苑,居住见客也方便。
地处黄金台, 坐飞舟便宜, 离仙椿山庄也近, 金丹修士也只有几个时辰的路程, 于元婴而言, 就和去隔壁小区串门差不多了, 方便得很。
她就在这里等鬼界的消息。
按照计划, 地府这时候应该已经开始了行动, 派人去过埋骨之海了。这么做的目的,是叫岱域的人误以为他们找回了转生石,去地府一探究竟。
当然了, 以殷渺渺对岱域之人的了解, 这么简单的圈套,他们是不会上当的,甚至信都不会信。倘若不能确定黄泉能够销毁转生石, 他们岂会在西方鬼帝身上下那么大的功夫?
因此, 这不过是欲盖弥彰的障眼法。
岱域行事素来谨慎,即便一点不信,也会查探一番。届时,他们就会发现地府在秘密祭炼迷汤泉眼, 填补yīn极空缺。
信不一定深信,疑却一定少不了。十四洲不是岱域,有他们不知道的压箱底的本事,太正常了。
这就是复杂计划的弊端所在,必须环环相扣,缺一个都不行。殷渺渺估摸着有五成的概率能成功。
五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最是磨人。假若对方抱着绝对的自信,认为yīn极无法被替代,死活不露面,她可就白等了。
一想到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无用的等待上,她便好一阵烦躁。
事情太多,时间又太少——
冲霄宗与北斗堂、凰月谷的合作刚刚开始,有许多要磨合的地方;
陌洲的战局进入胶着状态,短期内难以决出胜负;
北洲的万影魔君别有心思,暗藏算计;
南洲那边听说也不太平,昭华与白、墨妖王的联军纷争不止,将万水阁牢牢牵制在了南洲动弹不得。
天下乱局已现,还有岱域在背后搅动风云。
“唉。”她如坐针毡,起身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除了这些明摆着的隐患,不知为何,近些日子,她总觉得好似有什么事即将发生,悬在头顶的利刃又往下坠了几分,无端生出许多紧迫感来。可细细追究,却不知这焦急从何而来,所为何事。
一颗心就像是落在了油锅里,煎熬得很。
她琢磨着是不是要再想想别的办法,但左思右想,寻不到其他破绽,长叹一声,无奈地坐回了椅子里。
时逢日暮,倦鸟归巢。
安静了一天的左邻右舍,开始有了烟火的气息。
东家的主人回来,唉声叹气,发愁药材商压价,囤积在手上的货物卖不出个好价钱;西家的女儿冲着爹娘发脾气,不肯嫁到镜洲去,吵得阖家不宁……jī零狗碎的小事,勾勒出鲜活的人间。
殷渺渺漫不经心地靠在榻上,被动地听着一桩桩的八卦。
不知不觉,她为岱域、为北洲、为战争烦闷不已的心情便平复下来,弥漫在心头的焦躁与不安,也随风散去。
急是急不来的,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件做。
且等着吧。
*
耐心地等待了大半个月,一日深夜,鬼差到访,带来了秦广王的口信,要她去一趟地府。
殷渺渺没有分毫迟疑,立即点燃了令牌,再度进入鬼界。
这一回已经算是熟门熟路,不出半个时辰就见到了人。她不多寒暄:“可是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应该是尸魔。”秦广王亦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好极了。殷渺渺深深吸了口气,斩钉截铁道:“只要他敢来,就必须把人留下。”
岱域的人都是一群滑不留手的泥鳅,平时就躲在泥塘里,等闲不会露面。她不能次次都被动挨打,无论如何都要揪出一条来,扭转如今的局面。
“一切都准备好了。”秦广王沉声道,“就等七月三十。”
“迷汤泉真的能变成第二个yīn极吗?”殷渺渺蹙起眉,言语难掩关切。
祭炼迷汤泉固然是饵,却也是真事。yīn极之说再虚无缥缈,缺了总是叫人心中不安稳,能补上总是补上的好。
秦广王犹豫了下,叹道:“尽人事吧。”
她便也不问了。
日子定在七月三十,据闻是当年yīn间建立的日子。殷渺渺并不清楚真假,也不在意,她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祭坛上。
迷汤泉眼在奈何桥旁,幽冥沃石外,藏于山峭深处。平时取汤水,是以竹筒引流而下,聚于石瓮之中。鬼差再以贝壳勺舀入茶盏,递给一个个去投胎的亡魂。
据说,天道在划定幽冥,确立lún回秩序后,看到平白多了生老病死苦的凡人,起了悯恤之心,流下了一滴眼泪。
这滴泪,就是迷汤泉,饮之忘却前尘,是谓天道之慈悲。
在殷渺渺看来,流泪一说有些牵qiáng附会,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如何会因人类的生老病死而感叹呢,多半是人给自己脸上贴金。
但迷汤泉能够与转生石相提并论,多少给了她一些奢望,期盼着祭炼真的能够成功。
地府大概也是这般想的,祭炼筹备得十分完善。
华丽的yīn幡将泉眼围绕起来,一共十面,代表着十殿阎罗的身份;通向祭坛的道路上,每隔一步便chā有三注清香,青烟冉冉,无论人鬼,闻之皆心清神明;地上铺着厚实的玄sè绸缎,密密麻麻地绣着银sè的图纹,讲述着地狱lún回、善恶有报的规则。
整个祭坛隐蔽小巧,却十分jīng美,足以见用心。
殷渺渺扫了眼黑檀木的祭坛,上面并无任何祭品。又觑了眼迷汤泉,泉眼藏在一块青sè的岩石下,水流汩汩而下,量不多,颜sè澄澈,与一般泉水无二,只有味道十分特别,似香非香,闻着便觉熏然。
滴答,滴答。
yīn间没有日月星辰,因而用以计时的是更漏,水珠一颗颗落下,浮标飘起,离子时越来越近了。
道路尽头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中等身材,chún蓄短须,手握玉笏,正是十殿中分管善恶、决定投胎等级的转lún王。
迷汤泉由其掌管,此时出现不足为奇。
殷渺渺很好奇其他阎王会不会露面,到的人多了,怕尸魔不敢出现,到的人少了,又怕祭炼失败。
但她见秦广王面容严肃,便也不多问,静静等待着。
转lún王道:“时候差不多了,开始吧。”
秦广王一点头:“好。”
说罢,大步上前。
祭坛上的香炉里,chā着的一支清香骤然点燃,升起的青烟不同寻常,竟然直直冲上天际,笔直得仿佛一条直线。
“臣请天命。”秦广王面孔紧绷,脸上的肌肉凝固在了最端庄肃然的角度,声音响若惊雷,字字掷地有声。
因他用词佶屈聱牙,殷渺渺没完全听懂,连蒙带猜拼凑出了大意,约莫就是:天帝在上,我们作为臣子,自地府建立以来,始终战战兢兢地履行着掌管生死lún回的职责,让行善的人得善报,作恶的人下地狱。至此,善恶有报,lún回有序,yīn间和阳间都因此得到安宁,所有人都由衷感念您的仁慈。
然后话锋一转,开始说正事:地府虽然勤勤恳恳做事,但还是遇到了一个难以解决的麻烦:转生石不幸丢失了,黄泉因此改道。我们十分惶恐,深深觉得辜负了天帝的恩赐,但为了幽冥的秩序,只能请求您降下恩赐,将迷汤泉转做新的yīn极。
理所应当的,下面歌颂了一番迷汤泉:这是幽冥建立初始便存在的事物,是lún回必不可缺少的环节,代表了生死的秩序,非常具有象征意义。我们认为,它是最具有资格成为新一个yīn极的事物。
说到这里,差不多已经把前因后果讲明白了。
秦广王取出代表他身份的生死簿和判官笔,高高举过头顶:“臣鬼判殿秦广,请赐天命。”
话音未落,周遭的气温顿时下降了十几度,yīn风吹起旗幡。
离祭坛最近的一面yīn幡上,一个头戴高冠的身影浮现,手中持着代表他身份的印玺,附和道:“臣楚江请赐天命!”
是楚江王。
在他之后,又一面旗帜高高扬起,横眉怒目的宋帝王也同样投来身影,请求赐予天命。
就这样,维持地狱秩序的阎王们虽然本尊不到,却全都投来了化身,一个接一个附和,直到最后,转lún王上前一步,高举笏板:“地府十殿,受命于天,求赐御命,安我幽冥!”
哗啦啦。代表着十殿阎罗的旗帜无风自动,猎猎作响,请求的声音融合在一起,震得人耳膜剧痛不已,高昂的声音仿佛随着青烟,直上九霄去。
殷渺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迷汤泉,心弦紧绷。她想知道,天意是否真的存在,若存在,又是否会给予地府回应。
一秒犹如万年长。
地面微微震动了起来。
岩石下,迷汤泉的水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少。但众人都知道,这并非干涸。压在上面的青sè巨石剧烈震颤起来,仿佛下面有什么在推搡着它。
一道道裂纹出现在了石头表面,窸窸窣窣的碎石滚落而下。
没过多久,巨石便经受不住力道,轰然炸开。一簇水柱高高跃起,晶莹的水花纷扬散落。
泉水破开了阻碍,迅速蔓延。
殷渺渺可不想尝一尝孟婆汤的滋味,纵身跃开。
水波弥漫,化作一池清湖。
站在高处俯视,这处泉眼变作的湖泊不大不小,不扁不弯,正正好是个完美的圆形,仿若是谁用圆规画出来的那么标准。
殷渺渺叹为观止,问道:“这就算是成功了?”
“想来是。”秦广王庄重的面容下难掩激动。
殷渺渺缓缓点头:“那我就等着了。”
岱域之人行事谨慎,闲碎的谣言也许不会让他们冒险动手,可现在yīn极重现,他们还坐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