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朕不甘心啊!
义兴元年二月初一的晚上,寿州镇将刘良佐引兵两万进入南京。南京城中原本守卫力量就单薄稀松,最jīng锐的一万多京营将士全部都在司礼监首席秉笔卢九德的掌控之中,但却是没有一兵一卒做出任何的反应。
被马鸾救下的马士英、阮大铖和刘孔昭等三人亲自赶往宗人府,将被软禁在其中的福王朱由崧救出,与刘良佐的兵马会和之后,一起杀向皇城。
此时的南京,已经成为完全不设防的城池,城中的官员、豪族、士绅各种势力对于发生在眼前的变局,都采取了观望的态度。守卫洪武门的将官丁得旺甚至于没有做半分的抵抗,便打开了城门,将大股的叛军放进了皇城之内。
洪武门之内,便是一条东西宽四里、南北长五里的宽大的御道,御道东面的六部衙门已经有不少留守的官员加入到叛军的行列中,西面的五军都督府则瞬间被叛军攻陷,朱慈烺和孙传庭一手提拔起来的都督府官员被斩杀殆尽。
叛军举着火把,如同cháo水一般通过五龙桥,直奔内城的承天门。
福王朱由崧裹着一件厚厚的貂袍,但牙齿却是情不自禁的咯咯作响。一张胖大的脸庞在火光、星光的映照下,显得苍白无比。
马士英换上了自己一品文官的袍服,虽然面容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内心中却是心cháo起伏,浑身的血液就像是沸腾的滚水一般。
河南已经传来消息,孙传庭被左梦庚牢牢的围在了鹿邑城中,已经成了瓮中之鳖,不可能再对南京的局面有半分的影响。福建郑家也已经答应,将派水师密切监视山东的朱平安。一旦他有什么行动,郑军水师将会大举进攻山东,将其拖住。
至于朝中的各股势力,包括实力最为雄厚的东林党,马士英都已经做了最稳妥的布置。东林党虽然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但实际上其中的绝大部分人不过是依附在其羽翼之下的投机者而已。和以前的楚党、浙党没有任何的区别。对于这些人,只要是给予一定的诱饵和好处,他们是绝对不会为了什么大义付出任何牺牲的。
一边前进,一边思索,马士英又将整个布置又重头捋顺了一遭,确定是算无遗策之后,这才长出一口气。
义兴皇帝朱慈烺和他的父亲崇祯帝从本质来说,是没有什么区别的,甚至于在急功近利、专权独断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样的一个皇帝。将武将、勋贵和朝臣甚至是江南士绅都得罪了一个遍,偏偏手中的权力还不及当年的崇祯皇帝,如此一来,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今时不同往日,以东林党人和武将只需要一个皇帝的象征,一个如同傀儡一般的人物便足矣,朱慈烺显然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哪怕他是崇祯皇帝的嫡子。
最重要的一点是,朱慈烺不死。很多人便会寝食难安,其中便包括马士英父子。也是上天眷顾,竟然让朱慈烺亲手将自己推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朝臣们都站在自己这一边,外边还有左梦庚和郑芝龙的数十万大军鼎力相助,马士英断定已经没有什么人或事情能阻挡自己的脚步。
“阁老!”刘良佐和刘孔昭策马赶上来,“黄得功到了现在还没有什么消息。会不会除了什么变故?”
马士英这才从思绪中摆脱出来,沉吟了片刻。“应该不会,黄得功镇守庐州,要不是手中还有些兵马,早就成了孙传庭的盘中之餐。他虽然是个粗人。但这其中的道理想必应该明白,大事不成,焉有他的生机!”
“再派人前去联络一下吧!”马士英匆匆做出了决断,“左梦庚和郑芝龙的大军还需一些时日才能赶到南京,南京城中只有明辅的两万人马略显单薄,黄得功手中还有jīng锐在手,有他在,南京的局面会更安稳一些!”
“是!”刘孔昭即刻布置下去。
“明辅!”马士英对刘良佐和自己的儿子马鸾说道:“郑三俊和方岳贡如今在哪里?他们两个绝对不能放过!”
“父亲放心!”马鸾一脸得sè,“郑三俊今日便在朝房中当值,方岳贡就在自己的府中,儿子已经派人盯死了他们,绝对不会有任何的差错!”
“瑶草”,始终沉默不语,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福王朱由崧却是突然开了口,“可能的话,还是尽量少杀一些人吧!像是郑三俊和方岳贡这样的人,都是难得的干才,将来朝堂之上,还是需要这样的人来辅政治国的!”
朱由崧的声音很小,说话的时候,眼睛不住的打量马士英等人的神sè,显得有些忌惮。
马士英听完之后,微微一笑,“王爷,如今可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他们不死,咱们焉有宁日!王爷放心,瑶草自有安排,王爷只管等着面南背北便是!”
朱由崧无奈的点点头,就此闭上了嘴巴,再也不发一言。
……
入夜之后,承天门外便是人喊马嘶,叛军的士卒开始对内城进行攻击。滚木撞击城门的声音不断传来,内宫中混乱一片,宦官、宫女、仆役和亲军士卒四处奔逃。
王品换上一身轻甲,带着十余名心腹宦官和卫士匆匆来到内阁值房。
值房中却是空荡荡的空无一人,唯有首辅的房间还亮着灯火。
郑三俊一身绯红官衣,捧着一卷书册,面容宁静的端坐在书案之后。
“阁老!”王品一进门便喊道。
郑三俊放下书册,抬头看看王品,“叛军攻入内城了吗?”
“还没有!”王品回答道:“不过也只是须臾之间,如今内城不过一千多天子亲卫,军心散乱,逃走了大半,剩下的坚守不了多长时间!”
郑三俊喟然长叹,缓缓起身。“国事已不可为!”
“阁老!咱家已经聚集起两百多身子壮健的宦官,叛军一时之间难以控制全城,咱们便趁这个功夫杀出城去!”
郑三俊摇摇头,“到了如今,城中百官无一人前来内城救驾,王公公还不知这其中的含义吗?”
王品颓然点头。“咱家如何不知!京营万余人马城防都在卢公公麾下效力。叛军大举而来,卢公公怎会不知!可是叛军却是兵不血刃的入城,一路未遇任何的阻挡,不过区区一个时辰的光景,便杀到了皇城脚下,卢公公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sè,一望便知!”
郑三俊点点头,“朝政到了今日的局面,已经很难说清楚究竟是谁对谁错了。我郑三俊历经三朝。见惯了荣辱浮沉,崇祯十六年,未能追随先帝于地下,已经是臣子失义,今日,是决不能再一次置身事外了!”
郑三俊向着王品郑重一揖,“王公公,速速带着圣上出宫去吧!再留在江南。只能任人鱼肉,老夫斗胆建议圣上。还是去山东吧!朱平安其人虽然跋扈,又是宗室的身份,不免令人忌惮担忧。但此人对大明却是忠诚有加,老臣僭越的说一句,圣上不如暂时寄人篱下,多方笼络忠臣义士。忍辱负重,将来说不定会有转机!这也算能为大明留下一丝嫡系血脉!”
王品肃立还礼,“咱家一定将阁老的话带到!”
王品明白郑三俊的慷慨赴义之意已决,便不再多劝,返身出了值房。带着人直奔奉先殿。
被叛军的攻城声搞得惊惧交加的朱慈烺,见到王品之后,这才稍稍的松了一口气。李士淳、姚明恭、王铎、项煜、吴伟业等天子近臣如今都在殿内,却是拿不出一个稳妥的主意来。
叛军大军兵临紫禁城,这是大明历朝历代所未曾有过的事情。朱慈烺恐惧之余,则是深感悲怆。
“朕到底做错了什么!”王品进殿的时候,朱慈烺正在大声嘶吼,一旁的孙若瑄苦劝不住。“群臣为何要如此对朕,父皇说的没错,误国者皆群臣也,朕只恨自己还是太过宽宏,没有将这些乱臣贼子斩尽诛绝!”
喊出这些话,李士淳等人连连叩头,朱慈烺则是像被一下子抽空了全身的力气,顿时委顿在地。
王品紧走几步搀扶住他,朱慈烺却是突然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王品的手臂,“郑阁老呢?他可有办法退兵?”
王品摇摇头,“回禀圣上,郑阁老已经决定为国尽忠,吩咐奴婢护送圣上速速出宫,郑阁老还说,请陛下尽快移驾……!”
王品欲言又止。朱慈烺却是催促道:“去哪里!你倒是快说啊!”
王品一咬嘴chún,“郑阁老请陛下移驾山东,暂时寄人篱下,忍辱负重,以待时机,重整大明河山!”
朱慈烺满怀希望的表情顿时凝结在脸上,继而翻身站起,又是一阵歇斯底里的大喊:“天下之大,朕哪里不可以去得。去哪里,朕都不会去山东!”
王品的心里哀叹一声,刚要再劝,孙若瑄却是梨花带雨的说道:“陛下说的没错,天下哪里都可以去得,偏偏是山东不能去。朱平安身为宗室,飞扬跋扈,不肯交出兵权,分明是居心叵测之辈。陛下如果去了山东,早晚会被其所加害!”
孙若瑄的话顿时让王品怒气上涌,他紧走两步,在朱慈烺面前跪下,含泪劝谏道:“陛下,娘娘之言断不可信。今日奴婢斗胆进言,如今城内百官、士绅无一人前来救驾,便是都存了隔岸观火的念头。朝中百官和江南士绅彼此勾结,对抗皇权,如今江南之地都不安全。除了山东和淮扬之地,陛下又能去哪里?皇后娘娘之所以劝谏陛下不可去山东,便是因为当年她曾对朱平安动情,但是被其拒绝,所以心生怨恨之情,不断怂恿陛下迫害朱平安,才有今日之祸!娘娘如何认得朱平安的手下阿大,便是因为当初便是那阿大将娘娘一家护送到了南京城啊!”
王品连连叩头,“陛下,听奴婢一言。咱们不如先去淮扬,路振飞虽是朱平安的恩师,但其忠诚耿直之名却名扬天下,他断不会对陛下有一丝加害之意!还有湖广兵备道的黄公辅大人,此人虽是东林却是对朝廷忠贞不二,陛下前往淮扬的同时,可宣召此人带兵赶往淮扬面君,有他在,万万不会出什么差错!”
但朱慈烺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王品之后的那段话语,他呆呆的转过身去,一双眼睛牢牢盯住了惊恐万状的孙若瑄。
“王品所说,可是真的?”
孙若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请听臣妾解释一二,事情绝不是王品所说的那样,臣妾与朱平安绝对没有任何的瓜葛!”
朱慈烺大叫一声,一脚将孙若瑄踢倒在地,接着便是一把拔出了身后桌上的佩剑。
“贱人!枉朕对你们父女百般信任,你却竟然如此欺瞒于朕!”
朱慈烺手握佩剑,不禁仰天大哭:“又是朱平安,怎么会如此的yīn魂不散,朕究竟做了什么,让上天如此折磨!事事都是你朱平安占了先机,朕贵为天子,却是始终被你牢牢压制!朕好恨!朕不甘心啊!”(未完待续……)r1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