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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六章 不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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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木椅离地并不是很高,他错了脚,也没怎么碰着自己。

只是这一摔,赵渚的脸就由背对殿门,转为了正对殿门。

他低着头,一会看一眼椅子,一会看一眼地面的砖块,一会又看一眼自己的手,一双眼睛跟着头转来转去的,并没功夫有留意其他。

然而顾延章得了这个机会,却已能将对面的动作并情形尽收眼底。

顾延章不是两府重臣,只在新皇登基时离得近些看过赵渚一眼,后来大朝会也好,朝会也罢,天子总是高坐于上,不多时便退了,由着张太皇听政,是以也没什么机会见得清楚。

此时他细细看了,方觉得这新天子五官单独拆开,都十分端正,可不知怎的,拼在一处,却让人觉得看着有些别扭。

其人两眼眼距离得极近,额头高高凸起,眼神里头说不上来是个什么味道,好似是怯生生的,又好似有些凶意,再仔细一看,那股凶意变淡了,又显出一股呆气来。

天子闹了这许久,后头的小黄门们终于围了上来,或去捡起鞋袜,或去扶椅子,另有去把他架起来放回椅子上头的,动作俱是十分娴熟,显然不是头一回这样做了。

一旁已是有人捧了新袜子来,给赵渚穿了,又给他重新将鞋子罩了上去。

没有人挡着,桌面上摆着的纸也露了出来。

那纸的右上角写了几个字,因离得太远,看不清写了什么,而在纸页当中,却是能瞧见已经被涂得满了。

那涂上去的有一滩一滩的墨迹,有乱七八糟的线条,有用笔椟出来的墨块,俱是没甚样子。而那竿被赵渚扔下的笔也躺在纸上,笔端的毛已经被捣得横七竖八,笔杆都快露了出来。

更可怕的是,做了这些事,被一群人围着穿袜穿靴,又有黄昭亮站在一旁,赵渚却好似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

黄门托着他的腿,他的脚丫子就张牙舞爪地撑着,不肯给穿袜子,眼睛里头毫无神采,只狠狠甩着手,蹬着腿,把头转来转去。

顾延章看得心中发寒。

时隔太久,他只知道自己少时极为tiáo皮,可往前延到六七岁,当真不太记得其时是个什么模样。

然而无论如何,也不会像赵渚这般。

他近些年接触过的小儿并不算多,却也不少,除却大柳先生家的孙辈,同僚、同年家中的小儿,便是添上被溺爱长大,总缠着清菱不放的张璧,有一个算一个,都与赵渚截然不同。

“陛下。”等到天子重新穿好了鞋袜,又坐得正了,黄昭亮才重新站回了他身边。

“今日要写五十个字。”他说道。

五十个字,对于一个六岁的小儿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黄门换上了新纸与蘸饱了墨的新笔。

然而直至时间到了,赵渚也没有写完。

短短的半刻时辰里头,他重复了七次脱鞋、脱袜、在椅子上跳上跳下这样的动作,最后,等到黄昭亮同他行了礼,他就仿佛脱缰的马儿一般,飞也似的冲进了放了恭桶的里间。

顾延章自己在仿佛做梦一般,看得都不会动了。

黄昭亮木然地从里头走了出来。

顾延章同他行了个礼。

对方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径直走了。

距离自己授课尚有一炷香休息时间,可此时此刻,顾延章看着自己袖中的章程,着实不知道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因为不知道天子学习的进度,他提前做了三个选择,可如今来看,实在是一个都不中用。

***

已是到了授课的时间,赵渚还是没有出来。

里间传出宫人哄劝的声音,并赵渚含含糊糊的声音。

顾延章等了片刻,只等来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慈明宫中的崔用臣。

他自殿外进来,身后跟着几个黄门,一齐进了里头。

不多时,顾延章便听到自里间一道没有什么情绪的声音,道:“陛下,圣人着臣来问,黄相公给您布置的功课,您做好了不曾?”

里头安静了一会。

崔用臣又道:“圣人问,您今日学了什么,练的字在何处?”

赵渚好似说了什么话,只是离得太远,顾延章没有听清。

过了许久,赵渚终于出来了。

他眼睛有些发红,有点像是哭过的模样,虽是非常地不情不愿,到底还是坐回了桌案后头。

这一回,崔用臣没有离开,一直就站在赵渚的对面,就这般看着他。

顾延章见了这样的场面,不知怎的,心中竟是觉得天子有些可怜。

按着眼下情况,显然并不再适宜正常授课。

他先同赵渚行了一礼,自我介绍了一回,也不再坐回黄昭亮原先的位子上,而是走到了赵渚桌案的对面,跪坐了下来,温声问道:“不知陛下早膳用了什么?”

赵渚见他靠得自己这么近,第一反应便是往后退,警惕地盯着他,也不说话。

顾延章没有再动。

一旁的崔用臣高声道:“陛下,先生正在问话!”

赵渚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课彻底不用上了。

***

有崔用臣在盯着,赵渚虽是每隔一会,也要动来动去的,却再也不敢像黄昭亮授课时那般将靴子、袜子四处乱扔。

只是他几乎整场都流着眼泪,根本不能正常交流。

顾延章离开的时候,崔用臣还特地同他解释了一回,道:“陛下初才入宫,又遇得登基之时十分疲累,连着上了许多天的课,难免jīng力便有些跟不上。”

顾延章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赵渚的情况,已经完全不适宜上课,若是不看他的相貌同身量,心智同三两岁的小孩也并无二致,或者说,比之三两岁的小儿也不如。

顾延章见过同僚的孙儿,不满三岁,却已经能同人交流,虽是不知道意思,但可以背诵诗词,给人哄着拦着,能一口气乱抓着笔,写两页纸的简单小字。

像赵渚这样的情况,与其说是晚熟,不如说是异常。

从前零星听说过有关淮yīn侯家孙儿的描述,只说他性子腼腆,从未听说过他如此奇特。

如果这样的情形持续下去,不能尽快得到改善,毫无疑问,他是不适宜再坐在皇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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