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八四章 他们有了信念
只是新设一个衙门而已,官家即位后的这几年,又不是第一次增设衙门。工坊城、讲武堂、贡院、国营寺,多了去了,不也就那样。
对于朝臣而言,监察衙门的开衙办公,就可以脱开皇城司这个悬在头顶的剑,把朝臣事归于朝堂。
这无非是官家解决冗官的一个措施而已。
果真如此吗?
“纯彦,监察官位卑却权重,此番就任,切不可莽撞行事。你生性醇厚,又非进士出身,仕途险恶,谨慎为善。”
儿子即将赴任,韩琦也难得语重心长的给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几句忠告。
对于这个恩荫得官的儿子,韩琦并不看好。愚钝是一方面,还容易被人撺掇,不稳重。没有一定的智慧,一旦大权在握,很容易不知所谓。
监察衙门到底会怎样,他韩琦看不透,对于官家在讲武堂的所谓培训,在韩琦看来,无非是背诵条令条例,很没必要玩什么封闭式培训。
韩纯彦还以为他老爹会告诉他格尽职守呢,没想到说的是这些。
他愣了一下,往日老爹的威严和家族的礼仪教导,还是让他忍了。
“谨遵爹爹教诲。”
“哦,似乎对爹爹的说辞不苟同?说来看看。”
儿子的那一愣神,韩琦还是注意到了。
并且,他感觉儿子跟以前有点不同,或者说大不同也可以。
搁以前,自己训话时,儿子是绝不敢抬头的,更没有用眼睛直视过自己。
现在居然在说谨遵教诲时带着不以为然的情绪,有点敷衍的意味。
韩琦没发怒,他一直想知道这些监察官在讲武堂培训了些什么,这倒是个好机会。
韩纯彦顿了顿,感觉到父亲是真的征询他的想法,便开始整理自己言辞。
“爹爹,大宋是赵姓是官家之天下没错,是国朝士大夫之天下也没错,同时也是武将的天下,是万民之天下,可以说是所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共同的天下。”
韩纯彦说到这,还看了看他老爹,没有看到发怒的表情,而是在倾听。
“爹爹,不论是官家还是朝臣,之所以能享用现在所拥有的,是因为万民的存在。没了万民,没了国朝,就没有官家和臣工存在的基础。”
“之所以有君王,有臣工,有武将,有士农工商四民,是因为天下需要秩序,各司其职就是秩序的保证。”
“就像…~就像这间屋子,有地基、有砖瓦、有梁有柱有棱有椽,有了这些才有了这间屋子。包括屋子里的陈设,都有其作用。”
“地基决定了屋子的大小,柱梁决定着屋子的坚固程度,棱椽也是成为屋子必不可少的部分,就是屋里的陈设,也是让这间书房充满生机的物事,任何一件都缺一不可。”
“就如国朝,从帝王、执宰,到武将、文臣,再到学子、军卒,贩夫走卒,每一位都是组成国朝的一份子。”
“国朝北战雁门,就如扩建了地基,国朝开辟大理铜矿,就如那一盆向阳花,国朝设立监察衙门,就如刘娘每日清洁整理屋子。”
韩纯彦从来没有跟自家老爹说过这么多话,大多数时候,都是唯唯诺诺的应声:是,说一句:孩儿晓得,不敢劳爹爹cào心。
他没想到自己敢当着他老爹的面,如此侃侃而谈,居然没一丝磕绊。
关键是他还有很多话想说,若不是嗓子有点干,他连停顿都不会有。
“这都是你自己想的?”
韩琦确实有点惊讶。关于这种言论,在士大夫之间不是没有,但真正透彻的条理的说出来,绝不是自己儿子该有的能力。
不自觉的居然给儿子斟了杯茶。
“不是,这是讲武堂讲义里的,欧阳公在讲解时有阐述。据说这是官家编写的讲义……”
“你继续,还没有说明白你为何对爹爹的说辞不屑一顾呢。”
韩纯彦顿时有点警觉,茶在嘴边没敢喝,抬头看了看自己老爹……一个监察官,必须具备大无畏的jīng神,敢于直面任何艰难险阻。
韩纯彦脑子再一次想起监察官的誓言:我忠于陛下,忠于朝廷,忠于大宋,不畏qiáng权,不惧艰难,恪尽职守,为清明吏治为己任,以监察条令条例为总则,鞠躬尽瘁!
这些誓言让他再一次挺直了腰,把茶水咽下去。
“爹爹,我们监察官忠于陛下,忠于国朝,其实就是在忠于自己,因为每个人都是大宋的一份子。”
“我们的宗亲,我们的家人,我们的朋友,我们的理想和信念,我们要实现大宋中兴的梦,都在这片土地上。”
“大宋就是一个家族,陛下就是一个家族的家长,为了让这个家更加qiáng盛,这个家就需要秩序,而我们监察官就维护秩序的人,任重而道远。”
“一个朝廷,是由诸多州府郡县,诸多的朝廷衙门,诸多的臣子组成,如果各一位官员都恪尽职守,便是万民之福,大宋之幸,陛下之望。”
“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人有其劣根性,但教养与职位不匹配时,就会产生各种谋取私利之举,也就有了敷衍了事,就有了以权牟私,就有了贪赃枉法,甚至于有了投敌叛国。而我们监察官,就是要清吏治,明是非,督政事,兴大宋!”
韩纯彦说到最后,终于找到了在讲武堂的那种气势,那怕是面对他一直恐惧的老爹,也说的铿锵有力。
韩琦是真愣了,被儿子吓着了。这才不足一年,让一个醇厚老实胆怯的儿子,变成了一个不畏艰难的勇士?
韩琦搞不明白,可真不知道该怎样对儿子说,或者说不知道说什么,感觉自己在儿子面前都有点猥琐。
轻轻的摆了摆手,让儿子出去了。
韩琦换了装,带着乱糟糟的脑子出了门。
“稚圭,快请进。”
不知不觉,韩琦到了富弼的相府,让门阍通报后等着。富弼直接出了内院来迎他。
“稚圭,可是叮嘱纯彦时被惊着了?”
“彦国兄如何知道?”
“因为我也被惊着了。”
富弼脸上的苦涩,不像是做伪。
“稚圭,在儿子一番侃侃而谈下,我居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也同时让我懂了新军为何有如此高的战术素养,也明白了新进武将为何有一种让人尊重的jīng气神。因为,他们有了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