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漫长雨季
多台消防车把本就狭窄的corner rod堵得水泄不通,单车tuktuk机动车杂乱无章地停放着,繁杂嚣张的喇叭声恐怕连大气层外都能听见。
前方路况不容乐观,孙宁干脆拉下手刹:“你们下车走过去吧,这里……”
话才说到一半,后座的门就被用力从外面关上。
周辞清拄着拐杖,在车与车的间隙间穿梭前行,时不时有混乱穿插的人撞上来,他都稳当地继续前行。
“周少,要不我来背你吧,你的脚会受不了的。”
周辞清没有说话,看着不远处升起的浓浓黑烟,哪怕已经感觉到枪口又有血渗出,他还是加快脚步继续往前。
章正辰的那一枪打在他右边的小腿。
不是想要他的命,但足以阻止他继续前行。
但周辞清没有退缩,他扶着门框站起来,扯下放在椅背上的领带扎住伤口,一瘸一拐地继续走出大门。
“辞清你快停下,妈妈求你,先取子弹再过去好吗?不然你根本撑不到回暹粒那时!”
他没有回头,也就没有看到身后骇人的血痕。
大门近在眼前,他透过窗户玻璃,看到无数个枪口指向他,一丝一毫的偏差都能取他性命。
若在平时,他肯定会把其他人推出去,谁管会不会流血,会不会死亡。
但今天,他拖着已然残废的腿,推开厚实的大门,任所有危险集中在自己身上。
他勉强倚着门框,高举双手:“孙宁,求求你,让我去救我的未婚妻,我立刻跟你们回去接受制裁……”
然后轰然倒下,滚落数级阶梯,撞出一身的鲜血。
邵震来得匆忙,手上一点医疗器械都没有,要取弹只能到医院进行。
而且就算有器械,他也拿不出血输进周辞清体内。
术后不能坐飞机,孙宁秉承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和几个队员轮流开车,借着职务便利耗时七小时跨越国境将周辞清送到暹粒。
过边境时,周辞清看着孙宁给他伪造的国际刑警通行证,苍白一笑:“你这个警察也挺失败的。”
孙宁颇为自豪:“不然我怎么把你抓住?”
要是真讲道义,他怎么会窃取宋毓瑶电脑的资料。
被火焰包围的仓库近在眼前,脚步凌乱的周辞清被拐杖一绊,狼狈地摔倒在尘土飞扬之中。
纱布不断有血渗出,周辞清看着灭火的污水流向自己,就像一双双求救的手,四面八方朝他冲来。
扔掉碍事的拐杖,他双腿站立,枪伤的痛立刻张牙舞爪地对他示威,逼他低头,逼他放弃。
他想起小美人鱼,那个阮语温声给他讲过的故事。
原来走向爱人的每一步路都会是带血的,剧痛的。
脚步越来越快,周辞清已经忘了自己带伤,感觉不到鲜血流淌的路径,直奔向烈火浓烟中的仓库,放声大喊:“阮语——”
“周少,趴下!”
肝胆俱裂的吼叫从背后响彻天空,周辞清奋勇向前,只是身后四肢健全的人走得更快,直直将他扑倒在地。
“嘣——”
大火引燃了旁边的化学品仓库,巨大的烟尘快速升腾而起,冲得方圆几里的空气夹杂着爆炸的热气向外扩散。
热风刮过他的脸,里面的碎石吹进他眼里,激起周辞清一汪眼泪无处可藏。
“阮语,阮语她还在里面,我要进去找她——”
用力推开扑在他身上的邵震,周辞清支起半个身子用手爬向仓库,不过叁两下就把手掌蹭破,又印下一个个血手印。
“周少,你不能再上前了!爆炸随时有可能再次发生的!”
“我不能不去,阮语还在里面,她会害怕的,我要陪着她……”
说好死也是同归于尽,她怎么可以抛下他一个人先走!
话音刚落,第二次爆炸再次炸起大片烟尘,地动山摇。
“阮语——”
这声呼唤比爆破还要震撼,飞沙走石之中,周辞清看着他的终点瞬间倒塌成废墟,那个关着他爱人的囚笼灰飞烟灭,连给他到达的机会都不允许存在。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有温热滑过他的脸庞,明明没有那双他眷恋的手,明明他还没来得及拥抱他痴迷的那个人。
从岘港到暹粒,五百五十五公里,他不敢想这段路程里,阮语受了什么苦难。
她最后得知的关于他的信息,是一句无情的咒骂。
那时候她在想什么?
是不是在责怪他?有没有在恨他?
肯定有的吧。
可这些,明明都不是他造成的,凭什么他要落到这种收场!
他怎么甘心这样的错过。
他还想告诉她,那天在电话里说的话都不是真的。在岘港的每一天,他想都是带她来看看这湛蓝的大海,问她是求婚那片海漂亮,还是面前的海好看?
如果是后者的话,他可以再次跪下求婚。
“啊——”
沙哑又无助的叫声响彻废墟,周辞清咬牙站起来,一步一步坚定走向仓库。
视死如归。
他要进去跟她解释,解释一遍不行就两遍,他不会放走她,不会放过她!
“周辞清,你停下来,你去找死吗!你他妈对老子撒谎是不是!说好给我制裁,现在自杀算什么!”
“周少,你进去了周家就散了!你母亲还在等你,你不能就这样放弃自己!”
孙宁终于带着队员追到周辞清身后,死死将他按在地上不让他前进。
烟尘尽散,徒留一地残缺的瓦砾。
朦胧中,他看见同为废墟的崩密列,那个意为荷花池的遗迹。
苔痕上阶绿,阮语坐在倒塌的石块上晃动着长裙下的腿,在光束中渐渐变得苍白透明,直到完全消失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和真实发生的画面完全不同。
有水滴在他的手背,转瞬即逝的温暖。
原来那些滑过脸上的温热,是他的眼泪。
那天的阮语回头看见墙下的他,迷茫的眼睛亮了亮,兴奋地起身,颤巍巍站在墙头朝他挥手。
“哥哥,快过来接住我!”
她脚步不稳,摇摇晃晃的,看得他不禁皱起眉头呵斥:“小心摔倒!”
阮语从来说到做到,也不管他离得远不远,摆了摆双臂就要纵身跃下。
他看得瞳仁放大,慌忙大步跨去接了个馨香满怀,双双倒地。
到处是嶙峋的树根和石块,稍微出点差错都能头破血流,偏偏阮语还在嬉皮笑脸,他不得不板起脸:“你就确定我肯定会接住你?”
“不肯定。”知道他在生气,阮语立刻凑前亲了亲他的鼻尖,然后伸出尾指对着他,“所以我们来拉钩,以后我跳下来你一定要接住,而我也只会在你能接住我的地方玩闹,谁都不许食言!”
他不屑地嗤了一声,可还是把手伸了出去,勾住她的尾指。
可现在,到底是谁先食言?
*
大火在叁日后才彻底扑灭。
彼时周辞清已经被孙宁亲手送进看守所羁押,任周家的人怎么求,他还是不请律师不见人。
油盐不进,滴水不进。
孙宁进去他房间的时候,晦暗无光的房间里,那个传说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周家家主坐在最斑驳的角落,胡子拉碴,双颊微微凹陷,犹如一副行尸走肉。
“我认识的周辞清,是个哪怕在死刑场也能谈笑风生,从容应对的男人。”
周辞清合上眼睛,是沉默的逐客令。
看不过他这样死气沉沉,孙宁烦躁道:“仓库里没有找到任何一具尸体,但是搜寻的时候,我们找到了……”
电光火石之间,孙宁被猛烈一撞,衣领立刻被揪住。
“她没有死对不对!你立刻派人去找,看看她是不是趁乱逃跑了!”
孙宁差点把他勒得喘不过气,一手推开他:“你听我说完!”
好不容易把呼吸夺回来,他喘了好几口气才说:“没找到尸体不代表没死,那里发生过数场大爆炸,尸体极有可能被炸得粉碎,严重的话还会气化……”
“你再说一句试试!”
低哑的怒吼让孙宁以为自己面前站着一只愤怒的狮子,浓郁的杀气一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他立刻转换话题:“尸体是没找到,但是我们在现场找到了一枚蓝宝石戒指。”
周辞清垂眸看着孙宁摊开的手掌。
金属环已经火烧得扭曲变形,那抹剔透的宝石蓝被高温灼烧过以后失去了原本鲜艳,变得无比沉重深邃。
他颤巍巍地拿起那枚物是人非的戒指,攥紧熨帖在心上。
看着浑身僵硬的周辞清,孙宁想安慰他几句,可嘴笨的他想不到什么话,只能拍拍他的肩膀:“第一次庭审在一个月后,我不想赢得这么容易,赢得那么不光彩。所以当我求你,见见你的家人,见见你那庞大的律师团,我想知道我这条螳臂能挡住多大的车!”
“我不会见他们,全部罪状我都会承认。”
孙宁正要收回的手一顿,低头不语的周辞清缓缓抬头。
“这些年我造的孽也是时候遭报应了。”他又坐回那张折迭椅,直勾勾地看着掌心那枚不复光彩的戒指,“罪状是她亲手收集的,这是我和她暂时的最后牵连。”
不知是不是错觉,孙宁似乎看到有泪光滴落,然后他见黑暗中的人泰然一笑。
他要等她回来,亲口对她说。
“周辞清一生,只会输给阮语。”
*
半年后。
经法官裁定,周氏船运公司法人周辞清涉嫌走私一案二审判决罪名成立,判处入狱五年,并处罚款一亿柬币,立即入狱服刑。
法槌一响,那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家族首领就此陨落,虽短暂,但难掩其光辉。
不过刚走出法院,立刻受到大批媒体记者的围攻。
各式各样的问题数不胜数,但这位人物只回答了其中一个——“出狱后你想做什么呢?”
他一笑,眉眼温顺:“我想吃我太太做的避风塘炒蟹。如果她还是做不出来,我可以代劳。”
可惜未能见报。
*
与此同时,在数十公里以外的吴哥窟,有人在寺庙墙上的残缺口处留下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漫长的雨季开始,桑香佛舍笼罩在霎时风雨朦胧中,又是一年故事开端的时节。
—正文完—
——
老周的无烧蓝宝石变有烧,疯狂贬值ing
可搭配周柏豪的《够钟》看这章。
相信大家也看得出来,这其实算不上一个完整的结局,因为我习惯把真正结局放在番外,不过如果有喜欢be的也可以停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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