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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鹭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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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嘉宴直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第一次遇见时尔的场景。

长江三角洲流域湿冷的冬季,西北风里都似乎夹杂着冰锥,愣是让白嘉宴这只来自北方的小豹子冻成了南方小野猫。

他在虹桥机场落地的时候眼球都快转悠出来了也没瞧见李奕柏那货,甩了三通电话这缺心眼儿的才接,傻怂傻怂的说:“嘉啊,真不是哥们儿不帮你,宋姨说了,谁要敢收留你谁就...唉,你也知道你妈,忒吓人。”

“操。”白嘉宴气得双眼冒火:“你丫是人吗还,哪个傻逼信誓旦旦的让我过来避难,知道这地儿有多冷嘛!”

李奕柏假哭道:“呜呜呜...你别骂我呀,我也不是完全不管你,你听我说啊,我在金茂那边儿停了辆车,钥匙一会儿有人送给你,哥们儿这回可是冒着敌人的炮火流干了最后一滴血。”

“滚吧你。”白嘉宴气势汹汹的挂了电话。

他不过就是想高考后报个舞蹈专业,怎么弄得这么狼狈,跟地下党接头似的,宋女士这法西斯在家里一向说一不二,弄得他爸也是爱莫能助。

好不容易把车开了出来,白嘉宴又发现身后跟了一辆,好半晌才甩开,白嘉宴却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上海,不过好在能慢悠悠的开着歇会儿了,这念头冒出来没两分钟,“哐当”一声,车屁股就被后车撞上了。

白嘉宴的情绪在那一刻被逼到了一个巅峰。

他倒是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敢在这时候招他!

丁玲桄榔的下了车,白嘉宴往车屁股那块儿一瞅,好家伙,保险杠都快撞掉下来了,这他妈得使了多大劲儿啊!

正巧肇事车主也下了车,白嘉宴怒气冲冲的回头,一瞧,有些傻眼了。

这他妈...这他妈跟他想的不一样啊,把车开的这么凶的,怎么是个毛茸茸软糯糯的女孩子...

裹的圆圆润润的,小脸缩着,似乎是哭过,鼻尖和眼睛都红红的,看上去心不在焉的,可能是被吓着了。

到嘴边的话又让他咽了下去,半晌也只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你怎么开车的,这样也能追尾。”

“不好意思。”女孩儿的声音有些僵硬,精神十分萎靡的样子,“你看私了还是报警,我都配合。”

白嘉宴这会儿哪敢报警啊,万一进去了,宋女士能分分钟千里走单骑,要了她亲儿子的项上人头。

“报什么警啊,我还有事儿呢。”他梗着脖子说。

女孩儿马上说:“我赔钱,支付宝可以吗?”

白嘉宴看她这状态就觉得不大对劲,但是大家又不认识,他要是张口关心人家就显得太奇怪了,只能说:“行。”

女孩儿转完账,说了句抱歉后就马上开车走了,白嘉宴瞅人家的车屁股,那句“你没事儿吧”到底没说出口。

原以为这件事儿只是自己“逃亡”路上的一个小插曲,可白嘉宴没想到的是,此后他却屡屡想起那张脸,那双被泪水浸湿的眼。

等他把自己的事儿了结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联络人家的时候,那个转账的号码已经被注销,再托人去找,人海茫茫,连人家姓什么都没摸索到。

宋女士到底没拧过他,高考志愿他填了最南边的大学,开学一个多月,李奕柏飞过来玩儿,一堆狐朋狗友约在李奕柏二叔建的抱琴庄园,他懒得搭理那一屋子的乌烟瘴气,出来透透气。

没成想,那个他找了半年的人,成了一只睡在沙发上的小醉猫。

他弯腰替她挡住大片刺眼光亮,情不自禁的开口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

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但足以改变一个人。

裴东第一次见到路子及的时候,只觉得这人比较闷,不是很爱说话,私生活干净到可怕,上课的时候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也能惹得周围的女同学一阵惊呼荡漾,可他却视若无睹。

为此,裴东很长是一段时间怀疑路子及的性取向,直到时尔的出现。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深深的影响着路子及情绪的好坏,裴东作为局外人,看的一清二楚。

路子及买戒指的事情裴东也是知道的,他当时无比的笃定来年一定会参加二人的婚宴,伴郎的位置都已经死乞白赖的跟路子及预定好。

谁要没想到时尔会走得这么干脆。

路子及大抵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一天比一天的阴郁沉默,整个人瞧着死气沉沉的,明明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愣是活得像已到古稀之年的老人。

失恋这事儿裴东也经历过,一开始,他也只是以为,只要熬过先头这两个月,路子及就能恢复正常。

爱情嘛,不就那么回事,路子及的爱和别人的爱能有什么差别,最多不过他爱的深切一些罢了。

等到维系爱情的多巴胺褪去,作为个体的人类仍然要继续独自生活,爱情不能带来维持生命的物质,人,从来都是独自来到这个世界,又独自消失在这个世界。

那时候的裴东不晓得,爱情的确不是路子及的必需品,可时尔是。

刚开始发现路子及的失眠症状时,裴东苦口婆心的劝,路子及,你这样不行,我们都是医生,没有拿自己身体开玩笑的道理。

路子及开始还能应付他,说一句我知道,时间长了以后他完完全全是一副放纵的状态,生生把自己熬成了风烛残年的模样。

事情的转机是路子及因为胃出血痛晕在实验室,薛教授又心疼又生气,本是想等孩子醒了好好教训一顿,可等路子及一睁眼,他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薛教授怎么也骂不出口了。

还好简照南及时赶到。

裴东透过病房窗看到路子及挣扎着坐了起来,眼巴巴瞅着简照南,似乎是在期待着他说些什么,也不晓得简照南到底说了什么,没一会儿,裴东就眼瞧着平常情感淡漠的路子及捂着眼哭弯了腰。

后背的脊椎骨隔着病号服凸显的一清二楚,裴东数不清楚路子及有多久没好好吃饭了,再健康的人都禁不住这么熬。

裴东没忍心在看下去,他不知道时尔若是看到这一幕会有什么感想,她都不会心疼的吗,感情这种事怎么能说抽身就抽身,人又不是机器,按下一键删除后就真的忘得一干二净。

简照南从病房出来的时候脸色也不是很好,裴东迎上去叫了一声“师兄”。

“小裴,这段时间麻烦你了。”简照南拍了拍裴东的肩。

裴东叹了口气,到底是没忍住,同简照南说:“师兄,你要是能联系到时尔,能不能帮忙劝她回来看看路子及,他再这样下去就废了,你没瞧见,他这几个月简直是往死里作,我根本劝不住。”

简照南没正面回裴东的话,只是说了一句:“放心,他以后不会这样了。”

住院期间,路子及的“父母”来过一次,还是裴东招待的,他母亲带来很多亲手做的饭菜,可路子及一口都没碰,喊了一声妈都就没怎么说话,气氛僵硬到空气都快停止流动,一家人的脸色都出奇的一致——难看的要命。

最后路子及的母亲泪水涟涟的离开,裴东听到路子及说了一句:“您身体不好,不用来看我。”

让裴东欣慰的是出院后的路子及果然不再折腾自己了,只是变得越来越忙碌,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两瓣儿使,他以前学习就已经足够努力,现在更是不要命似的,也不知道在急什么。

而且他开始频繁的外出,每次都是一脸紧张的去,满心失望的回。

裴东大约知道他在干什么,只是路子及不提,他就不问。

后逢薛教授寿诞,老先生的学生一道为他祝贺,路子及喝的有些多了,拽着简照南不让他走,一声接着一声的问:“哥...哥....她好不好?深圳要刮台风了,她不能一个人住,你和嫂子说,要照顾她。”

简照南掐着他的肩膀把他扶正,仍旧是一脸温和的模样:“放心,她很好。”

路子及突然就崩溃了,腰几乎都直不起来,满眼绝望,嗓音悲切:“可是哥,我不好,我怎么办啊,哥,你告诉我好不好,我真的没办法了,我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她不要我了。”

最后裴东和简照南好不容易把人弄睡了,临了了还听见他无意识的低喃“我错了”。

“这恋爱谈得,伤身又伤心。”裴东给简照南点了烟,自己也抽了一根,感叹道:“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师兄,时尔那边...真的没希望了吗?”

简照南一脸严肃的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因为简照南的态度,后来又引发了一桩事儿。

一个大二的师妹想要追路子及,却连他的面儿都见不到,只好把法子使到裴东这儿,裴东原先是从来不干“助攻”这种事儿的,可眼瞧着路子及的状态,便想另辟蹊径,帮他走出时尔的阴影。

先是创造各种偶遇,可路子及愣是跟瞎子似的,好几次了瞅都不瞅人家一眼,裴东只好直接把他人约出来和人家小姑娘吃饭,路子及却以为裴东交了女朋友。

后来人姑娘受不了了,直截了当的说明来意。

“师兄,我从刚开学的时候就喜欢你了,这一年多我一直默默地关注你,现在你又是一个人了,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路子及那边脸色如常,冷漠的拒人千里之外,声音淡淡的:“我有女朋友,你找错人了。”

小姑娘一脸的自信:“不可能,那个女的都几个月没来了,师兄你......”

话还没说完,路子及就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椅子划过地板,发出尖锐的响声,连裴东都让他吓一跳,周围的人也纷纷侧目。

“抱歉,我先走了。”路子及的脸绷的很紧,明显是压着火儿。

裴东心道:完了,回去得跪搓衣板了,这姑娘嘴上怎么没把门的啊,提谁不好非提那个小姑奶奶。

小姑娘却好像没什么眼力见儿,见路子及要走就急了,猛地上前一步想要拽住他,却用力过猛扯到了他胸前的挂坠。

路子及就是在那个时候彻底没控制住,猛地把人推开,脸色难看的好像是杀人,咬着牙说了一句:“别碰我的坠子!”

那个女孩儿吓傻了,完全不明白路子及为什么一个吊坠发这么大火,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拒绝,又羞又恼,眼泪汪汪的说:“不就一条项链吗,你怎么这样啊,我真是看错你了!”

裴东哪里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急忙出来打圆场,隔在两人中间不住赔罪。

路子及本就是非常讨厌出风头的人,何况现在是在公共场合和女孩子吵架,沉沉的吐出一口浊气,板着脸说句抱歉就转身走了。

当晚回到宿舍,裴东本豆准备好迎接狂风暴雨,可路子及却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裴东哪受得了这个,哭丧着脸道歉:“哥们儿,今天是我不好,我不应该...”

“没事儿,东子,是我要道歉。”路子及冷静极了,拍了拍裴东的肩:“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东子,我没办法接受别人,你懂吗。”

裴东的肩膀都塌了下来:“喝酒吗,我请你。”

两个人就在宿舍拿着易拉罐对饮,酒过三巡,微醺的裴东终于敢把心里话问出来:“你就打算永远这样下去吗,万一,万一时尔她一直不回来呢,你怎么办。”

路子及的侧脸在刺眼的白炽灯下显得越发寂寥,他往嘴里灌了一口酒,把易拉罐捏成扁平,一抬手就顺利投进垃圾桶,语气坚定又平静:“我会等她,等到她可以原谅我,一年不行就三年,三年不行就十年,我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跟她耗。”

“疯子!”裴东叹了口气,“那个吊坠,没事儿吧?”

“没事儿。”路子及摸了摸那块儿温热的玉,心里尚且有些后怕,她留给他的东西,哪怕有一点损坏他都不会原谅自己。

喝完已经是午夜,裴东晕晕乎乎的去睡了,路子及把垃圾收拾完后去阳台上抽烟,望着漫天星空发呆,一丝睡意也无,他轻轻摩挲着那个玉坠,嘴角牵起一丝弧度。

时尔,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小小少年少女,你来给我过生日,穿玛瑙红的连衣裙,柔软的发丝披散在肩上,杏眼澄澈明亮,盈盈倚风而笑,半娇半俏。

那个时候我还不晓得,你是老天送给我的,最珍贵的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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