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先生还是学生?
翌日清早。
朱三和朱四早早到了学舍,第一件事就是向朱浩打听昨日“秘密”。
“听说陆典仗不但没受罚,还拿到了奖励,说,事情是不是跟你有关?”
朱三率先把疑问抛出,“昨儿你找他神神秘秘说话,我就猜到你跟他说了什么,他才改变初衷快告诉我们好不好?”
陆炳在旁一脸不解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关于我爹吗?”
朱三板着脸道:“小孩子家家的,没事别到处乱打听你过去跟小京子坐一块儿!”
陆炳耷拉着脑袋走开,只留下朱三和朱四继续bī问朱浩有关昨日让陆松转变态度之事。
朱浩道:“你对陆炳说的话,我同样这么回答你。”
“喂,朱浩,这么不给面子吗?我可是世子,未来的兴王!”朱三挺直腰板,瞪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直接出言威胁。
朱浩面带不屑:“你是世子就可以不讲道理吗?昨天我去请求陆典仗,如此你才可以到城外许多地方走走看看,那是在帮你你不感恩图报也就算了,还要bī问?唉,真是人心不古啊!”
朱三气得差点儿蹦起来,怒不可遏:“你等着,我再也不理你了!”
说完气呼呼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朱四则像个没事人一样,看到姐姐bào跳如雷,反而心情愉悦,凑过来低声道:“朱浩,你就当她发疯,回头我们一起蹴鞠,昨天那种踢法很好玩。”
上午公孙衣来上课,瞬间成为全场焦点,连朱三都忘了bī问朱浩之事,改而为难这个年轻好说话的先生。
“公孙先生,师娘昨天跟着我们一起回来的,最后她去哪儿了?不是说出城去画画吗?为什么师娘到最后也没露一手呢?”
要说刁难人,朱三很有一套,连续抛出好几个问题。
公孙衣则显得很平和,回答道:“你们师娘昨天返回王府后我就陪她回家了上午蹴鞠,下午到各处游玩,出游时间填得满满的,你们师娘哪里有空闲作画?等下次吧。”
朱三追问:“请问下次是哪次?”
公孙衣笑了笑没回答。
朱浩道:“公孙先生,师娘温婉贤淑,好似大户人家出身,你们男才女貌,很般配啊。”
这时代师生关系比较僵,学生跟先生谈及师娘之事,先生肯定会避而不谈。
但眼前几个学生都是小孩子,其中又有世子这样比先生地位高出一大截的人在,公孙衣本身就没多少跟学生相处的经验,不知不觉就上套了。
“你们师娘的确是大家闺秀,能娶她回来,可真不容易啊。”公孙衣说话时,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显然很得意。
以他的家境,能以大龄青年之身娶一个名门闺秀又才貌双全的女子简直捡到宝了。
朱浩道:“那应该是师娘家里人,看重先生的前途吧?”
“对对,公孙先生这么年轻就是秀才,未来中举人乃至进士想来不在话下。”
朱三忘了刚才跟朱浩吵架,还扬言不理朱浩,一副要断绝朋友之义的架势,转眼就合伙起来唱双簧一般为难公孙衣。
公孙衣讪讪不知该怎么回答。
京泓道:“先生,我们还是上课吧。”
公孙衣这才意识到,被朱三和朱浩两个把话题带偏了,连忙道:“是该上课了,接下来继续讲孟子,有事以后再说。”
一堂课上完,朱三跑去茅房。
公孙衣坐在那儿,本想拿起本书看看,装一下深沉,却突然想到什么,把朱浩叫了过去。
“先生有事?”
朱浩身子笔挺地站在公孙衣面前问道。
公孙衣指着书本道:“下面这部分,你来讲,为师想听听你背后那位先生是如何授课的。”
朱四好奇地问道:“朱浩背后哪位先生?”
公孙衣没有回答。
京泓道:“先生说的人,乃大名鼎鼎的唐伯虎。”
“谁是唐伯虎?”
朱四可没有京泓那般见闻广博,唐寅名气虽大,但跟朱四平时的生活没有任何联系。
京泓脸上满是憧憬:“朱浩的启蒙先生乃天下闻名的唐伯虎,他可是当前大明最有名的诗人,诗词书画都很难得,听说要有很大的面子才能请他写一篇悼文”
朱四惊讶地问道:“朱浩以前的先生这么厉害吗?那他是不是当过大官?”
京泓摇摇头,唐寅的经历,对他来说可就不那么容易探知了。
公孙衣介绍道:“唐寅在弘治己未年参加会试,但因涉及鬻题案,被罚名落孙山,朝廷勒令不许他再参加科举,所以到现在为止他也只是举人,仕途前程也就无从谈起。正因去除一切杂念,他诗画上的造诣才举世无双。”
经过公孙衣讲解,朱四听得入迷,如此传奇的故事居然在身边发生,他觉得非常有趣。
“朱浩,既然你先生那么厉害,以后有机会的话,让我见见可好?”
朱四心向往之,在公孙衣称颂下,他认为唐寅是天上有地上无的人物,让朱四对此人产生qiáng烈的好奇心。
朱浩摇头:“先生已往江西去了,怕是短时间内回不来,他本身不是湖广人,以后能不能见到,全看缘分。”
正说着,朱三返回学舍,好奇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朱四带着向往的表情:“三哥,公孙先生刚才说,朱浩的先生是天下无双的唐伯虎,这个人可厉害呢!”
朱三皱眉:“朱浩,你原来的先生不是姓陆吗?”
就像一个神话被人qiáng行戳破,一屋子人都用不解目光望着朱浩。
朱浩道:“陆先生从来没有向我透露真实身份,我上哪儿知道去?说那是唐伯虎,还是公孙先生跟我说的,连袁先生和之前的隋先生都没跟我这么说过。”
“哦。”
在场的人全都释然了。
公孙衣笑道:“不管是谁告诉你的,既然你曾师从唐伯虎,就上讲台好好表现一下,正好我想听听唐伯虎是如何教授你孟子章句的!”
又到朱浩讲课的时间。
之前一段日子,有个现成的公孙衣当老师,朱浩本以为自己就此退出讲坛,从今以后扮演好学生的角sè便可。
谁知袁宗皋在公孙衣面前提到朱浩授课之事,公孙衣对此心心念,想从朱浩身上找到唐寅的影子。
不管怎么说。
朱浩讲的内容,的确让公孙衣大受启发。
尤其是朱浩由浅入深,以白话文的方式,把圣人之言讲出来,别说是学生,就连公孙衣都感觉到,若是如朱浩这么讲的话,的确比自己教授的更容易接受。
朱浩只是讲了几段就下来。
“朱浩,你讲得不错,继续啊。”公孙衣道。
朱浩道:“我能讲的就这么多,公孙先生不要为难我了,你才是先生。”
朱三笑嘻嘻道:“是啊,先生是先生,学生是学生,若是让学生当了先生,那先生又是什么?”
公孙衣突然被朱三给绕进去,但既然“世子”都发话,不让朱浩继续讲,那他也不好再勉qiáng。
随后朱浩下来回到座位上坐下。
公孙衣悻悻然,有些不好意思接着朱浩授课,自己教了半天,水平连唐寅的弟子都不如,这张脸不知往哪儿搁,他正犹豫接下来应当如何改进自己教学时,外面传来陆松的声音:“公孙先生,可以先打断一下吗?”
“陆典仗?”
公孙衣如释重负般迎了出去。
但见陆松带着两个侍卫进来,居然抬着两袋米。
“这是”
公孙衣尽管已猜到米是给他的,但还是循例问问。
陆松道:“乃是王府给公孙先生束脩的一部分,这些米不如由在下送到你府上如何?”
公孙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两袋米,少说也有个六七斗,这要是拿回家,贫苦的生活简直可以直观地得到改善。
“这怎么好意思?”
公孙衣手无缚jī之力,自然提不动,可找人来抬找谁呢?还是让侍卫直接送到家里最合适。
陆松会意点头:“既如此,那在下就给先生送去府上,不叨扰了。”
说完带人离开。
等公孙衣转头回来,脸上的笑容突然收敛起来,隐隐有些担忧。
朱浩笑道:“先生,估计是王府知道你平日下午会在王府用饭后再走,知道你家里困难,所以才”
公孙衣当然想到了这一层。
自己为了给家中省口粮,每天下午离开王府时都是连吃带拿,王府知道他的家境堪忧便给了他两袋米,这算是可怜他?还是说警告他以后别在王府蹭吃蹭喝?
朱三不解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因为朱三和朱四从来不到西院食堂吃饭,当然也不知道公孙衣有这一出。
朱浩道:“不过想来这是王府对公孙先生教学水平的肯定大概公孙先生能在王府长留了。”
公孙衣听了这话心里更不是滋味。
读书人都好面子,既然王府给了他俸米,他便不好意思晚饭时再留在王府吃。
带着一丝不安,眼看就要到中午。
就在几个孩子准备各自回去吃午饭时,陆松又来了。
“公孙先生,先前有件事忘了通知,袁长史在府中设席,请先生过去用宴,请先生随在下来。”
听说有酒席吃,公孙衣脸上先是露出喜sè,随即又皱起眉头。
朱浩一看就知道,公孙衣这是怕王府准备将他扫地出门。
公孙衣刚进王府时,就知道自己只是个临时教习,一个没什么教学经验的年轻生员,凭什么接替举人出身且在安陆儒名远播的隋公言当世子的教习?
关键是连一个七岁孩童的教学水平都不如,就算王府不赶他走,他怎好意思留在王府混这份差事?
还嫌不够丢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