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据说这是应试文章?
州衙和州儒学署这次早有准备,居然在放榜后,就把士子的怨气给瓦解,以防止出现读书人闹事的情况。
连考过府试的人都说朱浩的才学远在自己之上,那些没考过府试的人就算是闹,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毕竟这次府试过关的,基本都是平时公认学问比较好的,没有说一些风闻很差的人过关……
如此一来……
发案就真的成了发案,去看放榜也只是单纯为了看放榜,贡院外难得像今日这般纯粹。
唐寅与王守仁抵达文庙前,看放榜的人已走了大半,多数人自然是没考中,灰溜溜地返乡,接下来好好增益学问,下次府试再战。
至于考中的也要回去备考,府试毕竟只是一次过渡性考试,这年头读书人的目的是为博取功名,关键一战还在于院试。
相比于县试和府试,院试更加正规,主考官乃是本省提学副使,出题和阅卷水平自然也并非普通小考可比。
唐寅带着王守仁到了地方,放眼一看,稀稀拉拉,没剩下几个人。
心里不由开始纳闷儿,难道说朱浩这次府试没过?或是通过成绩靠后?所以这些士子才没有闹腾……
若是朱浩排名靠前,这些读书人肯定是要反了天啊。
之前只是长寿县的士子在闹,现在府试把京山县的考生加上,阵仗想必小不了。这年头读书人闹事对于官府来说是很头疼的事情,万一弄个哭庙什么的,分分钟把事闹大,一旦让地方监察御史给捅上去,地方官府中人就要受到连累。
唐寅心想,如此只能理解为,邝洋名为了平息众怒,故意把朱浩的名次给拉了下来,否则以朱浩的才学,碾压本地这些参加府试的读书人应该没多少问题,再不济也能考个前三。
“本地士子风气倒是很淳朴。”
王守仁看了放榜现场秩序井然,没人聚在一起愤慨地抨击考试不公,顿时心生感慨。
要说王守仁也是从科举场一路走过来的,以他对历次科举的了解,读书人都是些刺头,偏偏大明朝廷还礼遇有加,尤其弘治朝后更是如此,从阁老到部堂都是大儒出身,朝廷对读书人的回护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读书人地位一高,就喜欢闹事。
地方科举一旦放榜,总有那不识相的跳出来闹事,觉得自己怀才不遇,非要提出重新阅卷或是联名请愿重考等等……不胜枚举。
而安陆的读书人,放榜时看到自己没考中,竟然一点情绪都没有?
所以王守仁才说本地士子风气淳朴。
唐寅苦笑道:“或是这次成绩比较服众吧。”
他本想说,你是没见过一个月前县试第一场放榜时的热闹,这次也不知怎的这群人突然转性了?亦或者已经去闹了,只是地点不在文庙,而是州衙?
“真遗憾啊,希望下次能考过,不然一辈子没个指望。”
旁边正好有读书人结伴而过,其中一名三十多岁连府试都没考过的儒生,一脸抑郁,不停抒发感慨。
唐寅指了指布告栏方向,陪伴在旁的陆松明白过来,赶忙前去查看情况,没走出几步路就停了下来,因为正好看到袁汝霖在袁家一名家仆陪伴下朝这边过来,此时袁汝霖面带喜sè,明显已通过府试。
“汝霖?”
唐寅一声叫唤,把袁汝霖的注意力给吸引过来。
“先生好。”
袁汝霖赶紧过来向唐寅行礼。
唐寅笑着引介:“伯安,这位是袁长史长孙,此番府试,跟朱浩一同参考。汝霖,快见过王先生。”
袁汝霖赶紧又向王守仁行礼问候。
唐寅问道:“汝霖,你考得如何?朱浩又是怎么个情况?”
“我通过了府试,排第三十八名,朱浩乃案首。”袁汝霖回答得很直接。
“这……”
唐寅瞬间无语。
朱浩居然又是案首?
这成绩不出他所料,只是在场士子的反应让他始料未及,朱浩中了府试案首,这群眼高于顶的家伙居然不闹腾?
还是说朱浩中县试案首,得到唯一一个保送晋级的名额,所以士子才会大闹特闹,而府试案首只是个荣誉,没什么额外的便利,士子不屑于去闹?
袁汝霖解释道:“张榜的时候,州衙特意把朱浩的文章张贴在布告栏上,让考生们品鉴,几乎所有考生都很服气朱浩的文采,看完后怏怏离去。先生,学生先回家了,得尽快通知到家里人这个好消息。”
“你去吧。”
唐寅把袁汝霖打发走,本来他不想亲自去看榜单,找人看个结果就行,反正他最多只关心朱浩和袁汝霖的成绩,别人名次的高低他根本就不在意,但听说这次朱浩的文章张榜进行公示,唐寅忽然觉得还是有必要上前去亲眼看看。
但旁边还有客人,毕竟是陪同王守仁前来,人家堂堂赣南巡抚,会与他同去看榜文这么低级之事?
“伯虎兄,不如一起上前一观?”
王守仁主动发出邀约。
“正有此意。”
唐寅微笑点头。
这下王守仁亲自上前,因为前面有官差开路,使得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布告栏前,周围士子均自觉避开。
果不其然。
朱浩的名字列在案首的位置,旁边是一篇八股文,乃是朱浩本次府试中四书文的第一篇。
“还真是君子远庖厨,这小子……呵呵。”唐寅喃喃自语,眯眼打量朱浩的文章,脸上笑容转盛。
王守仁道:“本地学风很特别啊,居然将案首的文章如此列出来?”
唐寅没回答,一旁的陆松解释道:“王中丞,是这样的,中府试案首的乃是朱家少爷,他年仅九岁,县试时中案首已为本县士子wū蔑,此番或是为堵住悠悠众口所为。”
王守仁笑了笑,没说话。
随后王守仁大概浏览了一下朱浩的文章,再度点头:“伯虎,这文章字字珠玑,徜徉恣肆,辞无所假,非一般儒生撰写文章可比……看来你教了个好学生啊。”
唐寅急忙道:“没有没有,我没教他这些,都是他自学的。”
王守仁很奇怪,一般朱浩这样聪慧的孩童,谁都会抢着当他的先生,以显示自己教学水平高,而朱浩明明在王府读书,唐寅又是教习,朱浩还称呼其为先生,可为何唐寅急于撇清关系?
“文章豪情勃发,完美切合如今邝知州心境,那他做文章的经验,应该是你传授的吧?”王守仁继续追问。
你说朱浩学问不是你传授,属于自学成才,道理说得通。
可写文章迎合主考官的心境,写出主考官想看到的文章,总不会是一个孩子能知晓的吧?其中总有你提点之功!
若非你考试前跟朱浩提醒过这些,否则他一个九岁大的孩子,能理解邝洋名当下是个什么心态?
唐寅本来在笑,闻言脸sè有点不好看,提到这个他就来气。
还我教呢,他没教我就是好的。
“伯安啊,你不太熟悉朱浩这孩子,他察人于微的本事,别说一般孩子,有时连我……也要自愧不如。考试前我可没提点过他一句,就说这次剿匪成功,我还要多仰仗他从旁出谋划策。”
唐寅在王府中人面前从来都不会抢功,对于朱浩的能力从不加以遮掩,在王守仁这个外人面前更不会刻意抬高自己。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洒脱随性。
王守仁微微皱眉。
他先前没好意思问,朱浩这篇文章不会是你帮他写的吧?
一个孩子能写出这么四平八稳的老成文章,怎么看其中都有猫腻,而你给本地官员和士绅百姓立下这么大的功劳,跟知州邝洋名天天见面,替学生问个题目,再写一篇文章让其背默后进考场照抄,只要事情闹得不大,没人会追究。
可听了唐寅这番话,王守仁觉得不是言笑。
唐寅这人就是如此,有一说一,坦诚率直,若为了一个学生前途而让自己声名尽丧,显然不现实。
话说当年唐寅就是因为一个子虚乌有的鬻题案而前途尽毁,照理说他对鬻题什么的很排斥才对。
王守仁不禁浮想联翩,难道朱浩那小子真有如此才学见地,能让唐寅都为之称道?甚至自惭到不好意思当人家先生?
想到来安陆首日跟唐寅会面,这位老友被他bī到脸sè局促几欲抓狂的地步,而见到朱浩后,在朱浩的提点下就能对答应付自如……
之前没仔细想,现在看来,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若真如伯虎你所言,那他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王守仁重新审视朱浩的文章。
从朱浩的文章中,他能看到比天高的志向,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朱浩字里行间带着理学风范,却像只为迎合主考官的心境,王守仁仔细揣摩,居然能从中找到一股心学的影子,那是一种凡事追求本真,不纠结于天理循环,而更在意事物之间的内在联系,追求心灵的突破……
王守仁本来只是陪唐寅过来随便走走,套套话。
谁知看了朱浩的文章两遍后,居然还想看第三遍?
他内心一阵惊讶:“这只是一篇府试的应试文章,且是一个九岁孩童写出来的?字数不多,道理也没有多深刻,为何我看了之后居然会大受启发,还想多看几遍仔细研究?”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朱浩的文章遇到懂行的王守仁,自然被高度重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