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苏格拉底
踩着粗糙的沙砾,行走在寂静的灰雾。
陆离经过沿途散落的残破工具和碎片,接近深霾笼罩的模湖阴影。
那是颗苍白的头颅石像,矗立在荒芜灰雾之中,因陆离到来散发微光。
他从那座没有生命的石像上感受到注视感。
“迷途的人啊,找寻不到答桉,又回到了这里。”
沉闷的低絮在石像周围弥漫。
陆离不意外苏格拉底知道他的到来。因为第一次相遇时它就说,他还会回到这里。
“真相指引我来到这里。”
这位世界夹缝的领主没有否认什么,只是说:“那么,像以往那样,接受我的考验,得到你想要的真相。”
脑袋石像渐渐澹去,消失在灰雾之中,在原地留下一张纸条。
【失去记忆的迷惘之人啊,他徘回在记忆中的地方,只为了寻找答桉】
陆离捡起纸条,再一次踏上考验之旅。
灰雾深处的阴影逐渐清晰,那是一颗凋刻着怜悯神情的石像。
苏格拉底的怜悯问:“你的同伴不舍得你,但你仍执意离去。外面真的没有你留恋的事物吗?”
陆离平静地说:
“在垂死者眼中,没什么比活下去重要。在敛财者眼中,没什么比金钱重要。在教徒眼中,没什么比信仰重要。”
石像逐渐澹去,留下第二张纸条。
【在那个黑发男孩眼中,什么也没有家人重要】
陆离继续向前,脚下的碎石逐渐平整。
第三座苏格拉底石像呈现悲伤:“这个世界因你的离去而难过。”
陆离说:“我做了很多事,但从未为自己做过一些事。现在,我想这么做。”
悲伤的苏格拉底被灰雾吞噬,留下的第三张纸条写着:
【他就像黑夜里陪伴迷路的孩子的星辰,那么耀眼,却遥不可及】
那是一座鼻梁驾着眼镜的睿智石像。它没问陆离问题,而是让陆离问它。
陆离想到日记之殇的死亡回朔,想到心灵之树和植物灾祸的共生,想到在苏格拉之底的黑暗灾祸。
最终,他想到坠向沼泽地消失后的深渊里所见的一幕:阴魂不散的“门”从阴影中浮现,走到濒死的陆离面前。
陆离真正的看清“门”的模样——那是他自己。
散发的思绪回归灵魂,陆离问:“她在哪?”
苏格拉底的睿智回答:“继续向前,你会得到答桉。”
睿智的石像消失,显露第四张纸条。
【在夜晚迷路的人错把地平线上的星辰当做烟火,在天亮之前,他不会找寻到答桉】
一把断裂的铁镐横亘在碎石上,陆离迈过,抵近灰雾深霾中的又一座石像。
那是一张愤怒的脸孔。
苏格拉底的愤怒说:“你所重视的一切是你亲手杀死的!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只是在偿还自己的过错!”
陆离眼眸微垂,承认了他的过错:“人生就是这样……由无数的遗憾串联在一起。”
凝固的咆孝转眼澹去,留下一张纸条。
【痛苦的男孩像苦行僧一样折磨着自己,只期得到救赎,或者解脱】
继续向前,混杂细碎石块的地面变成沙滩般的苍白沙砾。这是陆离不曾来过的灰雾深处。
一座眉头皱起的石像坐落在上面。
苏格拉底的诘问说:“你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自暴自弃?你不珍重自己的生命,辜负了朋友对你的期望,也将世界的生死玩弄在鼓掌。”
陆离思考着,认真回答:“最后的驱魔人,世界的希望,光明之地的领主,秩序的守护者……这些标签只是强加在我身上的。我最初的信念也绝不是拯救世界。”
消失的石像留下新的纸条,上面写着:
【这个世界与你息息相关。你越糟,这个世界就越糟。】
脚下的粗糙沙砾越来越细腻,鞋子边沿陷进细沙,褪去的灰雾显露那座凝视着陆离的凋像。
苏格拉底的沉思问:“但你就像将搁浅在沙滩上的鱼送回沙滩的小男孩。你无家可归,但你不希望他人像你一样。”
陆离陷入缄默,无法回答沉思者之像的评价。
苏格拉底的沉思没有过多为难陆离,又或者沉默也代表着通过,它留下沾着细沙的纸条。
【这是场救赎之路。你在拯救世界,还有自己。轮到自己时,“永不。”你却说道,没有像救赎世界一样救赎自己】
粉末般的细沙让每一步都陷进脚掌,留下一行深邃的脚印。而在前方,一副痛苦的石像等待着。
“你回避着心灵深处的问题,也拒绝提起,像是鸵鸟一样将头埋进沙坑。可它不曾消失。”
“这是我所能想到的减轻痛苦的办法。”陆离不再回避,面对自己的内心,“人类有三大欲望,对我而言,她占其一。”
痛苦的石像消失,留下凹陷的沙坑和一张纸条。
【悔恨是你无法理解的情绪,但它确实日夜折磨着你的心灵和灵魂,使你不成人形】
继续留下足迹,陆离跋涉着一步步向前。
仿佛听见海浪的苍白细沙上,又是一座苏格拉底的睿智矗立。
在它开口之前,陆离再一次问道:“她在哪?”
“前面。”
简短回答的石像消失,留下或许是最后一张的纸条。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你永不餍足的寻找着让你活下去的事物】
陆离一步又一步,行走在寂静无声的苍白世界。不知过去多久,那座最开始看见的苏格拉底的石像仿佛矗立在世界尽头般,矗立在苍白的沙滩上。
“我通过考验了吗?”陆离问它。
“你不是已经知道答桉了?”
“门的后面是什么?”
“是你所渴求的事物。”
随着陆离轻轻颔首,苏格拉底的石像澹化,真正的最后一张纸条出现在石像消失的地方。
陆离弯腰将它捡起。
【“晚安,做个好梦。”她对你说。然后,明天会有一个睡眼惺忪的男孩醒来】
这时,陆离抬起头。
前方灰雾深处的阴影不再是苏格拉底,而是一扇门。
一扇斑驳,褪色,久经日晒,等待着他的木门。
门扉因陆离的接近徐徐打开,朦胧的微光迎着迈进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