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小喜鹊
张老大那仨儿子见我们祖孙俩一个坐炕头儿,一个坐椅子,立刻大眼儿瞪起了小眼儿。张老大这时候,端着碗转身坐到另一把椅子上吃起了饭,好像没他啥事儿似的,高高挂起了。
仨儿子瞪了一会儿眼以后,小儿子白孩儿说话了,这白孩儿会来事儿,说话没老大那么冲,白孩儿笑着跟我nǎinǎi说道:“白大娘,你不是说来屋里看俺妈一眼么,这都看过了,你咋又坐下了,是不是还有别的啥事儿呀?”
nǎinǎi看了白孩儿一眼,说道:“有呀,还有点儿小事儿,不过得等上一会儿。”
白孩儿露出一脸皮笑肉不笑,又问:“啥事儿呀?”
nǎinǎi没有直接回答,眼睛瞅着地面沉吟起来,看样子很像在想事儿,不过我感觉nǎinǎi是在拖延时间。
“白大婶,到底啥事儿呀?”白孩儿又问了一句。
nǎinǎi抬起眼皮看了看他,说道:“等一会儿就知道了,你看你爹这都吃上饭了,俺们也没耽误你爹吃饭不是。”
白孩儿舔了舔嘴chún,估计不知道该咋应对我nǎinǎi了。这时候,黑孩儿说话了,黑孩儿嘴笨,不过脾气犟起来比牛还犟,黑孩儿说道:“到底啥事儿,你就说吧,俺们都是直、直性子,不来拐弯儿的。”
nǎinǎi闻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炕头这里看了一眼,我感觉她不是看我,像是在看炕上的张nǎinǎi,我顺着她的眼神扭过头,也朝炕上的张nǎinǎi看了一眼,其实刚才我已经看了张nǎinǎi一眼,刚才隔花白的头发缝儿我看见张nǎinǎi闭着眼睛,好像坐着睡着了似的。这时候一看,眼睛睁开了,隔着花白的头发缝儿我看见她眼睛珠子上面全是红血丝,而且慢慢转动着来回瞅着屋里的人,样子很瘆人。我立刻有点儿毛骨悚然了,有心从炕上跳下来,不过又怕被我nǎinǎi骂,下意识朝nǎinǎi看了一眼。刚巧呢,nǎinǎi这时候也正在看我,她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轻轻瞪了我一下,那意思好像是说,坐着别动。我扭头又朝张nǎinǎi看了一眼,张nǎinǎi那血红的眼睛珠子刚好也正在看我,我顿时暗抽了一口凉气,感觉后脊梁骨都发凉了。
nǎinǎi站起身就那么朝火炕这里看着,张老大那三个儿子看着我nǎinǎi,张老大“扑楼扑楼”吃着饭,双方僵持了能有两分多钟,张老大那仨儿子终于沉不住气了,“恨天高”很不客气地对我nǎinǎi说道:“你到底还有啥事儿,你说不说,不说赶紧走。”
nǎinǎi扭头瞥了他一眼,说道:“没事了,俺们这就走。”说着,nǎinǎi朝我一招手,“黄河,下来吧,咱们走。”
我赶忙应了一声,这就要打炕上跳下来,谁知道,还没等我跳下来,胳膊猛地给人拉住了,我浑身一激灵,回头一看,炕上的张nǎinǎi居然把头抬了起来,一只枯树皮似的老手紧紧抓在了我胳膊上,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珠子隔着乱蓬蓬的头发缝儿一瞬不瞬盯着我。
张nǎinǎi这时候的样子,谁看了都根儿颤,我心里一紧张,求饶似的对她说道:“张nǎinǎi,我真的有糖,你放开我,我回家给你拿去。”
我真没糖。
张nǎinǎi没有放我,把脸前的头发撩到一边儿,满是褶子的尖瘦脸上一点点露出惨白的笑容,就跟电影里那个拿老虎钳拔小孩儿牙的女老特务似的。张nǎinǎi冷不丁地开口问我:“小孩儿,你叫个啥?”
哎呀妈呀,更像拔小孩儿牙那个女老特务咧,一双红眼睛珠子加上yīn恻恻的笑脸,要多瘆得慌有多瘆得慌。不过,还好我胆子够大,看着电影画皮都能睡着,当然了,我小时候那画皮不是现在这个画皮,我小时候那个画皮恐怖的狠,现在已经禁播了。
我这时候心脏噗通噗通跳着,嘴上却很稳重地回答说:“我叫刘黄河。”
“刘黄河……”张nǎinǎi轻轻地重复了一下我的名字,不再理我,不过手却没放开我,眼睛抬起来慢慢看向了我nǎinǎi。
我nǎinǎi立刻冲张nǎinǎi一笑,说道:“大妹子醒了呀。”
张nǎinǎi点了点头,我乘机挣了挣胳膊,却没能挣脱,朝nǎinǎi喊了一声:“nǎinǎi……”
nǎinǎi把目光移向了我,说道:“没事儿,张nǎinǎi不叫你下炕,你就陪张nǎinǎi再坐一会儿吧。”
“哦”我应了一声,这心里都快哭了,不过,从表面是看不出来的,因为小时候一哭就挨打,我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学会忍着不哭了,这时候不光不会笑,还不会哭了。
张老大那几个儿子,包括张老大在内,见张nǎinǎi醒了,全都朝火炕这里走了过来。
我挨着个儿给他们几个相了相面,大儿子“恨天高”一脸愕然,二儿子“烧炭的”一脸惊讶,三个字“卖面的”一脸失望,只有张老大脸上露出一脸喜sè。
恨天高虽然个儿低腿短,却是第一个走到炕头的,他对张nǎinǎi说道:“妈,你咋醒了,俺们哥儿仨把棺材都给你做好咧。”
我看了他一眼,他这话听着咋这么别扭呢?我又扭头看向了张nǎinǎi,张nǎinǎi缓缓看向了她大儿子,那红红的眼睛珠子里好像都快冒出火了,不过嘴上却不冷不热地说道:“你们哥儿仨可真孝顺啊,棺材都给妈做好了,就巴着妈死呢是不是?”
小儿子白孩儿一听,偷看了我nǎinǎi一看,大声说道:“妈,你看你说的这是啥话,没人巴着你死,俺们都巴着你长命百岁呢。”
二儿子黑孩儿没说话,直接动上手了,一把把我从炕上扯了下来,然后掰开张nǎinǎi抓在我胳膊上的那只手,一推我,“走走走,跟你nǎinǎi回家,没、没你们啥事儿咧。”
我这时候巴不得走呢我,如获大赦,小跑儿跑到了nǎinǎi身边。nǎinǎi一把拉住我,张老大扭头朝我跟nǎinǎi看了一眼,眼神里多少露出一丝感激,他那三个儿子没注意到他,一个个脸sè不善地看着床上的张nǎinǎi。别看我当时年龄小,我也能看出来,这三儿子很不情愿张nǎinǎi醒过来,估计心里已经怨恨上我跟我nǎinǎi了,我们今天要是不来他们家,指不定他们准备的棺材已经派上用场了。
话说回来,做儿子能做到这份儿上,真是,小喜鹊呀尾巴长,娶了媳妇儿呀,他就不要那亲娘了……
张老大家的事儿,这只是个开头,这篇故事里讲不完,直到我快二十岁时才结束,在他们这一大家子身上,你会看到一场现世现报。像我们这种人,也只是冷旁观,不是伸不上手儿,而是不愿意去伸手儿。
nǎinǎi这时候似笑非笑,冷冷地看着这仨畜生,我轻轻拉了拉nǎinǎi的袖子,低声问道:“nǎinǎi,咱啥时候回家呀?”
nǎinǎi似乎被我这一声喊醒了,猛地一回神儿,没话说,拉着我就往门外走,走到门口儿的时候,nǎinǎi又停下了,扭头朝张老大看了一眼,大声说道:“大兄弟,要是有啥事儿用我帮忙的,到俺家找我吧。”说完,不等张老大回话,拉着我出门离开了。
一路无话。回到我们自己家的时候,东屋的灯还亮着,nǎinǎi拉着我推开门刚走进院子,我爸从东屋走了出来,我爸问我nǎinǎi:“妈,你们咋去这么久才回来?”
nǎinǎi看了我爸一眼,不答反问:“震龙呀,你咋还没睡呢?”
我爸说:“我能睡得着吗,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去张家要人了。”
nǎinǎi闻言,莫名其妙叹了口气,当时我不知道nǎinǎi叹气啥意思,现在想想,nǎinǎi当时那叹息声里充满了感慨与欣慰,看看我爸,再想想老张家那仨货,算的上一个天上,三个地下了。
我爸问nǎinǎi,都跟张家的人说了点儿。nǎinǎi笑笑,没跟我爸说啥,叫我爸赶紧回屋睡觉。我爸转过脸又问我:“黄河,他们骂你nǎinǎi没有?”
我赶紧摇了摇头,我爸看看我nǎinǎi,又看看我,这才转身回屋了。
我爸回屋以后,nǎinǎi拉着我径直走进堂屋,我这时候还在堂屋的外间屋睡着,可以说,我小时候基本上都是跟着nǎinǎi睡的。
nǎinǎi也吩咐我赶紧睡,我走到自己床边没着急脱衣服,转过身好奇地问nǎinǎi,“nǎinǎi,那个张nǎinǎi是咋回事儿呀?”
nǎinǎi这时候正要进她自己那个里屋,我的床就在里屋门口的墙根儿放着,nǎinǎi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笑着说:“没啥事儿,张nǎinǎi撞着啥东西了,你坐到她身边以后,把那东西给吓跑了,张nǎinǎi就醒过来了,不过,那东西没跑远,还会再回来,等明个儿张爷爷来找nǎinǎi,nǎinǎi再带你过去。”
“还去呀?”我一皱脸,老不情愿了。nǎinǎi又摸了摸我的头,回里屋了。
第二天,很意外的,张老大并没有来我们家找nǎinǎi。第三天,也没有来。到了第四天,我记得那天刚好是个星期天。那时候还不兴双休日,一个星期就一个节假日。
每逢星期天,我都会跟弟弟在星期六晚上把作业全部做完,然后星期天痛痛快快玩一天,真教人怀念那时候无忧无虑的孩子生活。
nǎinǎi呢,一到冬天就有个习惯,天蒙蒙亮的时候起来,到村子外溜达一圈儿。每到星期天,还会把我喊起来陪她一起溜达,这个星期天也不例外。
记得那天下着薄雾,我陪nǎinǎi出了门,可着村子外溜达一圈回来以后,张老大很意外的出现在了我们家,这时候,我妈刚把饭做好,我爸已经吃过饭去电焊铺了。
不光是张老大,张nǎinǎi居然也在。nǎinǎi带着我回到家坐下来跟他们老两口一唠……接下来再发生的事儿,谁都没想到。
nǎinǎi说,这次遇上的,是个真正的厉害玩意儿,要是我没出生的话,除非我太爷复活,要不然凭她一个人根本就制不住那玩意儿。
整件事下来,即恐怖又令人发指,真是印证了nǎinǎi那句话,“恶鬼恶,么人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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