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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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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攻城或迎敌,在过去的一年里已成家常便饭,但即便这样,他的每次出征,依然令她提心吊胆。

这一役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刚过中午时,周顾就回了。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他同座下的乌黑神骏一样扬眉吐气。看到卿羽在营前立着,一脸地担忧,他跳下马背向她走来,安慰似地笑了:“胜了。”

远方的城楼上,“勋”字大旗迎风招展,带去前线的大部分兵力也都就地安营驻守了。听他讲了一遍原委,卿羽才放下心来。坦白说,比起bào力,她更愿意看到和平解决问题。

金子也平安回来了,满面笑容如沐春风,卿羽看到他的肩膀一直在流血,扯过他来便按住上药。待一切收拾完毕后,她又仔细熬了滋补的汤药,去给周顾送去。

营帐里,一盆血水触目惊心,而姜玉已在帮助周顾上药了。她小心翼翼地拿棉签蘸了药膏,涂抹在他的伤口处,眼看他皱紧了眉头,不经意间发出一声极低的呓语,柔声问道:“怎么?是不是我下手太重了,疼么?”

周顾摇摇头,给了她一个安慰的轻笑,见她神情专注,一缕碎发垂在额前也无知觉,不觉心神一动,抬手为她抿去,轻声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难得从他嘴里听到这般充满怜惜的话,姜玉一时有些感动,眼底现出一抹泪光来,而她笑道:“殿下说这些话就见外了,能照顾殿下,是我的福气。”

周顾看着姜玉,目光柔和温暖……就如平日里无数次看向自己那样。隔着衣架,卿羽将里面的情形看了个仔细,心里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着似的,有些麻木的疼。手中的汤药还散发着袅袅烟气,氤氲了眼角,她忍住眼中的酸意,悄悄退了出去。

帐外天朗气清,盛夏季节里难得有这样凉爽的时候,她将手中的药罐给了一个路过的士兵:“这是给韩老将军熬的药,你去送一趟。”

那士兵一听是给韩老将军的,一刻也不敢怠慢,端起来就飞快走了。

打了胜仗,占据了新的城池,大军士气正盛。卿羽随着队伍下午就去了城内,傍晚时,大师父察觉到她闷闷不乐的样子,便拉她登上城楼,指给她看绚烂的夕阳:“你看看这河山大好,壮丽如斯,我的好徒儿呀,你却为何如此伤怀?眼下作战顺利,成就霸业、收复家国已是迟早之事,想到这儿,你就不会兴奋不已壮怀激烈么?!”

夕阳西下,城内已是一片废墟,老百姓挑着破家具,拖家带口地从这座换了主人的城池撤离,衣衫褴褛的老者躺在地上,旁边是哭号的yòu童,邋遢汉子和蓬头垢面的妇人早已麻木,肩挑手扛,沉默地收拾着残局。

大师父眼中的河山壮丽,在她眼中却是这番景象。而这样的景象,在过去的一年里,频繁出现,如今已是习以为常。她垂眸不语,手指扶着城墙的碟砖,尖锐的指甲在上面划出一条条细微的痕迹。

大师父看了一眼城下,再看看她这副神伤的样子,蓦然一叹,道:“既要改朝换代,就要打仗,这种局面是避免不了的。但为了以后更好的生活,这些牺牲不算什么。”

夏季的傍晚燥热不堪,卿羽却只感觉到了寒意。她抚了抚自己的手臂,低低道:“我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既然这是一种避不开的宿命,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么从一开始她就预想过以后的漫长岁月会经历什么。她不后悔,但当一幕幕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景象在眼前真实上演时,她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起风时,她向城下走去,夕阳已坠入西山,天地被覆上一层暗影。她走了几步,和上楼的人刚好打了个照面,姜玉正挽着周顾的胳膊,媚眼如丝,小鸟依人。

“卿羽?你怎么也在?”周顾明显有些吃惊,他下意识地推开了姜玉的手,有些局促地望着卿羽,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的孩子。

他做错了什么呢?他什么也没做错。错的是时间,是等闲变却故人心。

卿羽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不着痕迹地笑了:“闲来无事,随便走走,没想到也遇见师兄出来散心,真是好巧。”

不等周顾回答,姜玉笑着接了话:“殿下终日处理军务,忙得紧,这么下去若是身子吃不消可怎么才好?我便央了殿下出来散散心,没想到恰好遇见姐姐也在,不如我们一起呀!”说着,顺势又挽住周顾的手臂,靠在他身上。

卿羽看着她的动作,笑意清浅:“姜小姐对主帅可真是关心的很,让我心存感激。以后,还需要麻烦姜小姐多多受累,我也好有更多的时间去照看伤员们。”

周顾看着她,深沉的眸子里涌动着不可名状的情愫。卿羽却又笑了,侧身让出路来:“城楼上看风景,可真是别有特sè,只是我还念着锅炉上煮着的汤药,就不陪你们了。”

姜玉嫣然一笑,扯着周顾一路上了城楼。

何当走过来,叹息般地摸了摸她的发顶:“何必呢?”

卿羽咬住嘴chún,一言不发地向下走,许是步子迈得急,一脚踏了个空,身子瞬间失去重心,摔了下去滚几圈,跌在地上,锥心之痛bī得眼泪嵌在眼眶里摇摇欲坠,而她就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何当慌着一张脸从台阶上几步奔跑而下,双手扶住她的身子左右查看:“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摔到哪里了?”

卿羽揉着脚腕,许久才闷闷道:“好像……扭到脚了。”

何当看她这般硬撑的样子,忽然感到心疼,遂过去将她揽在怀里:“你要是心里觉得不好受,就哭出来吧,为师在呢,为师会一直陪着你。”

方才她与周顾、姜玉的一幕,何当看得真真切切。这段时日以来,纵然卿羽和周顾明面上不说,但他这个做师父的,也感觉到二人之间关系的微妙变化,从当初的你侬我侬忒煞情多,到现在的冷淡疏离别扭拘谨,实在是令人感到唏嘘。

但他又能怎么办呢?感情本来就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或许再深情的爱,在充满了刀光剑影的时间面前,都会被消耗吧。

卿羽靠在他怀里,眼中闪动着泪光,但迟迟不愿让它落下:“我心里没有不好受,只是觉得累。大师父,我真的很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累过。”

大师父抱着她,只是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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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崴了脚,终于有了时间可以休息。从前整日忙前忙后,现在突然一闲下来,倒不习惯了。金子会时不时的来看望她,讲些军中趣事给她听,不至于让她的日子太闷。

如此休养了几日,总算能下地走路了,她迫不及待的要去看伤员,刚走到门口掀开帘子赫然望见周顾就站在门外,微微探手正要掀帘的动作略一停顿。

看到他来,她有些吃惊,但下一刻已被他打横抱起,走到床边安放了下去:“我听金子说你崴到脚了,怎么样,现在还疼吗?”

“已经好很多了,”她往床角挪了挪,关切地望她一眼,“你的事情忙完了么?听说,下一役很是凶险。”

他似不愿跟她谈起战事,敷衍道:“你不用担心这个,把伤养好才是最重要的。”遂站起身去倒了杯热茶递给她,“我这几日太忙了,才知道你受伤的事情……”

他的眼里有着歉疚,卿羽却有些局促地接过茶水匆忙抿了一口,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自己太笨,走路没看清楚,不小心跌了一跤。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大师父说用不了几日,便会痊愈。”

听她这样说,他似乎才放心了些:“那就好。”

二人相顾无言地坐了片刻,气氛一时寂静得让人心慌,卿羽一杯茶水喝完,静静地捧着空杯,指腹细细摩挲着上面的花纹,一直将一圈的花纹来回摩了个四五遍,周顾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犹豫再三,道:“我这里没什么事,师兄你先去忙吧,军中一定有很多大事小情等着你去处理。”

他接过她手里的空杯子,凝注她道:“你就这么不愿意同我待在一处?”

卿羽一时愕然,他却淡淡一笑,掩住眼中的伤神落寞,而后站起身来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你好好养伤,我走了。”

他的背影英挺却清癯,再一想到这几个月来他们之间的变化,她的心就闷闷的疼。

“你怀疑我。”

他的背影一僵。

卿羽忍住心底的翻涌,说出的话却是无比平静,笃定的语气愈加肯定了他的所思所想:“师兄,你怀疑我。”

气氛又恢复了先前的寂静,他似乎也在压抑着心里的情绪,过了许久才缓缓转过身来:“我怎会怀疑你,卿羽,这个世上最不会怀疑你的人,就是我了。”

卿羽微微一扬手,蓦地笑了:“师兄,你可真是个不会撒谎的人。”说到这里,她自嘲地笑了笑,“这几个月来,我们都在有意无意地避着对方,可能从一开始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误会,可时间久了,这误会也就成了一个死结,越拉越解不开。算起来,从去年还未攻破易云关的时候,你就开始怀疑我了,对吗?”

他的脸上浮现出惊痛之sè,眼神复杂地望着她。

“你怀疑我和别人旧情难忘,这件事情一直是你心里的结,可它又何尝不是我的心结?”她说着,自手边的案几上取来一本医书,而后忍着脚腕处的痛感下了床来到他身边,当着他的面将夹在书里的一张纸拿出徐徐展开,“这张画像我从你的营中拿走后不久你就已经知道了吧,可是你从未说起过,也从未问过我,我们两个彼此心照不宣绝口不提,猜疑变本加厉,终于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他的目光移至她手里的画像上,上面的她,白衣清影,临风而立,笑容比身后的扶桑花还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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