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炉中日月
梁德盯着那个冰球看了一会儿,道:
“董指导,翻过来了还能翻回去吗?”
董存真拿着翻过来的酒杯凑到嘴边,把还剩三指来高的威士忌喝下一半。
他将手指伸进口向下的杯子里摇了起来,上方的酒液和冰球还是不为所动,就像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约束在那里,无论怎么倾斜晃动,也没有一点一滴飞洒出来。
但在梁德的武者灵觉中,酒杯之外并没有附着任何非凡之力。
“看到了么,它并不需要一个外壳。
你因为天生的身体结构,习惯性地把jīng神层面的‘我’也想象成一个类似的东西,外壳坚韧牢固,内里柔软脆弱,但真的是那样吗。
这一次锻打,打破的是你想象中的外壳,实际上你根本没有什么外壳,锻打将要改变的是你与外界交互的模式。
里面和外面只是一个比喻。
我提这个比喻是为了给你一个抓手,你保持住这个想象,就不会在被锻打的过程中无所适从。
你的生命形态早就脱离了身体结构的局限,新的交互模式说不定更适合现在的你,何必再翻过来呢。
如果你还是需要外壳,心中执念不消,那么新的外壳自然会出现。”
“我……差不多……明白了吧。”
梁德迷惑地点点头,道:
“那我需要怎么配合锻打。”
董存真道:“很简单,等会儿你听到我叫你的时候,答应一声。
迟一点也可以,但一定要应声。”
这么简单啊……
“是,董指导,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梁德坐姿笔挺,目光坚定,和平时松松垮垮的样子完全两样。
原因是他害怕一会儿太疼,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
这些天他算是见识到了董存真座下的弟子们有多扛揍,忍耐痛苦的能力有多qiáng。
可那些如钢似铁的肌肉佬们谈起董先生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浑身一紧,三年级那头豺狼人更是毛发直竖,身上的军装都戳得破破烂烂。
梁德的决心没有水分,不会临阵脱逃,但那种疼痛即将降临前的微量恐惧难以消除,就像等着打预防针的小学生,需要握紧拳头绷紧肱三头肌给自己打打气。
“好,很有jīng神!”
董存真也不多话,挥起铁拳悍然砸下,将面前的梁德打成了一滩铜汁铁水似的液态物质,光芒耀眼的流体从空中坠落,在铁苏木材质的酒吧地板上烧出了一个深深的破洞。
他放下拳头等了一会儿,伸手舀起一捧“铜汁”,似乎是在感受温度,片刻后,董存真拿起酒杯上那颗冰球,弯腰对破洞下方喊道:
“梁德!”
流淌的铜汁铁水瞬间凝固,一个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从洞底传出:
“我在!”
冰球上现出一个黑点似的小孔,只听风声大作,一道五sè流光从地板破洞中飞出,转瞬之间便钻进了冰球顶部的小孔内。
洞底只留下一些灰黑sè的残渣,那便是梁德的杂质了。
这几天的持续锻打中,梁德不可避免地被填入了许多不属于他的东西,经过这次呼名萃取,进到炉子里的就是干干净净的好材料了。妙书吧
董存真随手将合上炉门的冰球向上一抛,那座装载着梁德的锻炉便悬在半空放出墨蓝sè的光芒,照亮了站在吧台后yīn影中那个面目粗豪的中年男人。
莫飞升给自己倒了杯酒,从袖里取出一枚贝壳放在台面上敲了敲,一个指头大小的老和尚从贝壳里走了出来,整理了一下僧衣,笑道:
“莫先生这枚幻海传心贝当真了得,老衲虽未穿界,却如同身临其境一般,实乃巧夺天工。”
莫飞升道:“也是大师神魂坚固,若是寻常的界内赤级,哪里经得起一百二十八座空海灯塔的lún照。”
他在彼岸北少林旗舰寺与十胜论了几个日夜,一开始叫人家秃驴,后来改口叫和尚,再后来莫飞升发觉这和尚对空海乱流的确有些独到见解,便又改了称呼。
一个界内赤级能有如此见识,他心里也有三分佩服,能当得起他莫飞升三分佩服,当然配得上一声“大师”的称呼。
那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走到墨蓝sè圆球下方望了一会儿,道:
“存真师弟,这锻炉的火候是你掌着,依你之见,要过多久才能将那位梁德施主的因缘烧炼出来。”
董存真道:“十胜师兄却是问得差了,因缘一物无形无相,我辈青灯黄卷参悟半生,也不过能捉住几个影子,又怎么说得清他人的因缘。”
十胜和尚笑道:“存真师弟你瞒不过我,你和莫先生都是自信之人,若无把握,你们是不会出手的。”
莫飞升看着杯中的酒道:“把握我也有几分,可最后还得看有没有这个缘分。”
“原来如此。”
“师兄,就这么干等着多没意思,你也来一杯吧,这个假身应当能饮酒吧。”
“罪过罪过,就来一杯血腥佛陀吧。”
……
锻炉中,被打成液态的梁德渐渐有了知觉。
他又变回了有手有脚的模样,但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放眼望去,四周尽是氤氲香雾,好像到了佛教主题的香薰桑拿房。
梁德喊了几声董指导也不见有人回答,便拨开眼前的香雾,慢慢地向前探索。
他觉得自己不太对劲,却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好像失去了什么,又好像得到了什么。
他走着走着,总是会陷入恍恍惚惚,有时觉得走路的这个是自己,有时觉得走过的地方才是自己,有时觉得自己一直在往前走,有时觉得自己一直在转圈。
不知过了多久,梁德再一次从恍惚中醒来时,发现人也没了,路也没了。
只有三扇门一样的东西立在……立在我的里面?
梁德又是一个恍惚,一扇门向前倒下,把他框了进去。
不对啊,如果门在我里面,门怎么会框住我。
梁德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这个问题,忽然恢复的视觉和扑面而来的城市夜景让他愣在了原地。
他低头,是一双红黑sè的球鞋,伸手扯起上衣下摆一看,是一件23号球衣。
梁德退了几步之后抬起头来,十余米外,一家韩式炸jī店正在营业。
炸jī店玻璃门擦得很干净,店内一览无遗。
保温展示柜里的炸jī还有很多,展示柜旁边是台式收银机,站在收银机旁边的……
是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