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第266章 玲珑心思
沉默维持的时间并不长。
“事实应该并非如此。”一直没有开口的墨离蓦然出声道,“舒桐或许并不是不相信主人,只是因为舒河的性子太过恣意不羁,他不敢笃定在拥有了诱人的权力和无双的盛名之后,舒河是否还能保持当初那颗赤诚无悔的敬仰之心。”
话音落下,苍昊漫不经心地挑眉看了他一眼,墨离抿着chún,轻轻垂下头。
墨离的话,让颐修轻轻挑了下眉,这个冰块倒难得会为谁辩解。对他的话,颐修没表示反对,也不觉得赞同,只因他对舒家兄弟的性子并不是很了解,只偶尔从十四和月萧嘴里听到过三言两语的评价,闻言也只是淡淡道:“希望如此。”
从十四评价的语气中,不难得知舒河是个怎样狂放不羁的男子,而月萧口中的舒桐,性子坚忍稳重,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并且,是个无私的兄长——不只之于舒河而已,对墨离同样。
能让冷漠如冰的墨离默默记在心里十一年,并且很有可能终其一生都将铭记于心的人——正常来讲,舒桐的性格已经决定了他首先不可能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更不可能出现叛主的行为,至于无端生出些许心思,却是人之常情——
自古以来,帝王的猜忌,永远是忠臣良将头上最致命的利器,尤其当手上握有的兵权和战功时,风头盖过主上,自然无可避免就会迎来四面八方的嫉妒和有心人的算计,包括帝王的防备和杀意。
以南越将门之后的身份效命于主子身边,即便南越如今灭国,他心里或许也根本不曾产生过一丝动摇,对主子忠诚的心依旧,只是所思所想所虑,无非是怕有那万分之一甚至万万分之一的可能——
若舒河被功名利禄蛊惑,产生了别样的心思,他只愿能在事情达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前,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挽回或者阻止一切的发生。
颐修这般想着,便突然觉得,舒河此生能有这样一个兄长,真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当初主子封了南越亲王兼大将军的尊号给舒河时,他曾为此感到不安,如今才知道,原来为此感到不安的不只他一个人。
“舒桐兄弟的事,本王心里自有计较。”淡淡说了这么一句,已是打住此话题的意思,偏首看着子聿,苍昊道:“聿,从今天开始,你只管负责羽林军与皇城内外的守卫工作就好,三十万人马的新编军队,由墨离负责tiáo练。朝中之事,六部尚书暂代,有无法决断之事则直接向颐修汇报……在本王离开之前的这半个月里,可视作本王不在。”
短短几句话的安排,已然是把朝政大权完全放手分了出去,这意味着什么,在场的几乎无人不清楚。
从来没有人敢随意质疑苍昊的话,但直到此时,墨离和子聿才真正意识到,主子说的话从来不曾带着玩笑的意味,十四领兵是真的,主子要亲自前往纳伊也同样是真的——
如今这已是铁定的事实,再不容反驳。
刚被罚过,十二个时辰虽难捱,但他们却似乎只是把那当作了纯粹的惩罚,并未曾真正反省,在南风去传达主子命令之前,他们甚至没有丝毫后悔过自己在主子面前说出的话。然而,从南风嘴里听到主子改了命令之后,他们却完全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反而真正彻底体会到了“后悔”这两个字的涵义。
可是,墨离和子聿同样知道,苍昊的话即便是以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也断然不可能再容许他们多说一个反对的字眼。
“主子突然生出去纳伊的想法,是因为末主子?”颐修沉吟了一下,缓缓道:“末主子此时在问州,翻过一座山,就是西域的边界仓山。仓山勉qiáng可以算是九罗、纳伊、西域三国交界之地,只因中间隔着一座七绝山,便全然隔断了九罗与西域的往来,若主人打算让末主子在纳伊边境汇合,以末主子和丞相的身手,翻过七绝山并不难,只需两三日便可抵达。”
苍昊未置可否,只淡淡声道:“你倒是玲珑心思。”
“如此说来,属下却是猜对了?”颐修笑意盈盈地道,“有末主子与丞相在,属下却是放心的,他们定能照顾好主人。”
苍昊神sè间似是有些倦怠,闻言也只是懒懒地睨了他一眼,并未说话,想来也是懒得与他计较了。
一直站在苍昊左右的南风、南云二人,不约而同瞥了颐修一眼,心里却忍不住想叹息,这一个个的,最近胆子都见长了,与主人说话时的语气……
也亏得主子最近性子柔软了很多。
“怎么了?”颐修被二人的眸光扫得莫名,见两人不说话,便也没再多问,反而注意到一个问题,看向苍昊,蹙了蹙眉道:“主子最近似乎很容易疲乏。”
“嗯?”苍昊懒懒地挑眉,“你又想说什么?或者说,本王身子又要出什么问题了?”
颐修霎时无语。
十四扑哧一笑,“九哥,颐修这不也是忧心您的身体么,只是太敏感了一些而已。”
颐修不理会小pì孩的tiáo笑,扬了扬嘴角:“主子歇息一会儿吧,我让方知舟领那三人过来,待主子休息好了,不妨见见他们。那个女子,颇有些意思。”
“颐修。”十四表情古怪地瞅着他,“你怎么看起来完全一副要改行当媒婆的德行。”
“云王殿下别乱说话成不?”颐修瞪他,“被末主子知道了,只怕你这个小身板承受不住后果。”
十四撇撇嘴,“九嫂嫂才不会虐待我,要算账她也只会找你这个罪魁祸首。”顿了顿,他缓缓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腿,直至全身,抬起头,“本王这身板已经不小了,以后别再拿逗弄小孩子的语气跟本王说话。”
颐修嘴角一抽,无语。
苍昊身子靠在软榻上,懒懒地阖上眼,对他们yòu稚的斗嘴不置一辞。
子聿看了主子一眼,沉默着转身进了内殿,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件宽大的纯白sè貂裘披风。
“这是干净的,没有人用过。”把貂裘盖在主子身上之后,子聿低声解释了这么一句,也不知道是解释给谁听的。
南风、南云对视了一眼,各自浅笑。
不过,却有人觉得意外,颐修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件白得高贵白得无瑕的貂裘,脑子里有一瞬间打结。
这件披风,是子聿所有?怎么觉得那么……不真实呢?
颐修在脑子里勾勒出系着白得让万物黯然失sè的貂裘出现在校场上时,十万将士惊得掉了下巴的蠢样……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当真无聊。
“本王给你的东西,你自己不用,就留在这里准备着用在本王身上?”苍昊没睁眼,淡淡笑问。
一句话解释,颐修恍然。他就说了,以子聿的性子怎么可能自己拥有这样一件披风?
原来是主子所赐。
不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为什么他一点儿也不知晓。
子聿抿着chún,低声道:“不是,只是一直没有用上。”
“九哥这件披风是不是给错人了?”十四显然也有与颐修同样的想法,眉头挑得老高,“子聿这么阳刚冷硬的汉子,哪里适合这无瑕的纯白sè,看他一年四季都是黑不溜秋的长衫,就知道不喜招摇,这件能吸引住所有人视线的披风要真什么时候穿出去了,那才是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
十四这句话虽带着tiáo侃意味,但无疑的,说的是事实,子聿要是能把这件披风穿出去,只怕能跌破所有人的眼球。
在场的都觉得十四的话深有道理,也都不明白主子为什么会将这样一件披风赐给子聿——这件披风应该更适合月萧,或者碧月。
不过,众人随即想到,月萧身为霁月山庄庄主,富可敌九国,碧月是凤衣楼楼主,势力遍布天下。这两人,大概只有送别人东西的份,一件披风什么的,主子想必也没那无聊的心思做什么顺水人情。
反观子聿,出身寒族,性子寡淡,除了曾经一度对练武有着近乎疯狂的执着之外,对衣食住行样样不放在心上,物欲要求委实太低,一年四季似乎只有两三套衣服换洗也就足够了,主子赐他一件披风倒是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这件披风本身。
颐修与十四心中同时产生了好奇,真想知道,苍昊是在什么情况下想起来要送这样一件披风给子聿的。
不过,对于十四的话,和大家各自隐藏在心里的好奇,苍昊却连回应都懒,迳自闭着双眼,静静养神。
一件披风也能生出那么多无聊的想法,看来这些人,委实是最近的小日子过得太过平顺,觉得无聊了。
“颐修,那个冀北,若交给你,能压得住他么?”
颐修摇头,“就算是表面上恭顺,也只是因为我是国子监监考,而不是因为对我服气,主子若想真正tiáo教于他,倒是不妨带在身边,一起去往纳伊走上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