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回忆（下）

云天平笑着说道：“我平时自己烧菜，所以多少有些了解。炒河粉虽然只是普通面食，不过越是普通的东西，越是不容易做好了。能够做到像您这样口味独特的，恐怕还真没几个人。”

田大爷呵呵一笑，然后很随意的将旁边餐桌的一张凳子拉了过来，坐在云天平和石婷旁边。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烟嘴，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软壳的中华牌香烟。他从烟盒里取出一支来，装在烟嘴上，又拿出火机，将烟给点上。抽了一口后犹豫了一下，看着云天平问道：“小伙子，要不要来一根？哦，不过我这个可不是真的中华牌，里面的烟是我自己卷的。”

云天平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抽烟。”

田大爷将烟盒与火机都收了起来，然后说道：“好，不抽烟的小伙子，不错，现在可不多了。”

他吧嗒吧嗒的抽了几口烟，掸了掸烟灰，然后慢悠悠的说道：“老头子我这秘方，是从师傅那里偷学来的。那时候还是解放前，家里穷，孩子又多，养不活。父母就商量着，把我送去给别人当学徒工。学徒工那只是台面上的说法，其实就是卖给别人做包身工的。”

田大爷说着，又抽了几口烟，接着说道：“他们一合计，就把我送到了一家大酒楼，跟着一个厨子做学徒工。那个厨子小有点名气，拿手绝活就是这个炒河粉。他有一个tiáo制河粉的祖传秘方，平时他把秘方锁在箱子里，谁也看不到。那时候我睡在他和其他几个学徒工，就睡在他隔壁房间。以前的房子，都是木结构的，墙壁是木板拼接起来的。所以我后来发现墙上有个缝隙，透过缝隙可以看到师傅的房间。于是我就经常趁着没人的时候偷看师傅房间。而师傅的秘方，也就这样被我偷学了去。”

云天平一边吃，一边听，听的津津有味。田大爷虽然不是一个好的叙述者，不过他的故事的确也很吸引人。石婷也曾经听田大爷说过几次这个故事，但她也一样听的聚jīng会神。

“嘿嘿，你们不知道，以前师傅的秘方，除非至亲，绝不外传的。师傅一生都没娶妻，没有子女，所以他最后把秘方带进了棺材里。若不是我那时候偷学到，恐怕这个秘方就永远失传了。”

田大爷一边说着，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年代：“我给那家饭馆当了十年学徒工，后来解放了，饭馆被老板上缴给了国家。我们从学徒工，变成了服务员。可是后来因为一场文化革命，饭馆被迫关门。饭馆没了，我等于失业了。无奈之下，我只能四处讨生活。几经辗转，我来到这里，靠着那个秘方，开了这家小吃店。现在算算时间，也有五六十年的时间了呢。”

田大爷又啜了一口烟，不过很快就发现云天平以及石婷都听的有些入神了，连手里的筷子都停了下来。于是他哈哈一笑，说道：“人老了，就喜欢说些过去的事情。你们别介意，赶紧吃吧，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云天平和石婷两人也回过了神来，于是便又开始吃了起来。云天平一边吃着，一边由衷的说道：“田爷爷，你的故事很jīng彩，我们都挺喜欢听的呢。”

石婷也附和着说道：“是啊，田爷爷，你的故事我听过几遍，可还是不觉得腻烦。每次听你说起，我都会有不同的感悟。你说和你相比，我的人生简直幸福了很多了，其实也没什么值得我自怨自艾，悲天悯人的。”

田大爷呵呵笑道：“你能这么想，那自然最好了。小婷妹，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妈第一次带你来的时候，你还没这桌子高呢。一转眼可都长成大姑娘了。其实我也知道，你经常来我这里，主要就是因为想念你妈。你妈在天有灵，能有你这么一个孝顺懂事的女儿，她应该觉得很安慰了。”

石婷明显眼圈有些泛红，不过依然说道：“谢谢你，田爷爷。”

田大爷几口将剩下的烟都抽完，叹了口气，说道：“不过，小婷妹，人，早晚都会离开这个世界，只是时间上的区别而已。你母亲过世也那么多年了，可是你始终都没能放下，我想你妈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你也不能永远就带着这个思想包袱过一辈子吧？小婷妹啊，放下吧，人应该向前看才对。”

田大爷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毕竟活了那么大年纪，很多事情都看的很透彻。云天平听的出来，田大爷的话里，似乎有一些玄机。

石婷低声说道：“其实道理我懂，可我就是放不下。每次我遇到烦恼，总希望有个人能在我身边安慰我，听我诉诉苦，撒撒娇。可是我身边没有这样的人。所以我只能来你这里，让我的思想可以有个寄托……”

田大爷又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小婷妹，你……不能总是这样。你田爷爷总有一天也是会死的，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你对你母亲的思念，又该寄托在哪里？”

石婷听出了田大爷话中隐藏的意思，于是便问道：“田爷爷，你说什么死不死的。你当然是长命百岁的。”

田大爷凄然一笑，说道：“我今年都九十二岁了，就算活到一百岁，那又能有几年？况且，我能不能活到一百岁都是个问题。”

石婷急忙问道：“田爷爷，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田大爷看着石婷，良久之后才缓缓的说道：“肺癌。晚期。上星期刚查出来。”

“什么！”石婷脸sè一下子变了，刷的一下站了起来。

“医生说，我最多也只有一个月的生命了。所以，小婷妹，下个月，我就要关了这家店了。”田大爷一脸平静的说道。

“不！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石婷捂住嘴，不让自己痛哭出声。然而眼泪却还是不听使唤的流了下来。

田大爷坦然的笑了笑，说道：“小婷妹，不要难过。生老病死，是自然界的规律。我已经活的够久了，而且，你不觉得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其实是一种痛苦么？现在，痛苦结束了，我要去另外一个世界，和我的老伴，还有儿女，还有外孙团聚了。你不应该难过，你应该替我高兴才对。老天对我挺不错的呢，最后还能让我看到你，还能亲手为你做上一碗炒河粉。我觉得，没有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