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 流年 四
未曾见张殷殷来纠缠,明云和明心似也转了性,在久违的清静日子里,纪若尘竟有些微失落
或许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含烟虽已不再与他一同听玉玄真人授业,但每个月总有那么一次两次,两人会在鹰喙上相见,共赏日出
早在这一年八月,纪若尘就已突破了太清灵圣境,开始研习太清神圣诀以七个月时间突破太清灵圣境,就是放眼整个道德宗,也算是不错的了
起始修炼太清神圣诀之后,纪若尘岁考又进一阶,今年就将与张殷殷对阵了一时间他竟然心中隐隐的多了一些期盼而与含烟的鹰喙赏日,虽然两人从未在此时交谈过,但个中朦胧滋味,也会令他偶尔间回味不已
匆匆间岁考将至,纪若尘收起绮思,专心修道道德宗道法繁多,有体有用三清真诀自然是万法之源,然而如丹鼎咒符图录仙剑之类的应用之道,研习得多了,对于三清真诀的体悟也有不可或缺的作用只是一人jīng力有限,修炼三清真诀的时间多了,自然对其它的学问就会荒废一些,反之亦然在岁考之中为求克敌制胜,自然要在应用之道上大下功夫,也就难免要误了三清真诀的进境
纪若尘刚将太清灵圣诀修至圆满,真人们就已看了出来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真人们虽然均示意嘉许,但殊无多少欢喜之意纪若尘见惯红尘,自然看得明白果然不出他所料,过不了几天,就有几位真人私下询问他是否近来沉溺于杂学道术,反而荒废了三清真经的修习
纪若尘初时尚是十分不解,然而事后静思,越来越觉得真人们的反应有些不对他私下里找云风道长一问,这才知道修成太清灵圣诀时,明云、李玄真等人皆用了五个月不到,而姬冰仙更是仅用三月即将此境修成!
两相一对比,纪若尘当即恍然大悟自己虽然修炼进境较一般弟子已然快了许多,可是与姬冰仙这等天资横溢之人相比,仍然相去甚遥若他只是一个普通弟子,必然会受到诸位真人嘉许,但此时在真人们眼中,他可是谪仙之体,天授之质纪若尘察言观sè,已然知道在诸位真人心目中,自己修道慢过了姬冰仙已有些说不过去,再慢过了明云等人就更是难以接受了
纪若尘虽然同领八位真人授业,分了心思,自然要影响些进境,可是道德宗三清真诀讲究顿悟,他又服了不少仙丹妙药,还有诸多辅助修炼的法宝,所以这个借口也有些勉qiáng
一想通了这些,那本应是十分高远清爽的秋,刹那间变得yīn郁了许多
这一日,当纪若尘授业结束后,已是夜幕低垂他心事重重,未走平时常走的大道,而是选了一条幽静无人的小径,慢慢行来
这条小径夹在两堵高墙中央,正中有一个方形石场,场中有一口古井纪若尘曾走过一次,只知这里十分清幽此时夜sè全黑,他一路行来果然一个人都不见,正适宜独想心事在路过井口时,他眼角余光落处,忽然有一道幽幽碧光闪过
纪若尘心下微惊,停下脚步,向碧光闪动处望去,这才发现石场一角的墙壁下,正摆放着一座青铜古鼎铜鼎式样奇古,上面镌刻着数行古篆这些古篆纪若尘也是一个都不识得,可是他总觉得这些文字似乎曾在哪里见过,但一时息也想不出来在什么地方看到过类似文字
古鼎放在这里已不知有多少个年头,铜绿斑驳,上面已然积了不少青苔,似只是一个无用之物然而在纪若尘双眼中,古鼎鼎身上偶尔会闪过阵阵碧光,看来在莫干峰这洞天福地中放得久了,这铜鼎也吸聚了不少灵气
纪若尘注视着铜鼎,神态如常,心却渐渐地跳得快了起来他微向前踏出一步,可是脚刚刚伸出去,又匆忙收了回来然后,他就静立原地,动也不动,只是盯着铜鼎看个不停
忽然有云飘过,遮住了天上的皓月,小巷中骤然暗了下来,然而纪若尘依然不动
只是当云开一刻,他才如电般闪到铜鼎前,轻轻一掌拍在铜鼎上
他这轻如鸿毛的一掌却如有万钧之力,竟然无声无息地没入了铜鼎之中!鼎身上古篆同时亮起,复又暗去,如此九明九暗,方才不再有异样铜鼎逐分逐分地变得模糊起来,然后一阵扭曲,就此消失
只是刹那之间,纪若尘已有如在bào风中冲刷过了九次,周身腑脏如裂,脸sè苍白之极他万没想到,这看似不起眼的古鼎中竟然含有如此庞然不可或挡的灵气!
只是这些灵气浑然无锋,全无一丝杀伐之意,纪若尘这才勉勉qiángqiáng地承受了下来但他仍觉xiōng口一甜,就想喷出血来只是他心志坚毅,竟然一仰头,硬生生将血给吞了回去虽然xiōng腹间又是一阵剧痛,但终究没让一滴血落在地上百忙之中,他还不忘挥出一道袖风,将扬起的灰尘吹到一边去,不让片尘及身
纪若尘四下望望,见没有惊动任何人,这才加快脚步,向太常宫行去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些隐隐约约的莫明感觉,似乎今夜解离了这个无用的铜鼎,并不是一件小事从那庞然无匹的元气来看,这尊铜鼎或许并非是件无用的饰物,倒很有可能是件上好法器
不过纪若尘出身黑店,钻研的是人心,习练的是闷棍,入了太上道德宗后又专心道术,从未读过圣贤之书,治过经史子集,纲常礼法那是一概不知就是知了,他也不以为然在他心中,倒的确是有句微言大义,向来被他奉若神明的
天下之物,惟有德者居之
纪若尘心中惴惴不安,匆匆离去,并未抬头看看夜空那一lún当空皓月中,不知何时已染上一块碧斑
古井中悄然浮起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影,看上去似是一个女子她长发披肩,眉目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上身可见着一袭古裙,下半身就是一片蒙蒙白雾尽管看不真切她的容貌,然而一举手,一投足,那不经意间露出的一缕风情,竟已有倾城之意
望着纪若尘离去的方向,她凝立不动,良久,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一时间云重月淡,似有一江的哀怨,都在这一叹中倾尽
“翼轩啊翼轩,已经这许多年过去了,你……你终于记起我了,终于想来救我了,是吗?这孩子是你的再传弟子,竟然一掌拍散了文王山河鼎……这怎么可能?唉,是他太厉害呢,还是我真的老了?”
此时小巷的另一端忽然传来一阵隐约人气,一个身影迅速向这边走来他身形凝重如山,又轻灵如羽,似是踏波而来,足下片尘不起,转眼间就到了古井边单看他身形步法,就可知道行十分深厚
他在井口边沿贴上八张血红符纸,这才俯下身去,向井下道:“老前辈,今晚弟子带来一只冰蟾,可作稍补元气、略消炎毒之用前辈放心,弟子定当尽心竭力助您脱困弟子最近才察知,井旁这座古鼎名为文王山河鼎,太过霸道,弟子功行远远不够,实在无法破得此鼎,有负恩师重托老前辈,为求早日破得此鼎,今晚你就将那篇《北帝诛仙录》尽数传了给我!”
他话音未落,头顶上忽然传下一个冰冷之极的声音:“老前辈?我很老吗?”
他大吃一惊,猛一抬头,这才发现飘浮在自己头上的隐约身影,当下骇得急退几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墙上,这才停住一时间,他吓得话也说不清,指着那女子身影,牙关打战,只是道:“你,你……你怎么出来了……”
那女子淡笑一声,虽不见容貌,但笑音中自有夺魄夺魂之力,又道:“这文王山河鼎很霸道吗?霸道怎么被人给一掌拍散了?你只是想骗我的《北帝诛仙录》”
那男子向旁一看,果然那尊文王山河鼎已然消失无踪他当时脸sè惨白,吃吃地道:“不,当然不是!道德宗三清真诀讲究循序渐进,只靠三清真诀的话,弟子再有五十年也搬不动文王山河鼎……”
女子冷笑一声,打断了他,道:“废话少说!你既然那么想要《北帝诛仙录》,那我就让你见识一下好了”
说罢,她伸指向那男子一点,那男子眉心一红,刹那间飞出八滴鲜血她曲指弹了八记,八滴鲜血一一飞散开来,分占八卦方位,环绕着她缓缓飞行
她双目微闭,沉声颂道:“玉出紫府,一气生烟帝君烈血,北斗然骨,九sè莲开,万法自溃”
随着她颂咒声渐渐高亢,分列八方的八滴鲜血一一转成金sè,然后大放毫光,化成八朵斗大莲花
旋即莲开花绽,莲心中又各自飞出一片莲瓣,莲瓣之sè各不相同,在那女子手心中合成一朵小小莲花花开后,莲心又是一sè
那女子须臾颂咒已闭她并未急于发动咒法,而是凝视着掌中的九sè莲花,暗叹一声,喃喃地道:“翼轩,我这就来找你了当年我舍身为你,却不知后来结局如何你……你可逃出去了?”
在这即将脱困的一刻,她竟似有些畏惧也不知是畏惧那不知经过了多少年的世界,还是畏惧那即将揭示的结局犹豫许久,她猛然抬头,清喝一声:“破!”
九sè莲花光华骤盛,一飞冲天!
西玄山上一声惊雷炸响,千丈莫干峰竟也微微晃动一下太上道德宫上骤然亮起一层淡淡光罩,犹如一个巨大无比的大碗,将整个太上道德宫罩于其下
护翼着太上道德宫千年的西玄无崖大阵,终于现出形迹
光罩中心突然亮起一个光点,与整个大阵相比,这光点可谓微不足道,然而其中所蕴光华,足可光耀日月!光点中,一朵九sè莲花冉冉飞升,莲花之下,那女子长发飘飞,裙袖如云,徐徐自西玄无崖阵中脱出!
她在空中定了一定,当空清喝一声,一时间太上道德宫满宫皆惊:“洞玄老贼!待我道行一复,自当重回此地,与你再议多年相待之谊!”
言罢,她驾起九sè莲花,冲霄而去而太上道德宫中灯火通明,无数弟子皆被惊起,当下一片混乱莫干峰周围几峰上,又有数点光华升起几位真人倏忽间在空中会合,但见那女子已然远去,互望一眼,面sè均是凝重之极
他们却是不敢去追
此时太上道德宫一处秘地中,四壁萧然,惟有一灯如豆正中石榻上,紫微真人徐徐张开双目,忽而冷笑一声,道:“无知妖孽!家师虽已仙去,但我道德宗中,仍有斩你之人!”
他手抚身旁长剑,凝思片刻,双目又缓缓闭起
此时在太常峰上,纪若尘立在索桥旁,张口结舌,呆呆地看着夜空,久久不能言语他心下震惊之极,只是想着:“那女子是谁?竟然……竟然有如此神通!洞玄又是谁?是哪位真人吗?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嗯,‘待我道行一复,自当重回此地,与你再议多年相待之谊’……嘿!真没想到,天下竟然还有敢对道德宗如此说话的人,真是好威风!可惜就是煞气还弱了点,若换了是我,怎么也得加上踢翻莫干峰,火烧道德宫这两句……”
他胡思乱想了一番,xiōng中气血又有些凝滞不动,当即一惊,匆忙向自己住处奔去,以消受今夜意外之获
此时此刻,尽管太上道德宫已是沸沸扬扬,那口古井旁仍是清清冷冷,只是少了一个文王山河鼎,多了一具干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