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二 未问是缘是劫 下
无尽海的天,无日,无星,无月,一束天光挥洒而下,罩住了茫茫海面上那座孤岛这束天光其实十分惨淡,但在无尽海极是显眼,遥遥望去,就似莽莽洪荒中千万年来只有这座孤岛、只有岛上岿然不动的那个身影一般
海上忽然起了涟漪,一行数人踏波而来前导的是四名面无表情的洪荒卫,后面跟着青衣,最后则是一脸张皇与懊悔的龙象白虎二天君
众人行得十分迅捷,转眼前已在岛前十丈处停下洪荒卫向孤岛行了礼,就四下退去,只留下了青衣与龙象白虎二天君
“你还有何话可说?”无尽海主人的声音浑厚悦耳,自天而降,刹那间洋洋洒洒的已填满了无尽海海天之间的每一寸地方
“这一切皆是我心甘情愿,与他人无关若说有错,那也只是青衣一已之错”青衣淡淡地道
二天君垂首立着,乖巧之极,在无尽海主人面前,他们哪还有半分叱咤江湖的豪气?龙象忽然极轻地点了一下白虎,白虎愕然,顺着龙象的目光望去,正好落在青衣垂在身边的左手上那只本是集天地灵气于一体的素手,此刻在白虎眼中却显得有些导样,似乎有汩汩的鲜血正顺着那纤纤五指滴下白虎吃了一惊,用力眨了眨眼,再仔细望去时,却什么也看不到了
白虎心中虽然诧异,表面上却装得什么都没有看到青衣此刻被训斥肯定与纪若尘独居南疆木楼的那晚有关,那么二天君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守护不力的罪名,此刻只要能够不引起无尽海主人注意就好白虎心中明白,在这无尽海主人面前,自己休说没有脱身之能,就是想自杀也根本办不到
“真是胡闹!”无尽海主人的声音中略有怒意他话音未落,空中已是yīn云密集,随后喀啦啦数声巨响,几道闪电自天而降,直劈海面,长达千丈!
青衣面sè苍白,身躯微微颤抖着但她咬死下chún,定定地立着,眼中虽然也有一丝惊惶,但那坚定之意,任谁都能看得分明在动怒则天地为之变sè的无尽海主人面前,青衣就有如一株青草,倔qiáng地立着
无尽海主人的声音稍稍柔和了一些,道:“大道浩瀚无边,你即使修了‘lún回’,又能看得破几层因果?纵使你甘愿舍弃已身道果,洗去他因果中全部血孽,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罢了!‘lún回’虽是妖族三部圣书之一,然则哪有与大道抗衡之力?”
青衣抬起了头,仰视着孤岛上那千年不动的身影,终于鼓足勇气,道:“难道就因为看清了因果,逆不过大道,就什么都不去做,静静等着因果的到来?与其这样,我宁可去做那些注定是镜花水月的事!”
“至少……”青衣的声音渐转低婉,然则坚定如初:“这样我不会后悔”
无尽海主人默然片刻,挥手间两名洪荒卫已破lang而出,立在了青衣身后
“将她押去幽冥水牢,锁在深幽池底”
听得幽冥水牢四字,青衣的面sè刹那间白了三分但她一言不发,随着两名洪荒卫向无尽海深处行去行出百丈之后,海面上忽起一道巨lang,将三人罩在当中lang头过去后,无尽海海面波平如镜,再也不见三人身影
孤岛再次归于沉寂
就在龙象白虎不知所措之际,一名洪荒卫宛如幽灵般出现在二人身后,向二天君一招手,示意他们跟上,然后当先向无尽海边缘行去
半日之后,心中忐忑不安的二天君已到了无尽海边缘那洪荒卫立定脚步,掌中三丈钢矛一摆,沉声道:“你等虽然此次守护小姐不力,但主人念你二人多少有些苦劳,功过相抵,不与追究你们这就去,日后切勿擅闯无尽海,不然的话,到时休怪咱家战戟无情!”
二天君惟惟喏喏地应了,此次没有送了性命,他们心底已里千百遍的感激先祖就是借他们十个胆子,又哪敢再私闯无尽海?哪怕他们真有这个胆子,眼前这位名为二十一的洪荒卫一人收拾他们就绰绰有余了
二十一长戟一摆,转身向无尽海深处行去他押送二天君出无尽海时行得如风如电,回去时倒走得一步三摇,四平八稳的
在无尽海这段时间里,龙象白虎其实与二十一相处得最为和睦,平素时常向他讨教点修行上的难题此刻见他走得不快,龙象心中藏不大住事,当先叫道:“二十一兄留步!”
二十一应声而停,回首问道:“二位还有何事?”
尽管白虎一直在边上扯袖子,龙象仍道:“该问那幽冥水牢是何等所在,深幽池又是什么样的去处?这个……青衣小姐会被锁上多久?会不会吃苦?”
二十一“嘿”的一声,沉声道:“幽冥水牢藏于无尽海底,用来收押那些胆敢私闯无尽海的胆大妄为之徒牢中之水乃天下至寒至柔之物,任你道行通天,押入水牢后也会被冥水蚀肌销骨,化为乌有若是这样也就罢了,水牢最下层的深幽池另有一等玄妙处,刹那间可令白骨复苏,断肢重续是以浸入深幽池后,时时刻刻都要忍受销肌化骨之苦,却又不能死去,可谓永世不得解脱”
“这……”龙象倒吸一口寒气,惊道:“主人不是素来对小姐宠爱有加吗,怎么这次做得如此绝情绝义!小姐不过是顶撞了他几句而已!这个……你看小姐会被关多久?一柱香?”
二十一叹一口气,伸出三根手指晃了一晃
“三天!”龙象吼了一声
“三百年”
“三百年?”白虎这一次也忍不住了,道:“小姐哪受过什么苦,别说三百年,就是三个时辰也嫌太多了!”
“怎地,你们对主人的决定还有怨言不成?”二十一冷笑道
龙象大声道:“当然有怨言!小姐遭此不公处置,难道你能看下去吗?”
二十一摇了摇头,道:“我乃是主人创制出来,当然不会对主人的决定有任何怨言但你二人现在与无尽海没有任何关系,自然是可以有怨言的只是你等虽有怨言,可是想要到主人面前替小姐分说……”
“怎样?”二天君一齐问
“这个嘛,你等一来道行不够,连我这一关都过不了,如何闯得到主人面前?二来你们又非是能够替小姐化解这场祸事之人,就是见了主人恐怕也没什么用唉,你们这就去,耽误了这许多时候,我也该回去了”说罢,二十一转身而去,转眼间就消失在重重迷雾之中
白虎龙象呆立片刻,也只得离去两人一路商议,均觉得二十一话中似有深意龙象性子急些,言道你我二兄弟受了小姐不少恩惠,士为知已者死,此刻怎能如此见死不救?不如杀回无尽海去,哪怕也给扔入幽冥水牢,也算是轰轰烈烈一场
白虎则怒道二十一已有言在先,光凭你我道行遇上哪个洪荒卫都是死路一条,到时谁来为小姐奔走出头?眼下上上之策莫过于找一只出头鸟,将这祸水引到无尽海去,冲垮无尽海守卫,二人方能混水摸鱼,看看能不能趁乱中救出小姐来且这祸水必然够猛够烈,来人至少也得有一见无尽海主人的资格才成
“除了道德宗,还有啥宗派能够进得无尽海?”龙象脱口而出
白虎沉默了半天,方缓缓地道:“这话倒也有理以主人通天彻地之能,恐怕也只有紫微真人方才克制得住可是道德宗一与小姐非亲非故,二来小姐是妖,它如何肯为小姐出头?此事若成,只能用诈但道德宗几位真人道行高深,阅历丰富,如何才能鼓动他们进入无尽海,倒真是一桩天大的难事……激将?造谣?还是干脆杀几个道德宗弟子,然后嫁祸给无尽海……”
白虎潜心苦思,龙象则道:“嘿!此事若成,那可是天下头等大事了”话虽如此说,但龙象脸上并无兴奋之sè他粗中有细,心知这天大的事就算成了,日后二人也必无什么好下场何况此事能成的概数,实在可以说是万中无一,十有**是二人还没能诈动道德宗,已先被几位真人给斩了头颅去
就在此时,二人身后有人忽然轻轻一笑,道了声:“此计甚好,二位果然谋得天大的事!”
这轻声一笑听在二天君耳中实在是比九天惊雷还要惊心动魄,二人如电转身,早已各擎法宝在手,就想一拥而上可一看清来人面容,二天君登时化作了泥塑木雕,面如死灰,呛啷数声,连法宝都失手掉落在地
来人一袭藏蓝薄衫,气清而华,只那么一立,周围万物立时都成为了wū水浊山,只存着他这么一道清流,卓卓而不群,正是无尽海的一
白虎拼尽全力挤出一点笑容,道:“一大人,您不是从不踏出无尽海一步的吗,怎么今天兴致这么好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散心了?”
据传洪荒卫中一二三千百年来从未出过无尽海一步,而二天君此时身处之地距离无尽海足有百里,是以白虎才有此一问
一轻笑道:“无尽海无远弗届,我现在立足处仍在无尽海内,有何不对吗?”
他这么一说,二天君自然不敢认真辩驳一也不为难他们,口风一转,道:“想引道德宗向无尽海发难,这计策是好的,只是有些不切实际就算是紫微真人亲至无尽海,我家主人难道就肯放了小姐吗?紫微行近飞升,我无尽海却也不惧所以此计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既然说差之毫厘,其实就是相差不远了俗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只有来人和害得小姐沦落至如此地步的元凶多少有些关系,才有可能见得到主人当然如果是正主就更好了,我家主人,还是很通情打理的,呵呵,哈哈!”
长笑声中,一飘然而去,只留下二天君立在原地,目瞪口呆
已是夜深时分,长安城万籁俱寂,惟有少数几处所在还闪耀着灯火
真武观主殿刚刚翻修一新,四个檐角上青铜盘龙口中不住吐着云雾,令整个真武观烟霭氤氤,仙意融融
观门开处,一座八抬藏青大轿就进了观,抬轿仅有四人,每人扶一根轿杆,但将这顶大轿抬得如平湖行舟,迅捷而不带一丝晃动转眼间这顶就穿廊过殿,停在后观主院前院门早已打开,银铃声中走出四个小童,两捧法器,两开轿帘,从轿中迎出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来
这老道正是本朝护国真人孙果,他双眼似睁似合,将手中白玉如意放在一名道僮捧着的玉盘上,进院入殿,在居中的千年寒木榻上坐定一名孙果素来喜爱的弟子焚好檀香后,见殿中无人,立刻换上一副愤愤之sè,低声道:“师尊,明皇那老儿懂得什么,每日里就只知道催着我们进攻西玄山,说什么宜甲余勇追穷寇西玄山可是虎狼之xué,道德宗那些老儿经营此山三千年,不知布下了多少厉害阵法机关,哪是随便攻得的?只可惜师尊您一番持重之心,完完全全成了明珠暗投啊!”
孙果双眼低垂,长眉的尾梢却跳了一跳
那弟子是个机伶的人,见状忙又煽风点火:“师尊,咱们在西玄山周号称万人,但实际上只集聚了六千修道人,那道德宗号称三千弟子,本山没有一千人,八百至少也是有的除了咱们真武观,旁的人中有几个真能顶事的?万一我们攻得狠了,把紫微那个老东西给惹出了关,那时如何是好?青墟宫那只老狐狸张口闭口都是谪仙,但那谪仙是真是假,可是谁都没见过!”
孙果摇了摇头,道:“你修为尚浅,自然不知道谪仙存在遥望青墟,气清而华,仙云缭绕,若非谪仙,至少也是行将飞升之兆”
那弟子转得极快,愤愤地道:“这就是了!也不见青墟将谪仙或者是飞升的那人摆出来,事事让我们打头阵,这分明是陷害师尊您嘛!明皇那老儿对师尊您也没一点应有的礼数,若不是您坐镇长安十年,他的皇位哪里坐得那么稳!”
孙果细眼中光芒微微一闪,哼了一声,缓缓地道:“他的皇位,也未见得怎么稳了”
“师尊,难道您……”那弟子又惊又喜
孙果摇了摇头,道:“我辈修道之人,岂会贪恋这点世俗权势?你的修为还是不够啊,为师现下要打坐清修了”
那弟子忙应了,退出殿去,轻手轻脚地掩好了门他望了望殿外侍立着等候差唤的四名道僮,暗忖这排场也堪堪与宫中相比了,于是又向殿门望了一眼,眼中微露不以为然之sè,匆匆去了
此时早已过子时,孙果已在静修,明皇却仍在凭栏望月,丝毫没有睡意他不睡,一众宫女侍卫太监自然都不能睡,都在殿外候着明皇此时希望清静,身后只立着一个高力士
过了良久,明皇忽然叹了一口气高力士借机上前,道:“这风高物凉,您得为江山百姓着想,还是早些歇息了!杨妃已经候了多时了她说三天没见到了圣上,心里头空荡荡的”
听到杨妃二字,明皇语气立刻缓和了很多,他沉吟片刻,叹道:“朕这几天烦心事很多,想一个人静一静,过两天再去看她”
高力士道:“圣上因何烦恼?难道还是为了那些妖道的事?”
明皇微愠道:“西玄山盘踞妖道不到千名,我们万人围了,居然也不去攻山!朕每次问起,孙果都是东推西托,就是不肯攻山,真不知他有何用心!”
高力士压低了点声音,道:“老奴不懂国事,也不通仙法不过老奴听说,国师孙果最近行事很有些不同寻常现如今他日常出入的仪仗比着宗室亲王还要隆重些,这可与修道人不贪人间富贵有些不同而且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