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凭生死 五
“无知小子,竟敢这等猖狂?”魏无伤大吼一声,双足在地上用力一踏,胖大的身躯恍若失了重量,如飘萍浮于水面般倏忽而起,三丈一步即到,手中两把薄刃匕首发出尖利啸叫,一奔咽咙、一刺小腹
魏无伤看似身形臃肿,实际上灵动无比,身法尽展百丈距离倏忽可至,几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修士被他笨重外形所惑,猝不及防,一个道法都未发出,就倒在了魏大将军的双匕之下
一进到纪若尘三丈之内,魏无伤忽然感觉到一阵令他极不舒服的气息扑面而来,动作立时为之一滞被这道气息罩着,似乎对面站着的不再是看上去全然无害的纪若尘,而是一头自洪荒时代就存在的天敌,只消被它目光盯上,魏无伤就觉得骨头酥软、心神浮动
冥山大将军岂是心志不坚之辈?尽管身上不适,并由心底生出要夺路而逃之意,他仍鼓勇而攻,只不过出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慢了一分两人如今皆是道行深湛,对阵之际举手投足间生死立分,容不得半点疏忽误判,又岂能慢这一分?
纪若尘轻轻松松地一退,就让过了魏无伤匕首刺击随后修罗轻飘飘的扬起,点向了魏无伤的眉心
纪若尘这一矛看似轻盈,实则重逾山峦,万千矛气尽数敛于方寸之间若是一个大意,哪怕是真人级别,被带到了一丝半分,只怕也得伤在这一矛下某种程度上,此矛和魏无伤的双匕实有异曲同工之意
这一矛虽然来得迅捷诡异,然在以身法见长的魏无伤眼中仍是有迹可寻,也可轻易避过,就在他行将行动之际,心头却忽然掠过一丝不安,于是数百年来无数战斗形成的本能使魏无伤不等矛至,已提前后退
果然,那阵令他行动甚至为之艰难的战栗又悄然掠过,使他的身法再慢一分,长矛几乎擦着他的鼻尖掠过,矛气刮肌欲裂
魏无伤又惊又怒,几百年来,他还从未见过如此yīn损恶毒,以动摇心志为主的法术,禁不住叫道:“无耻小儿,你用的是什么邪法!”
纪若尘根本未向魏无伤看上一看,目光只落在百丈之外,正一步数阶,缓缓登山的妖皇翼轩身上,冷笑道:“你贵为妖皇,可记得此物否?”
说话间,纪若尘口中飞出一尊青铜小鼎,此鼎见风而长,转瞬间化作三丈大小,高高悬在空中,缓缓旋动着鼎身上浮出无数意义难明的古篆,淡淡青光四下扩散,瞬间千丈之地映印其中
此鼎一出,魏无伤登时xiōng中气血翻涌,周身无穷大力立时去了四成,身体四肢都有些不听自己使唤,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惶恐翻腾着,若非他心志坚定无比,几乎要转身落荒而逃,远远地离开此地
而以妖皇翼轩之能,被此鼎青光一照,竟如同被火炙烧过,周身鳞甲都不住冒出缕缕白烟,后颈处长长的鬃毛有不少业已开始燃烧他双瞳中立刻降下一道透明薄膜,将青光隔开,若非如此,恐怕双眼也要被鼎光给炙得盲了
魏无伤不识此鼎,妖皇翼轩和文婉却是认得的当下翼轩脚步一停,凝望着悬于空中的巨鼎,宛若龙吟般的声音中充满了凝重:“真是想不到,炼妖鼎在你手中,居然能够尽复旧观!”
“炼妖鼎?!”魏无伤身躯微微一震他虽未能参与千年前那场大战,然而天下妖族,谁不知道炼妖鼎?炼妖鼎在纪若尘手中的风声早已传开,却没有谁真正相信千余年来,不知有多少大妖巨魔在此鼎中饮恨,这件至宝怎会落入一个ru臭未干的年轻人手中?况且就算此鼎真的在纪若尘手里,他也该是运使不了的
想当年,以姜尚之大能,也需焚香沐浴,斋戒七日,更集众人法力,才得以驱使炼妖鼎,一战炼化万余妖魂眼前这纪若尘虽然看不透深浅,可即便算上他当年在道德宗的岁月,修炼也不过十年左右,如何用得了炼妖鼎?
炼妖鼎仍在空中徐徐旋动,淡淡的青光的散发不曾有半分停歇,越延越远,几乎将整个莫干峰都笼罩其中魏无伤只觉身上压力越来越重,妖力也如雪遇初阳,渐渐消融而从妖皇翼轩身上时时爆出的星星点点火花可以看出,炼妖鼎于他的影响也不可小看只被炼妖鼎毫光一照,魏无伤自觉战力已下降近半,不觉心下骇然!
“听说千年前人妖大战时,此鼎被唤作文王山河鼎”纪若尘提矛而立,悠悠道来,丝毫不以独自面对两大巨妖为意:“其实若认真说起,我现下也非人族,至少有一半该算是妖了此时此刻,要用文王山河鼎来对付两位,实是情非得已现下北地天现异象,天兵仙将已然下界,正向道德宗而来自古人妖不两立,仙妖也是如此共同大敌当前,以妖皇识见之明,何以不顾大局,定要在此时来道德宗寻仇呢?”
翼轩徐徐回首,向正将太隐真人杀得狼狈不堪的文婉望了望,笑了笑,龙首中发出的笑声宛若雷鸣:“我们夫妇顾全大局,已足足有一千年了如今婉儿只有三年性命,说不得,我翼轩只好作个自私自利、乘人之危的小人了,陪她了一了这些年来的私仇恩怨”
纪若尘心底忽然泛起一阵很不舒服的感觉此时此刻,文王山河鼎内的不争莲千瓣消尽,九幽之火已然圆满如意,灵觉更是堪称冠绝当世,无需掐算,只是心念一动,便溯及源头,纪若尘已隐隐感觉到,顾清正危在旦夕
纪若尘双瞳中蓝火大盛,火焰似要喷涌出来!他缓提修罗,矛尖直指翼轩,寒声道:“即是如此,纪若尘曾在西玄山有数年授业之缘,便代道德宗各位真人,送妖皇上路!”
魏无伤大怒,断喝道:“好狂妄的小子,便让我来替你家长辈教训教训你!”一挺双匕,如电般绕到纪若尘身后,匕首向他后颈截去在鼎光范围内,所有妖族实力皆会大损,魏无伤自知想要胜过纪若尘是万无可能,只求能阻得他一阻,给妖皇赢得一线机会
哪知眼前那个背影竟然纹丝不动,眼看匕首再进一寸便可破肤而入,魏无伤心头却全无得意,反而尽是迟疑:怎会如此轻易?这个念头刚起,魏无伤眼前已尽是熊熊冰焰,再也不见其它他甚至未来得及起闪避的念头,心底最深处便又起一阵深深的战栗,几乎将他冻僵!
滔滔九幽之炎,扑面而来,顷刻间将魏无伤淹没魏无伤如怒海中一座孤礁,lang过后又浮出水面然而九幽之炎无形无质,已自他身体中穿过,几乎将妖躯中每一个角落都浸润了一遍魏无伤雄浑妖气,在九幽之火前,竟起不到分毫障碍
修罗若海龙出水,破焰而出,矛柄轻轻在魏无伤xiōng口一点,便收了回去
悄然之间,纪若尘足下蓝焰骤生,转眼间便成一道高达一丈的火lang,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便是这道火lang,淹没了冥山大将军魏无伤
纪若尘双瞳中幽幽冥焰更炽,他一跃而起,踏足于九幽冥焰火lang峰尖上,疾向翼轩冲来!
文王山河鼎通体皆明,鼎内蓝光透壁而出,隐约可见内中一朵合苞莲花正在如水波般的熐炎中载沉载浮此时整个莫干峰都被文王山河鼎所放青sè光芒笼罩,有一股雄浑无匹的苍茫大力从山峰中徐徐而出,注入到山河鼎内于是文王山河鼎威力再增!
未等纪若尘攻至,翼轩已被文王山河鼎鼎气照耀得周身浴火,甚至妖躯真身上片片可抵御仙剑砍削的鳞片也开始卷曲
纪若尘虽是踏火而来,看似人借火势,实则他体内暗蕴千重冥火,本身所蓄威势,不知比足下熐炎火langqiáng了多少倍而且随着冲势,纪若尘体内熐炎更是越燃越旺
翼轩明白,纪若尘这是要一击而定生死!
妖皇豪气顿生,仰天一声龙吟,周身数以百计的鳞片离体而出,化作数百团森森黑火,竟生生将文王山河鼎的鼎气bī退少许!文王山河鼎本来就是太上道德宗镇守宫内气xué的一件至宝,千年来与莫干峰气运相连,此时实已借得莫干峰三千年来积聚的无边灵气,威力何等巨大!翼轩能够将鼎气稍稍bī退,实已有通天彻地之能只是这样做代价自然不菲,他护身鳞片尽去,周身自然是血肉模糊如是换了寻常妖族,或者哪怕是条真龙,也要痛得晕死过去,翼轩却是神sè如常
他又是一声龙吟,向纪若尘当头喷出一道黑炎火柱,庞大妖躯再向前冲,瞬间而过百丈,与纪若尘擦身而过!
“翼轩!”文婉一声撕心裂肺的叫,舍下正苦苦支撑的太隐真人,转身向这边冲来,全然不顾太隐真人刺向后心的巨戟
太隐真人长眉一颤,然戟锋追刺之势分毫不慢于道德宗三千年道统存亡之际,早容不得他有半点恻隐之心
修罗已脱手而出,自翼轩龙口中刺入,又自后颈中穿出
这本该是电光石火的一瞬,在文婉眼中却有如千年般遥远!
她甚至完全没有感觉到,太隐真人的戟锋正刺入后心,透锋而出的汹涌真元,正狂野地摧毁着她体内已所余无几的生机
她也没有看到,空中的文王山河鼎正自倾侧,将如水波的青sè鼎气向她当头倒下
“翼轩……”文婉已说不出话来
纪若尘抬手握住修罗,徐徐落地然而落地后脚下一个踉跄,一头栽倒在地适才中了翼轩一抓,他大半边上身已全然消失,现下只余小半血肉连接着下身
空中的文王山河鼎似乎感应到了纪若尘的心意,缓缓回正,如cháo鼎气本已到了文婉头顶,又尽数倒卷而回
太隐真人摇了摇头,也收回了巨戟无须他再动手,文婉受此重创,也不过七日之命了
纪若尘伏地喘息,他身体上恐怖之极的创口处黑气弥散,团团黑气宛若有生命,仍在不住地侵蚀着他的身体这道几乎将他横截两段的一击,只是翼轩一爪之功若不是被文王山河鼎压制,翼轩实力发挥不到一半,单这一击,已可令纪若尘大半身躯灰飞烟灭
然而透过黑雾,可以看到纪若尘身体内根本没有血肉内脏,有的只是浓得缓慢流动的九幽熐炎!
九幽熐炎不断倾泄而出,终将黑气烧得干干净净,然后逐渐蔓延,每延伸出一寸,便会化出一寸的股肤来然而九幽之火消耗甚巨,转眼间便黯淡无光此时莫干峰突然轻轻一震,万千灵气如百川纳海,汇入文王山河鼎中鼎中青光转盛,将一道道垂瀑般的鼎气浇注在纪若尘身上,于是九幽之火,重新炽烈
修罗斜chā地上,纪若尘抓着它的手慢慢发力,将自已的身躯一寸寸地撑起只抬起了数寸,他力气便已耗尽此时旁边伸过来一双大手,将他扶了起来
纪若尘整个身体都靠在了修罗上,这才勉qiáng站起然后望着重新化回人形,相互搀扶着下山的翼轩文婉,纪若尘轻叹道:“今日我用炼妖鼎镇妖,其实与他们比起来,我更该是一只妖”
太隐真人道:“是人是妖,其实并不重要,区别只在一颗道心云中居也有妖在修行,还不是正派名门?只是我宗受祖训所限,不能收妖而已”
空中的文王山河鼎依旧在缓缓旋动着,不住汲取莫干峰的灵气,再guàn注到纪若尘体内这只上古时期葬送了无数巨妖的仙器,威力尽复后,实有颠倒乾坤、移山排海的大威力借得莫干峰灵气之助,山河鼎只凭鼎气压制,已令妖皇翼轩连六成实力都发挥不出此刻更是直接将莫干峰三千年积聚庞大无匹的灵气转化为鼎气,直接注入纪若尘体内,片刻间已修补好了他残破的身躯
到纪若尘终于凭自己力气站起时,翼轩、文婉与魏无伤已消失在长阶尽头,白云之间
翼轩文婉已不过数日之命,魏无伤表面看上去安然无恙,实际上内脏已尽数被九幽之火焚毁,又被修罗矛柄一击,皆被震碎成灰,他妖力再qiáng,也无力回天此刻不过是倚仗着妖族超qiáng的生命力在qiáng自支撑而已
生死一战,虽不过瞬息间事,双方已有惺惺相惜之意怎奈所行路途背道而驰,这一战,却是不得不行,也不得不分出个生死来
纪若尘待体内九幽之火稍有回复,即收了文王山河鼎,跃起半空,摇摇晃晃向北方飞去
太隐真人正从崖下将顾守真抱了上来,遥见纪若尘踏风而去,惟有长叹他寻了一处古木蔽荫、奇石为畔的好所在,将顾守真轻轻放于地上,再解下道袍,为他盖好
做完这一切,太隐真人自怀中取出一面玉牌,摩挲片刻,然后将玉牌放于顾守真身畔,自己则驭气飞空,向北方飞去
这面玉牌,本是道德宗掌教真人的信物,临行之前,紫阳真人特意交给太隐真人虽不见于言,然其意自明若紫阳真人此去不复返,则由太隐真人接任掌教之位
现在,这面玉牌放在顾守真真人身旁这是道德宗九脉真人之中,第三位陨落的真人
风烈云薄
纪若尘踏风而行,文王山河鼎运转不休,不住将周围游散的天地灵气汲入体内,九幽之火渐燃渐旺,他的速度也就越来越快,到后来直是势若彗星
只飞出千里,便见不远处的空中风起云涌,霞光金芒纵横交织定睛看去,竟是数以万记的天兵结成环阵,正围着中心处六人狠杀!万千天兵如蝗如蚁,虽不断化火陨落,却是始终占据绝对上风阵中央,六人上下左右不住移形换位,结成玄奥阵法,数以千计的光剑环绕着六人lún舞不休,天兵被斩,定会陨落纵是几个统兵仙将,也只能接下一两剑来,身上仙火即会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