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若有一朝不负病,何如?
一战了结,吴烬寒收起冷峻的面容,反倒是笑着将白玉剑鞘递还给师南安。师南安勉qiáng挤出一份笑容,神sè复杂地与火红sè长袍的南海孔雀交谈了几句,无非是彼此客套的交流寒暄。至此,这一战便算是真正划上了句号。
正巧,为师南安观战助剑的沐凤白与公子小陶碰了个照面,原本应当是一战之后分道扬镳的两人又碰到了一起。
心境颇不平静的师南安望向那袭火红sè长袍孔雀对着公子小陶服服帖帖,心甘情愿推着lún椅,无比郁闷道:“难道你们南海的人,个个都是妖孽不成?”
公子小陶笑意盈盈,摇头道:“中原地大物博,远非南海可比。只是终巍峰师门规矩森严,能出山的师兄,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沐凤白望向南海二人的目光变得有些凝重,感慨道:“怪不得花圣大人能够放心公子持生死墨盘行走江湖,烬寒兄剑道极qiáng,足以对抗中原天榜中人。”
吴烬寒此刻有些沉默,轻声笑了笑,也不答话。出门在外,从来都是自己那位聪慧到了极点的小师妹做主,即便是陌生人的搭话,他也习惯性保持沉默。
公子小陶对沐凤白言语之中的试探置若罔闻,笑着同师南安开口道,“听说师公子曾经北赴北原,便是在北原生死试炼之中,才练得一手惊艳出鞘剑?”
师南安有些面sè难堪,说他行走北原,练出极快的一手出鞘剑不假,可方才比试之际,难安剑出鞘瞬息当即砸回,自己被南海孔雀压得体无完肤。他虽是面上不发,心中难免有怨怼意味,但听了公子小陶下一句,居然是眼神中焕发光彩,将那些不快一扫而空。
“师公子是否愿意来终巍峰,观摩留仙碑?”公子小陶试探性抛出橄榄枝,心中却是xiōng有成竹。
重磅炸弹。
师南安呼吸间有些急促。
南海留仙碑是可闻不可见的仙物,能在碑上留名者,无一不是大气运缠身,只手能覆灭风云,未来不可限量。无数人想一窥留仙碑风景,只可惜那位花圣大人所居之地终年冷清,极少有人能有机缘一睹终巍峰留仙碑。
公子小陶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将师南安的表情看在眼里,笑着又瞥了一眼面sè复杂的沐凤白,淡淡道:“南海此行来中原,便是奉了师尊之名,将留仙碑所剩不多的空处赠予有缘之人。便是不知道师公子愿不愿意把握住这次机缘了?”
师南安忙不迭开口,声音温驯道:“多谢公子,师某愿赴南海一试。”
眼看师南安答应的如此干脆,生怕晚一秒公子小陶就反悔一般,沐凤白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站着像是一根人形木桩,开口也不是,闭口也不是。再望向那位旁边安安静静不做言语的易公子,眼前一亮,试探性旁敲侧击道,“易公子一战成名,不知对留仙碑是否有兴趣?”
易潇淡淡瞥了一眼沐凤白,刚欲言语又被公子小陶抢了话,说不清是冷嘲还是热讽,“易魂圣已受邀来南海留仙碑,南海留仙碑虽是名额紧缺,但那些顶尖的青年才俊自然不会被放过。”
此言一出,吴烬寒眼神带上一丝戏谑,望向沐凤白的眼神有些同情。自己那位小师妹的读心相凌厉得很,旁人那些小九九哪里躲得过去,这一番话绵里藏针,把北魏四剑子之一的沐凤白不落痕迹贬了一通,却又偏偏找不到什么破绽。
沐凤白被公子小陶这席话极为冷漠的拒之门外,面sè再也拉不住,寒声道,“留仙碑名额虽是稀罕,可只有修行之人才能留名。我沐某二十三岁踏入九品,说沐某比不上那些年轻妖孽我认了,但难不成比不上一个未曾入品不通修行的废物?”
此话一出,再无回转余地。公子小陶笑意不减,将目光投向小殿下,方才亲手引了一出好戏,如今便是作壁上观,乐来看着小殿下与沐凤白徒生一场事端。
老段面无表情上前一步,眼神森然宛若野兽。
易潇不露痕迹淡淡瞥了一眼公子小陶,面无表情,他行事向来低tiáo,也从不愿与人交恶,即便是这位南海而来的小棋圣行事跋扈,几番引火上身,不分场合的刁蛮,也未曾让他真正生出火气。可在酒会上那一出赌局便已经令自己有些反感,如今刻意挑起沐凤白与自己的矛盾。
“有些过了。”他自嘲笑了笑,不知道是在说谁。
公子小陶原本面上带着一丝笑意,带着一丝玩味想读一读此刻引火上身惹上一桩麻烦的小殿下,究竟是个怎么样子的心情,怎料抬起头,正好对上易潇那双略显生厌的目光。
那双眸子的寒意渗人,令公子小陶的笑意刹那凝固,她心中泛起一阵莫名情绪,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天性使然之下的举措,原本聪明伶俐的她,显然没有考虑到这样一出戏会导致怎么样的后果。
场面一度死寂。
师南安想出来打个哈哈,脊背却是猛然涌起一道更为恐怖的寒意,那道寒意宛若实质,将自己拖入地狱一般,甚至连出口说话都变得极为艰难。
“是域意!”他在心中狠狠打了寒颤,死死盯住了对面扶着lún椅面带微笑的火红sè长袍男子。
吴烬寒面sè自若,笑意不减。
他看着自己那位小师妹亲口挑起事端,却并不知道公子小陶此刻心中已经泛起了些许懊恼后悔的意味。
在他看来,这位一夜闻名的易公子即便是天生魂圣,可浑身没有一丝元力,要么是内敛入息的九品高手,要么是未曾入品的修行废物。沐凤白说的一点不错,若是南海留仙碑的名额给了一个未曾入品的修行废物,岂不是闹了一个天大的大笑话?
坐山观虎斗,此刻沐凤白便是一只虎。
他要看一看,这位易公子究竟能否与九品猛虎一争高下?
易潇伸手拦住蓄势欲发的老段,笑意不减,温声细语道,“沐公子,你有些过了。”
公子小陶听到易潇这一番话,心中似乎放下了什么,鼻头一酸,居然是有些后悔自己弄出了这一出戏。
只要沐凤白道一个歉,便可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沐凤白望着那位黑衫瘦削的少年,眼神中看不出是个什么样子的意味,他轻轻勾动嘴角,舌尖发力。
两个字。
“笑话。”
极尽嘲讽。
沐凤白元力出窍,化作一只仙鹤盘踞头顶,宛若天神下凡。
“我沐凤白不服你,便是十六岁的魂圣又如何?”
沐凤白,北魏四剑子之中,他的剑最为尖锐。
白鹭清声戾喝,那柄曾经被大魏龙雀压在鞘中不得出的利剑此刻长啸一声,带起一泓青白光芒。
白鹭剑伴随沐凤白成长,在其遇上魏灵衫之前,一路神挡杀神无人可挡,此刻白鹭展翅,元力如缕疯狂缠绕,便如同一只极为锋锐极为恐怖的鸟喙,长啸声中,空间似乎被隐隐撕裂。
白鹭长啸,元力爆发!
“轰!”
那道元力尖锐无匹,声势浩大破开三丈距离,刹那便至,挡在易潇身前的老段瞳孔收缩,双手猛然在xiōng前叠掌。
他不是苦练横练功夫的缪降鸿,没有老缪那肉身jīng湛的抗击打能力,这一剑,即便换了那位怒目金刚,也一样接不住!
但他必须挡在小殿下身前。
那只白鹭出鞘极为凌厉,元力隔掌三尺,便犹如针尖刺来。老段掌间已经破开了一个血口,面sè苍白。
他眼前猛然一个恍惚。
身后那袭黑衫脚步轻错,风轻云淡却是极为迅猛的起步,单手轻轻捋住自己的衣领,便好像曾经自己拎着他的衣领一般自然。
那位面sè苍白,身形瘦削的小殿下,将老段拎着衣领往后略微拉扯,挡在了段明胜身前。
那道白鹭呼啸而来,破风乘浪,狠狠斩下!
易潇顶在元力巨浪与数道瞩目目光之中,无比艰难伸出一只手。
五指先是握拳,再是缓缓伸出一根食指。
“铛铛铛铛!”
犹如啄到了世上最为坚硬的金石,元力化作的白鹭尖喙在那道黑衣伸出的一根手指前狠狠戳下,剧烈的摩擦声音带起一层又一层巨浪,却是寸步不能再进。
在老段膛目结舌之中,易潇面sè如常收回那根手指,那道疯狂摩擦自己指尖的白鹭元力有些恐怖得令人咋舌,居然是刺入指尖,疯狂旋转前进,带出一滴炸裂成雾的血液!
沐凤白双目微缩,他看见那道黑衣居然只是伸出一根手指,自己的白鹭剑便再也不能寸进。
接着那位瘦削少年收回了那根手指,伸出了两根手指!
两根手指比金铁更要恐怖,硬生生在元力风bào之中刺入,挤入了元力凝聚而成的白鹭虚影之中!
一声悲鸣!
易潇面无表情,看着两根带着斑斑血迹的手指迅速结疤成痂。
两根手指屈成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
北魏四剑子最锋利的白鹭剑,在那两根手指之间。
被拧作一团废铁。
易潇眼神有些复杂,他看着那只被夹在双指之间,弯曲不成样子的白鹭剑。
白鹭剑毁,他的目光有些恍惚。
无人所见之处。
脑海之中一龙一蛇纠缠不休,怒目圆睁,极为狰狞,盘坐在三尺青莲台上,灿金sè的囚牢之中回荡着cháo水般澎湃的咆哮。
十六载天缺,一朝得治。龙蛇盘坐青莲台,他不曾悟道,元力不入品。可即便是北魏最锋锐的白鹭剑,在他面前,也仅仅只需要两根手指,便可以拧作废铁。
易潇脑后猛然绽放出一道青sè光芒,一圈一圈涟漪荡漾开来,一朵青sè莲花缓缓绽放。
那一尊莲花台显化,一龙一蛇从莲花瓣之中脱现而出,缓缓睁开双眸,一双漆黑,一双惨白,yīn阳结合,极为渗人。
龙蛇长啸!
沐凤白望向易潇的目光无比惊悚,犹如在看一个极为恐怖的怪物。
“是体修么。”吴烬寒松开束缚师南安的域意,面sè凝重望向那道瘦削黑衣,看向那盘坐在青莲台上的一龙一蛇时候极为认真,轻声道:“他有资格在留仙碑上留名。”
“不......”公子小陶面sè有些苍白,喃喃道:“我看到了很恐怖的东西。那是第二道天相。”
那道沉默的黑衣身影未发一言。
他缓缓松开两根麻木的手指,任被拧作废铁一团的白鹭剑坠落在地。
易潇不再去看沐凤白一眼,缓缓转身。
无一人敢拦。
“若有一朝不负病?”他自嘲笑了笑,拿着低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眼观鼻鼻观心,眼中带有大悲悯,道:“何如?”
脑后的一龙一蛇悚然而惊,收声不再咆哮,狰狞盘踞的面容似乎带上一丝庄严,居然是刹那便安静下来。
何如?
如龙蛇寂灭。
如怒目金刚。
如渡世佛陀。
虽无一言勾人心魄,依旧不可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