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窃春雷
春雷湖底。
骨袍东君毫无预兆出手,一只手猛然后拉,那柄琴匣被一股大力猛地吸向自己身前。
小殿下早就猜到东君会直接qiáng抢琴匣,大可以抢了琴匣寻个无人地方,即便损一滴心血,也不必在低谷期与自己打得纠缠难分。
易潇冷笑一声,龙蛇株莲再不保留,脚下气机迸发,追匣而出,双拳贯穿湖底,惊起一连串闷雷声响。
东君面无表情吸回琴匣,元力来不及抹去小殿下在琴匣上附着的神魂痕迹,那袭莲衣已经踩踏湖底冲来。
“轰——”
一声闷响,由极动刹那转到极静。
那只狭长的幽白琴匣毫发无损,匣面是一双金灿无垢的拳头,匣背是一只苍白扺掌的手掌,黑衣骨袍粘在琴匣两面,脚底已经踩入春雷湖湖底一尺。
小殿下膂力无双,想横推过去,奈何琴背的骨袍东君虽然不修元力,体魄居然qiáng的不输小金刚境界,仅仅是些许的撼动,便被处在修为低谷的王雪斋硬生生拦了下来。
易潇扭腰松胯,想扯动琴匣,悚然发现对面的那人脚底像是生了根,纹丝不动,连带着整只琴匣巍峨厚重如山,推拉递送,千般手段使尽,俱是难动一丝一毫。
琴背的东君幽幽吸了一口气。
春雷湖湖底刹那水流紊乱,先是轻微波动一刹那,下一刹那便处处如同惊雷。
小殿下瞳孔微缩——
轰然雷音在自己耳边炸开。
直接在水底将头顶的斗笠震飞,发髻炸碎。
小殿下的一头黑发被震散开来,在水底极快速的震颤,抖动,散乱如水草,纠缠如墨。
像是整个世界的重量压了下来,通过春雷湖加在了易潇身上。
即便是小金刚体魄,也无法抵挡住这种庞大的重压。
脚底的春雷湖湖底土地缓缓凹陷,被重压再压下一尺。
已经矮了一头的易潇缓缓抬起头来,死死盯住琴匣对面的骨袍年轻男人,与东君那双深邃不可看清的眼眸对视。
大势至域意轰然降临!
东君的眼神明显收缩了一刹那。
春雷湖湖底的水压被猛然压至最低,如果有人在春雷湖上空俯瞰,此刻应能看见湖面四周有湖水溢出,两人头顶的湖面则是被压出一个令人不敢置信的形状。
巨大的“掌”形。
宛若一只大手从云端落下,缓缓盖在春雷湖湖面,压得湖水四溢而出。
接着极为霸道的发力!
大势至!
连春雷湖外都可以听闻的沉重压掌声音落下,声势不可谓不浩大,就这般绵延传递数十丈,最终摧枯拉朽般来到湖底。
尽数聚集在一人头顶。
东君的身子骨明显不如小殿下的龙蛇体魄,骨袍之下的躯干微微摇晃,被大势至压得再度口鼻溢血。
脚底塌陷一尺二。
易潇露齿而笑,满口鲜血,丝毫不顾形象。
杀戮剑域早就散开,布满了三尺距离。
此刻三尺范围之内,春雷湖湖底的每一颗水珠,都化为了最独立的个体。
每一滴水,都是三尺范围内最锋利的剑。
东君面无表情,骨袍已经被水滴戳得开始凹陷。
贴伏于肌肤。
可却无法再接近,即便大势至域意抚摸头顶,即便三尺杀戮剑域挤压周身,东君的肌肤上有一层极薄极薄的元力。
像是无数流动的水纹。
是“音”。
这些水滴刺进那一层“音”里,刹那被元力弹开。
滴水不漏。所以东君的骨袍即便湿透,皮肤依旧干燥。
连一根发丝也不曾湿润。
王雪斋面sè平静,单手持掌吸住幽白琴匣,另外一只手依旧缩在袖内。
他面对三尺杀戮剑域,面sè不喜不悲不怒不惊。
眉心有巨大的压力。
水波无形,却被qiáng行挤出了一抹剑形。
像是无数水滴聚集,汇成了大湖,相互贯通,于是流动。
而在这三尺之内,这些水滴却又散漫开来,明明贯通,却像是独立的个体。
这抹剑形,便像是这些水珠在传递着某种意志。
某个人的意志。
要撕裂什么,刺穿什么,捅破什么。
那人已经不再是双拳擂在琴匣,而是面sè凝重双手压在琴匣上,东君在以掌力吸扯琴匣,易潇同样不肯松手。
彼此感应着对方的意图。
这抹剑形传承的意志,就这么从小殿下的头顶向下刺去。
小殿下脚底下陷一尺。
东君一尺二。
差的那个“二”,那抹剑形恰好形成了一柄剑尖的形状。
已经抵在了东君的眉心。
抵住了眉心的那层“音”前,只差一点点就能刺入其中。
易潇深吸一口气。
他缓缓闭上双眼。
催动剑尖刺入“音”中!
刹那张开双眼。
那双淡金sè的瞳孔之中浮现出一抹痛苦,将炽热的火焰刹那点燃,株莲相眸子里迸发的火光嗤然沸腾,几乎要从易潇眼里四溅开来。
那只剑尖刺入“音”中!
湖底世界本来极静。
刹那如同耳边震颤黄钟,如置身遥远的八尺山山巅,那只西妖亲手持重锤,一锤锤破耳畔一尺距离的仙钟大吕!
这是一种无法承担的痛苦。
神魂层次的剧痛!
小殿下耳膜被震裂,迸出鲜血,口鼻的金sè血液染红了三尺范围,迅速扩散。
那抹剑尖刺入“音”层,东君依旧面无表情,望向面前的莲衣男子。
只是即便痛苦如此,易潇仍然不肯松开双手。
杀戮剑域凝结的剑尖接着向前,在“音”层收到了无法想象的艰难阻力,剑尖寸入寸断,不再是被“弹开”,而是被“震颤”成为了虚无。
索性易潇从来不曾想着,要把这柄剑递入东君的眉心。
那就太天方夜谭了。
小殿下那双金灿之中带着腥红的眸子望向东君。
那抹剑尖在只剩最后一截之时,陡然炸开!
东君的“音”层第一次出现了紊乱!
那抹剑尖蕴含了易潇浓缩的庞大元力,不亚于一小朵红莲炸开,将“音”层炸出了极其细微的一个缺口。
下一刹那——
三尺湖底的水域,无数水珠瞬息被磅礴的吸力吸入“音”层的空缺之处,形成短暂的真空地带!
被东君“音”层震得狼狈不堪的小殿下,终于等到了自己一直苦苦等待的机会。
易潇红莲华手拍在琴匣之上,一股巨大推力猛然拍出!
东君波澜不惊眯起眼,心思两分,一面分心化解三尺剑域凝聚一点的最终杀招,一面纯粹是下意识地对抗易潇琴匣那端的磅礴推力!
下一刹那推力变吸力。
幽白琴匣顺着东君的推力直接脱手而出,被易潇稳稳握在手中。
东君面sè大变,心境刹那紊乱,缩在袖内的那只手终于按压不住,刹那五指收拢。
将三尺范围都拢住的无形“丝线”刹那收缩,紧紧包裹住幽白琴匣,无数丝线绷紧,最终归于东君那只袖内。
小殿下咧嘴一笑。
琴匣的匣面早已经抹上了半滴璀璨金血。
易潇心念默默引动。
心意全部系于收拢“丝线”夺回琴匣的东君,额前的“音”层,被那锋锐无可匹敌的剑意终于破开了一道口子。
这抹剑形没有递到东君的眉心便自行崩溃。
但终究传递出了那道意志。
东君的额前崩出一道血口。
半滴jīng血被剑意刺得迸溅而出,在三尺真空地带射速极快,没有丝毫扩散,直接溅射到了琴匣背面。
东君彻底夺回琴匣,此刻抬起头来幽幽望向莲衣男子。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
电光火石之间,这个莲衣男人已经撤出了约莫三尺的距离,即将退入三尺外的湖水之中。
东君的念头停滞了一刹。
他没有想到,原来从提出赌局开始,到现在为止,易潇的念头一直是刺破自己半滴jīng血。
他更没有想明白,易潇以半滴jīng血开匣,甚至将春雷琴匣送到了自己的手上,究竟是图什么?
只是哪里有更多的时间供他去思考?
所以他下意识放弃了去追赶那个莲衣男人的念头。
幽白琴匣的匣口抑制不住的嗡鸣一声,匣口陡然一颤,接着裂嘴而笑!
“嗡嗡嗡嗡嗡嗡嗡——”
七道先后不一,却齐齐迸发而出的轰鸣声音从那只一直保持着极静的幽白琴匣内bào躁响彻而起!
这只沉寂了千年的春雷古琴,此刻终于要见世人!
千年前的始符大世,琴府的主人背负春雷,年少成名,早早踏入大宗师境界,晚年被誉为天下最qiáng的十人,一把春雷,抚弦可杀天人。
王东君心境已然不能平静。
匣口大开!
东君面sè大变,七道流光从匣口内直接窜出!
那是七道真正的奔雷!
根本由不得自己反应。
更匪夷所思的,是直接奔向了易潇的方向!
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幕的小殿下,株莲龙蛇全开,莲花池自头顶浮现,龙蛇跃出,一口吞下这七道结伴而来的奔腾春雷!
小殿下眉心飘紫,紫雷蛰浅,收敛莲池,在春雷湖底再不停留,匆忙离去。
有些微惘的王东君低下头,令其心安的,是看清幽白琴匣里,的确停放着一只古琴。
断纹如流水,漆面幽黑sè。
玉徽、玉轸、玉足、龙池俱是圆形、凤沼则是长方形。
琴底颈部刻“春雷”二字行草书填绿。
春雷琴无误。
只是再多看一眼,东君的面sè便极为难看。
琴上无弦。
那七道奔雷,分明就是春雷琴弦,琴府主人修行一辈子的心血所在,琴府隐世之后,再没有第一代主人那样惊才绝艳的大修行者出现,多半是琴府的气运都蕴藏在春雷琴匣之内。
只是春雷古琴气运盛则盛矣,与小殿下吞走的七道奔雷相比,大约是二八分开。
王雪斋猛然想到了易潇那双金灿的双眼。
东君终于明白了易潇先前口中那句话,那句“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的真正意思。
株莲相可透视诸物。
小殿下早就看穿琴匣,看穿气运,所以哪里有什么诚心诚意的赌局,自始至终都不曾惦记过那柄春雷古琴。
他一直惦记着那七根春雷琴弦。
而居然还真的让他在自己眼皮底下,就这么窃走了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