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9章 十五从军征
戚继光出了皇宫,拜别了贺六,经陆路还乡。
做了三十年统兵将领,立了无数不世之功。他带回家乡的所有“财产”,不过是满满两大箱兵书。
万历十年,九月。戚继光终于到了登州境内。他的眼前,出现了两条路。他不知道,哪条路通向他阔别三十年的家。
一个牧童牵着一头牛,唱着一首童谣,慢慢悠悠的朝着戚继光这边走着。
悠扬的歌声,回荡在这片和平、静谧的土地上:“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饭,采葵持做羹。
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
出门向东看,泪落沾我衣。”
这首童谣,讲的是一个十五岁离家从军的老兵,阔别家乡数十年后,归乡养老。却发现,自己原来的家已经荒废。亲人们全都已经离开人世。老兵在家中做好了饭,却不知道给哪个亲人吃,最终泪洒衣襟。
戚继光年轻的时候是个钢筋铁骨的汉子。他属下的将士们,从未见他流过眼泪。现在他老了,泪水似乎多了起来。听着这首童谣,眼泪已经打湿了他的眼眶。
牧童终于走到了戚继光的面前戚继光问牧童:“小孩儿,去登州是哪条路?”
牧童笑着说:“老头儿,你真笨死了!两条路,都通向登州啊!哈!我们登州可是个鼎鼎有名的地方!因为我们这儿出了一个举世无双的大英雄,叫戚继光!”
戚继光愣住了:“哦。是这样啊。是啊,我老了,笨的活像你手里牵着的那头牛。”
牧童唱着童谣走了。
戚继光忽然回想起来,左手边的那条路,不就是自己在嘉靖二十九年,上京参加武会试走的那条路么?
看着这条一望无尽的路,戚继光回望自己的一生,回望自己是从哪里来,又到了哪里去。一段段往事,涌上他的心头。
洪武十四年,开国名将蓝玉、傅友德远征云南。大战过后,傅友德按照惯例,给朝廷呈上了有功、阵亡将士的名单。
阵亡将士名单中,有一个名叫戚祥的人。这是一个官职不高也不低的阵亡者。
洪武帝下旨,追授戚祥登州卫指挥佥事,准其子孙世袭罔替。
两百年后,嘉靖七年。戚详的后代戚景通在夫人的产房前苦苦等了一夜。
这时,一声jī鸣响起,雄jī一唱天下白!
产房之中,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戚景通看着朝阳冉冉升起,阳光普照大地。他对自己说:“我的儿子,以后就叫戚继光吧。”
戚继光是含着金饭碗出生的,登州卫指挥佥事的职位是正四品。算是明军中的高级武职了。等到他成年之后,可以躺在先祖的功劳簿上,领着四品武官的饷银,吃吃喝喝,娶一房美妻,续几名美妾,安安乐乐的享受自己的一生。
然而,如果是那样,戚继光就不是戚继光了。
戚继光八岁开蒙。在私塾之中刻苦读书。
十四岁的那个夜里,秉烛夜读的少年戚继光,写下了一首后人争相传颂的诗篇,言明自己长大后的志向:“小筑暂高枕,忧时旧有盟。
呼樽来揖客,挥麈坐谈兵。
云护牙签满,星含宝剑横。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几年后,戚景通病死。十七岁的戚继光进京,来到兵部,领了委札,正式成为了登州卫指挥佥事。
回到登州之后,他豪气干云,他雄心万丈!他想要将登州城打造成东海之滨最坚固的屯兵城池!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卫所军制经过两百年的时光,已经羸弱不堪。登州城内的将士们,军纪涣散,各级将领贪腐无度。吃空饷,喝兵血已经成了不成文的惯例。
戚继光决定,大力整饬军纪。
结果,新官上任三把火,没烧死那些贪腐的将领,反而烧到了他自己。
在那些老兵油子们看来,你不过是个十七岁毛儿都没长齐的孩子。想改变我们,不可能!让我们改变你还差不多!
那一年,年轻的戚继光学会了妥协。好吧,我改变不了你们。可你们,也改变不了我!
戚继光还没有能力整饬登州城的军纪,他干脆窝在书房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兵家书。他闻jī起舞,习练武艺,参详兵法。准备走武举,证明自己是一个将才,而不是一个靠着蒙祖荫获得官职的酒囊饭袋。
嘉靖二十八年,二十一岁的四品武将戚继光,自贬身价,跟一群白衣举子参加山东武乡试,一举中第。成为了武举人。
嘉靖二十九年,二十二岁的戚继光打点行装上京,参加京城之中的会试。他信心满满,凭着自己的武艺和满腹的兵法,一定能够跻身武进士的行列。
就在此时,俺答汗来了!十万鞑靼铁骑,直扑京城城下。
兵部右侍郎杨守谦跟一千上京应试的武举子们说:“鞑靼兵临城下!战场即是考场!愿随我上城头抗击鞑靼的,跟我走!不愿意打仗的胆小鬼,我也不会qiáng留!”
戚继光第一个站出来,高声道:“大丈夫当以身许国!京城若被攻破,国都没了,要命还有什么用?”
戚继光跟着明军袍泽们站到了城墙上,用鲜血和勇气,保住了大明的都城!
庚戌之变,最终的结局是俺答汗退兵。
战后,同袍战友们忙着喝酒庆功,戚继光却在忙着反思。为什么长城就像一张一捅就破的窗户纸?为什么草原部落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入无人之境?
最终,他得出了自己的答案,写成了《备俺答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