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陆讷第一次在睡觉以外的时间失去意识,据张弛后来讲,他到的时候,陆讷还拉着人家姑娘的手,非要给她背《长恨歌》。一大早上,张弛就得意洋洋地跟陆讷打电话,“基于义气,我友情充当了一把摄影师,让广大群众,尤其是那些对你有阶级仇恨的哥们有机会围观你的熊样!”
“我次奥,日你全家”
“语言给我检点点哦,我手上可还握有那叫杨柳的姑娘的手机号码,毁了之后就没有人知道了哟——”
“你相不相信,少一个数字我就剁掉你一根手指,少十个就剁掉你十根手指,少十一个就剁掉你小鸡鸡。”
“我决定把这视屏免费发放给杨柳姑娘。”
陆讷送他俩字,“滚蛋!”
这才刚挂了电话,又一电话就进来了,是剧组的美工小妹,“陆哥,你咋还没来呢,我跟导演说你送孕妇上医院了,你可别说漏嘴了。”
陆讷立时千恩万谢地挂了电话,一个挺身就从床上爬起来,紧接着就嗷了一声,摸到后脑勺一大包,眼前立刻浮现出苏二那张邪逼的脸,陆讷觉得这整件事儿都充满科幻的味道,也没时间思考,赶紧扒拉掉身上好像从咸菜坛子里捞出来的t恤,脱掉裤子。吧嗒一声,从裤兜里掉出一打火机,陆讷捡起来看都没看就扔床头了,进卫生间洗了个战斗澡。
到剧组的时候比平时晚了一个多钟头,好在没出什么乱子,唐帅军远远瞧见他,凉飕飕地瞟了他一眼,陆讷赶紧低头装着忙碌的样子,美工小妹悄悄塞他一面包,“给你留的,就知道你肯定没吃早饭,一身酒气。”说完还嫌弃地皱了皱眉,忙去了。
陆讷嘴上叼着面包,抬起胳膊闻了闻,似乎确实有那么点儿味道,想到昨天那熊样,觉得至少有小半个月不用再出现在杨柳面前了,顿时什么心情也没有了。
中午吃饭休息的时候,陆讷三口两口扒完盒饭,就用拍戏用的毛笔在那儿挥墨,写的基本就是“享乐主义要不得,酒精分子害死人”“禁酒青年好,烂醉青年糟”“从今天起,做一个戒酒的人”等等等等,他决定一张叠起来放钱包,时时提醒自己,其余的就贴家里能看见的地方。
正写得起劲呢,就听人问:“陆哥,你练书法呢?”
陆讷听出是岑晨的声音,就没理他,依旧低着头装专心致志。
也不知岑晨是真没察觉出陆讷的故意冷淡,就站陆讷身边儿看着他写,还看得特认真特崇敬,跟看毛主席遗容似的,搞得陆讷都写不下去了,只好抬头说:“没事你就去背背剧本,下午有你的戏吧。”
小孩儿一笑,露出俩酒窝,“剧本我已经背熟了,还跟人对过戏了。”停了停,严肃地说道,“陆哥,上次你跟我说的话我都认真想过了,我觉得你说得对,这机会难得,我得好好抓住了。”
陆讷听他这么说还有点儿意外,随口说道,“那就好。”
“陆哥,我觉得你是个好人,从来没人跟我说过这些,他们都瞧不起我,我知道的——其实,娱乐圈谁不这样啊?”小孩儿估计把陆讷当知心姐姐了,推心置腹道,“我也不全冲着苏二少的钱去的啊,其实我还是有点儿喜欢他的,不过,我总有点儿怕他——”他一边说着,一边儿做贼似的左右瞧瞧,小声地说道,“陆哥,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给别人说啊,有一回,我看到他抽屉里的枪了。你说他会不会杀过人啊?”
陆讷同情地瞧着岑晨,觉得小孩儿估计有点儿被害妄想症,赶紧糊弄几句打发他走了。
晚上回到出租屋,陆讷就把几张禁酒的大字贴屋子各个醒目的角落了,结果真应了一句话,有些事儿越禁越想,刚坐到手提钱写剧本呢,那些方块字全变成一条条扭动的酒虫鼓动他的脑神经罢工,满脑子都是啤酒——陆讷的冰箱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最后他决定干点儿什么来转移注意。他从换下的裤子里摸出了半包烟,就是昨天苏二扔给他的,估摸着他跟苏二再次见面的机会渺茫,他就替他腐败一下吧,又从床头拿过那只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根。
一边抽,一边瞧那只银色的打火机,估计是特制的,底部还有两个花体的英文字母——sy——估计是苏二名字简称,无论周围人还是媒体报章,都苏二苏二少地叫着,几乎都没人知道他到底叫啥了。陆讷无聊,就翻字典找y开头的字。
过了大概一星期,陆讷估摸着杨柳应该对他那天醉酒的记忆没那么鲜明了,就开着那辆三轮摩托突突地去了杨柳的大学,杨柳在如今在读研究生,念生命科学。
陆讷去的时候,他们正做实验呢,五六个穿白大褂的男男女女,围着一只娇弱无辜的兔子,每个人眼里都闪着狂热的光芒,一导师模样的在那儿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讲解,“一般我们采用空气栓塞法,像兔耳缘静脉注射10~20ml的空气,使之缺氧而死,首先,像这样,剪掉兔子耳缘进针处的毛,用酒精棉消毒并使血管扩张,然后像这样用左手食指和拇指夹住,右手拿针筒……看见没有,血管由暗红变白了,说明空气进入静脉了。”随着那导师的动作,那只可怜的兔子一阵痉挛,之后就没动静了。
陆讷看得犯怵,杨柳看见窗外的他,走出来,手上还带着橡胶手套,鼻梁上架着一副银框的眼镜,跟平时有种特别不一样的气质,微微一笑,“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就路过!”陆讷的眼睛强迫症似的瞟向那已经开始解剖的兔子,惹得杨柳问:“是不是觉得挺残忍的?”
陆讷觉得自己笑得特僵硬,“还行,都是为祖国建设事业做贡献嘛。”
杨柳又笑了一下,“你这人挺逗的,还背《长恨歌》吗?”
“不背《长恨歌》了,改吟仓央嘉措了,你听吗?”
杨柳笑开来,过了一会儿说:“我得进去了。”
陆讷点头,“行,那啥,其实我就是想说——我戒酒了。”
杨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进了实验室。
陆讷走路上还在回味杨柳临去时的那一眼波呢,手机就响了,电话是岑晨打的,声音特别惊惶,“陆哥,陆哥,你能不能来趟晶华酒店,我被人堵那儿了,我现在躲厕所给你打电话呢,陆哥,求求你,救救我!”
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说,就一个劲儿地哭,陆讷特烦,心里骂娘,有些人就喜欢给自己找点儿麻烦点缀下平淡生活。又听见嘭嘭地敲门声儿,岑晨给吓得尖叫起来。
陆讷也被他弄得提心吊胆,“你有时间给我打电话,还不如赶紧报警呢,我去有什么用?”
“不能报警,他们会弄死我的,陆哥我求求你,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帮我,以后你让我干啥都行。”
妈蛋的这一什么事儿啊,陆讷没办法,问明了房间号码,骑上摩托就直奔晶华,上了电梯,站在1127房门前,深吸了口气,敲门。
门到时很快就开了,门口站着一挺年轻挺俊俏的男人,一双桃花眼,随时随地都带笑,瞧见陆讷,什么话也没说,就往里走。陆讷也在那儿装高深莫测,沉着脸,跟邪教组织头头似的,等瞧见里头的情况,陆讷瞬间就菜了,就跟中国队遭遇高丽队似的——
岑晨倒是从厕所里出来了,全身上下就一条黑色的三角内裤,两条白生生的细胳膊抱着自己的胸,贴墙站着,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瑟瑟发抖。房间大床上坐着只穿着个裤衩,垂头丧气的男人,腰腹的肉松弛着,跟脱了毛的白斩鸡似的,不停地啃着自己的手指甲。陆讷一开始没认出来,直到那手指残端蹦出血珠来,那男的呆呆地看着自己冒血的手指,一副时日无多的悲惨表情,陆讷瞬间亮了——我次奥,这不是唐帅军吗?
陆讷一扭头,就看见坐在房间单人沙发上的苏二,交叠着双腿,双手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白色的热气中,他的脸有一种虚幻的古典美,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喜悦,没有满足,没有任何情绪,漫不经心的眨眼中,有如春天里懒散的阳光,动人的柔软却让人想起猫在玩死老鼠前的情态——
陆讷脑海中瞬间想起一个词——衣冠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