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嘭,会议室的门被一把推开,徐庶早就失去了平日里的谈笑风生,一脸怒气地走进来,啪一下将剧本摔在陆讷面前,“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把剧本改成这样?”
会议室里,坐着《杀·戒》的主创人员,这是陆讷在接拍电影后召开第一次碰头会,这一刻,所有人都默默地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人吭声。
陆讷没有生气,平心静气地说:“我觉得徐老的剧本不大合适,所以改成了原来的,不仅剧本要改,今天在座的各位,今后的工作方式也会有所改变,从前的那些镜头,一个都不能用。”陆讷的话音一落,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所有人都在茫然、疑惑、不解。
“你这种方法根本不可取,别忘了你是公司请来接替我爸爸的,你的任务就是好好拍片,延续我爸的电影风格,这不是让你玩特立独行耍个性的地方。”
陆讷的眉头紧锁起来,盯着徐庶,一字一顿地说:“我敬重徐老,但我认为,原来的剧本更有力量,更好。”
徐庶的脸色都变了,“你凭什么认为,拍了两部片子就真当自己是回事儿了?这电影从剧组组建开始,我就一直在跟,我最明白我爸想要什么。”
陆讷的目光也凌厉起来,“不凭什么,就凭我是导演,这是我的电影,我说了算!”
徐庶恨恨地盯了陆讷一眼,“既然这样,我离开剧组,我看你怎么收场。”说完摔门而去。
房间里有足足十几秒的静寂,陆讷的目光缓慢地掠过每一个人的脸,说:“时间有限,新的剧本已经发到各位的手上,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跟我电话联系。我知道各位都是这个圈子的老人了,规则谁都明白,要你们马上适应我的做事风格可能有点难度,但是,我也明确地告诉各位,我这人就这样,丁是丁卯是卯,做不到我的要求,可以离开。”
陆讷还没走出新星的大楼,姚立天的电话就到了,一向严肃板正的男人声音里都有点儿气急败坏,“怎么回事儿啊,这电影还没开拍呢,你就跟副导演闹不和,传到媒体耳朵里又是一桩事儿。”
陆讷也有点儿烦,秋天天气已经有点儿凉了,他还只穿着单薄的t恤,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没有和不和的事儿,问题本身就存在,早暴露出来比晚暴露出来好,一开始摆明立场,总比到后来闹得不可收场的好。”
“总之,这一回算是先把人给劝下来了——你也应该知道留着徐庶有公司自己的考量,公司里本来就对你有点儿意见,已经把徐永玉换了,不能再把他儿子踢开,太不近人情,公司声誉方面也有影响。”
姚立天又劝了陆讷几句,就把电话挂了。陆讷有点儿烦躁,他不觉得徐庶能轻易罢休。徐庶的个性看起来谦和,实则傲慢,名导演的儿子,一出道各方面就大开绿灯,走哪儿都被人捧着,几乎没受过挫折,这回陆讷也能感觉地出来,徐庶是真想拍好《杀·戒》这部电影,凭此摘掉徐永玉儿子的帽子,并且看起来也信心十足,结果被陆讷横插一脚,能咽得下气才怪。
回了家,将钥匙扔到玄关柜上,将自己摔在沙发上就不大想起来了,真有点儿累,接拍《杀·戒》有点儿客场作战的感觉,整个剧组名义上是徐永玉的,其实就是徐庶一手建立起来的,陆讷这个空降部队,真有点儿使不上劲儿。
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差点儿睡过去,还是硬撑着起来了,用力揉了揉脸,让自己清醒点儿,翻开剧本,拿了分镜稿纸,在那会儿涂涂改改地画分镜头,其实决定接拍《杀·戒》后,陆讷脑中早就有了分镜头的基本直观图,只不过他这人脑子转得快,今天这样,明天又有新的想法了,有时候到拍的前一刻,摄影师还不知道导演到底想要怎么样。一直弄到差不多两点,陆讷才胡乱洗了把脸倒头睡了。
第二天刚睁开眼睛,就得知一个不怎么令人愉快的消息——《杀·戒》的男主演庄涛可能要离开剧组。
庄涛算是电影圈的大咖了,四十不到,已经是两届金橡树奖的影帝,身材中等,长相也不是特别出色,事实上,他从来没有塑造过个性鲜明的角色,身上有一种难得的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绅士的光影,如温吞水一般,忧郁着,暧昧着,也沉沦着,但就是这样不咸不淡也不酸的角色迷住了很多人。
像庄涛这样的演员,是所有导演梦想中的演员。徐永玉忽然住院,剧组被迫停工,庄涛等了三个月,等到陆讷接棒,以为很快就能杀青,结果陆讷说要推倒重来,这样一来,就跟庄涛的另一部戏档期撞车了。庄涛这个人在业内有名的敬业,对陆讷的要求没啥意见,但他现在确实没时间,如果他继续接手,那么必须要剧组等他三个月,三个月后他才有余裕的时间。
陆讷等不了三个月,但如果换掉庄涛,国内又有几个人有资格接棒庄涛?而且,戏拍到这儿,剧组也没剩多少钱了。陆讷一个头两个大,徐庶冷眼旁观。
剧组就在这样连男主角都不明的情况下重新开机,先拍些不是那么重要的戏,一边抓紧时间联系其他男演员。
这天正拍一场女主角杀鱼的戏,助手小杨一溜儿小跑地到陆讷身边,弯腰在陆讷耳边小声说:“导演,徐永玉徐老来了。”
陆讷一愣,赶紧站起来,身边的人见导演往外走,也不由地跟了过去——徐永玉坐在轮椅上,整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比上回陆讷见他的时候更苍老了一些,脸颊如同风雨侵蚀般险峻嶙峋,身后推着轮椅的他的儿子徐庶。
陆讷紧走几步,弯下腰道,“徐老怎么来了?”
徐庶抬起眼皮,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父亲想看看自己最后的电影。”
陆讷闭了嘴,没再吭声。徐庶推着徐永玉的轮椅进了片场,片场的工作人员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围拢过来打招呼问好。徐永玉浑浊的眼珠子动了动,艰难地抬起手挥了挥手,“去……去工作……工作——”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头转向陆讷,再次挥手,“去……去——”
陆讷有点儿不是滋味,转过身拍了拍手,“好了好了,开工了,下一场赶紧准备。”
这是一场室内戏,丈夫在客厅看报纸,妻子在厨房做菜,一对夫妻,全程没有任何交流,只有菜刀剁鱼的声音,婚前的激情早就湮灭在琐碎庸常中,七年之痒,各自有了外遇,婚姻貌合神离。
妻子的杀鱼的手法利落,一刀拍在鱼头上,原本还在砧板上活蹦乱跳的鱼瞬间不动了,如同她死水无波的婚姻生活。这时她像想到了什么,望着砧板上死鱼,两眼麻木中透着一股幽亮。丈夫听闻着厨房令人厌烦的剁菜刀的声音,又翻了一页报纸。彼此各怀鬼胎,都起了杀心。这是一幕极其日常的戏,却暗潮汹涌,杀气腾腾又诡谲难辨,张力十足。十分考验女主角的演技。
演女主角的演员也是出道多年的老演员了,叫钟玲,估计还是第一次杀鱼,刀板没拍在鱼头,拍在了鱼尾,鱼蹦跶了起来,掉到他的脚背,吓得她差点儿把手中的菜刀给甩出去了。陆讷当场就拉下了脸,让人拎了整整一桶鱼让钟玲到一边儿去练习杀鱼,先拍其他人的戏。
这天最后才拍好钟玲的戏,一个原本优雅娇弱的女人,到后来杀起鱼来,眼睑低垂,眼神却没落到鱼身上,心神在遥远的地方,不晓得在想些什么,手法却干净利落得令人心生恐惧,木无表情的样子的不像在杀鱼,像在杀人。
徐永玉自始至终都没有吭声,浑浊的眼睛的好像在那一刻又闪烁其灿灿的光辉,然而很快,又黯淡下来,他发呆似的望着远处的夕阳余晖,好像在看自己寥落的生命。过了一会儿,他自己艰难地转过了轮椅,慢慢地朝片场外面行去。徐庶反应过来,赶紧追上去,“爸——”
陆讷看着老人的背影离开,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助手小杨捧着陆讷的手机过来,“导演,你电话,响了好几次了。”
陆讷拿过来一看,是苏二。
苏二估计打了好几个电话,没接通,语气就有点儿不好。陆讷解释,“忙呢,什么事儿啊?”
“晚上晶粹轩,过来吃饭,罗三他们都在。”
“我这忙得分身乏术,恨不得三头六臂,就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苏二那边就不吱声了,估计不高兴了。陆讷揉了揉眉心,“行行,祖宗,我去,估计得晚点儿,你们不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