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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介绍:

大陆历9872年9月13日

努泰尔大陆近万年来第一位半神、空间系法师阿德里安·克兰西死于爱徒瑟雷尔?克兰西公爵之手,享年六百九十七岁。

大陆历10272年9月13日

法瑞恩公爵嫡子阿德里安·法瑞恩诞生,因先天体弱被自小「娇养」在帝都公爵府中,被人戏称为「法瑞恩的金丝雀」。

一份错误的情思,一场策画良久的阴谋,

让已是大陆第一人、本应有着无尽寿元的阿德里安最终死在了自己最最疼爱的徒弟手中。

四百年后,当本应消散的灵魂重新以法瑞恩公爵嫡子的身分复苏,

曾经被视为梵顿荣耀的「弑师者」瑟雷尔·克兰西已是足以让人闻之噤若寒蝉的一代魔头、大陆公敌;

当年的「被害者」却在时光流逝中从无垢的神坛上被狠狠扯下,成为了大陆上人人鄙夷的恋童者。

对意外重生的阿德里安而言,甘于平凡又或重归巅峰并非难题;

真正艰难的,是当他终于决意割舍下那份单纯却不断被人侮蔑践踏的情思之时,

却发现自己的命运依旧与「徒弟」紧紧缠绕,难舍难分。

两个身分、两张脸孔,相同的是那依旧牢牢牵引着他全副心神的灵魂,

与同样令人煎熬的若即若离和一次次的试探。

面对这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切,重活一世,亲情与爱情的界线能否坚守,

即使是曾为大陆第一人的他,亦束手无策……

扫雷注意:

简单来说,是个师父跟徒弟纠缠不清的故事。

徒弟前期略蠢略渣,后期变态忠犬;

师父专注宠溺数百年(啥),纠结在亲情与爱情之中。

灵魂1v1,肉体1v2,徒弟一个灵魂同时操控本体与分身(意识共通,大家把分身当口口体按摩棒就好了(喂))

配对上一如既往的互攻,不过因为徒弟同时用两个身体,所以各种排列组合就....咳恩,你们懂的。

(但木有徒弟自攻自受喔!好黄瓜跟好菊花当然都要贡献给最爱的师父)

卷一·法瑞恩的金丝雀

序幕

德拉夏尔,努泰尔大陆第一强国梵顿帝国的首都。

作为整个大陆上最出名的城市之一,德拉夏尔的夜晚虽没有商业之都凯莫奇的多采多姿、纸醉金迷,却无疑有着整个大陆上公认最为绚丽迷人的城市夜景──从贯穿都城正中的法兰大道经王城前的胜利广场、再往西延伸到贵族群居的玛尔汀丘陵一带,沿道两旁均设置了会随时间变幻色彩的晶石路灯,玛尔汀区内更是处处点缀着灯火,将那一幢幢各具特色的华美豪宅映得尤为炫目迷人。

夜灯的设置源于梵顿帝国第五十代君主、八百年前的阿兰德一世的一纸召令。最初的目的仅是为了改善首都的夜间治安──这也是晶石路灯会由主干道往玛尔汀区延伸的原因──却在不知不觉间沦为了贵族们另一项攀比财富与底蕴的工具、甚至是身分地位的象征。而结果,便是夜晚的玛尔汀区在这数百年间一日繁华过一日,绚丽程度比起实质上的不夜城凯莫奇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城东隔着胜利广场与之遥相对望、主要为平民富绅聚居处的夏帕维区却总在入夜后便陷入一片漆黑,连自筹资金欲设置晶石路灯都迟迟得不到官方的许可。

──直到今日。

大陆历9873年9月13日。

这是一个注定会被记载在历史书上的日子。

这一天,随着太阳没至地平线下,日晷影没,温暖的晶石灯光由法兰大道往皇城的方向渐次亮起,却不再如以往那般、经胜利广场后便失衡地仅往西侧的玛尔汀区延伸,而是十分对称地分往两侧蔓延了开……横贯了夏帕维区的康德大道两旁,生意盎然的路树花坛与一盏盏精致却又不显突兀的晶石路灯夹道错落而立,再衬上其间点缀着的无数彩缎,生生造就了一幅与玛尔汀区风格迥异却毫不逊色的绚丽景致。

而这一切从无到有,却只不过是区区一夜的光景。

因为一个人。

阿德里安·克兰西,法系诸派别之中最为罕见的空间系法师,同时也是大陆上现存的唯一一位半神级强者。

据龙族典籍记载,在如今已形同神话的远古时代,努泰尔大陆也曾经有过「圣级遍地走、传奇处处有」的辉煌。只是诸神之战后,元素暴乱、传承佚失,大陆上各族的修练难度均大幅提升,「传奇」更成为了一道卡死无数天才的瓶颈,以至于近万年来、昔日仅能算中高阶的传奇高手一跃而成了努泰尔大陆上的巅峰战力;而在此之上的半神甚至神级境界,却因久久无人能触及而成为了仅存于历史典籍之中的传说。

──直到阿德里安·克兰西在两百年前的一场战争中突破传奇境界、成功晋升半神为止。

当时正是兽人的黄金年代,坐拥五位传奇强者、相当于大陆上近五分之二的巅峰战力的他们不甘于安德斯高原的苦寒,遂以一族之力向毗邻的梵顿帝国发起了侵略。

梵顿虽然是人类第一大国,却也只有区区两名传奇,其中一人又在战争刚开始的时候便在三名兽人传奇的设伏围攻下不幸陨落,双方的实力差异自然益发悬殊。不过两个月的功夫,兽人大军便已攻下了三分之一个梵顿,不日便将兵临当时的人类第一王都德拉夏尔城下……在此情况下,阿德里安虽出身与梵顿帝国夙怨极深的海德城邦,却因考量到整个人族的安危而主动请缨镇守德拉夏尔,藉着自身在空间之力上的造诣以禁制抵挡兽人的进攻,同时协调、传送其馀人族传奇在不至于造成后防空洞的情况下轮流前来支援。

这场被称为德拉夏尔围城战的战役足足延续了四个月之久。在此之间,作为防御核心的阿德里安始终未得片刻放松,却也因而得着了突破瓶颈的契机,最终在五名兽人传奇组织的又一次强攻中悍然进阶,成为了努泰尔大陆上近万年来的第一位半神。

然后,仅仅一个抬手,便了结了一切。

──包含那五名兽人传奇在内,参与围城的兽人大军根本连一丝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便在阿德里安出手的瞬间化为了齍粉。

在已然触及「规则」的半神面前,传奇强者引以为仗的「领域」根本和纸糊的没两样;更何况这位半神掌握的还是空间之力、仍处于传奇境界时便已是同级高手中相对逆天的存在?一场本可能旷时日久的战争因此变得毫无悬念;而诸族势力本聚焦在战争上的目光,也因而移转到了这位彻底打破了整个努泰尔大陆格局平衡的超级高手身上。

其中又以这万年来一直被视为努泰尔大陆巅峰强者的传奇高手尤甚。

这些人多年来位处整个大陆的最顶端,早已习惯了翻云覆雨、睥睨傲视,如今却突然发现自己也成了别人随便一抬手就能灭去的蝼蚁,自然如鲠在喉、十分难过……只是对这些多年来置身亿万人之上的强者而言,阿德里安的晋阶虽让他们感觉头上悬了把利剑,却也同样意味着他们本以为已经到顶的修行之路还有再更进一步的可能。考虑到空间系法师本就以擅长保命闻名、阿德里安又是出了名的学者脾性,他们便也熄了动用某些特殊手段──诸如远古时代遗留下来的神器──埋伏动手的打算,一方面认命接受了现实,一方面反求诸己、同样寻找起了进一步突破自身界限的可能。

而那个搅乱了一池春水的始作俑者,也一如那些老对手所预料的那般、在围城战后便不声不响地回到了自己的法师塔,一如既往地过起了关门作研究、探索世间奥秘的生活。

──尽管在无数人眼里,如今的他,便是以「神」称之亦不为过了。

所以时隔两百年后,当德拉夏尔的人们得知被称为梵顿明珠的吉莉安公主将与瑟雷尔·克兰西公爵──年仅二十一岁的九级空间法师,同时也是空间半神阿德里安·克兰西的唯一传人──订婚之时,无疑是极为惊喜、兴奋且自豪的。

而这样的心情,更在见识到了这位半神强者为徒弟准备的其中一份贺礼──夏帕维区那一盏盏仅一夜便从无到有、自康德大道一路延伸至尽头克兰西公爵府的晶石路灯──后达到了顶点。

克兰西公爵府之所以会坐落在夏帕维区而非贵族群居的玛尔汀区,一是因为后者地狭房稠、没有符合公爵地位的空置府邸,二是因为年轻的初代克兰西公爵自认在建筑学上颇有天赋,一心想藉此从无到有、好好「发挥」才华打造出一座完全属于他的府邸来……以他的身分,就算不住在玛尔汀区,也不愁像其他新进贵族那般给上流社会排除在外。所以这位全努泰尔大陆上背景最为强硬的天之骄子几乎没烦恼太久,便选择了将自己的府邸落户在尚有极大发展空间的夏帕维区。

而这,也正是向来宠溺徒弟的阿德里安会以晶石路灯作为贺礼的主要原因。

在已然连贯了东西的晶石光芒映照下,标记着家族徽记的贵族车驾一辆接一辆地自玛尔汀区经胜利大道转往夏帕维区的康德大道;作为目的地的克兰西公爵府门前车水马龙,数十辆马车栉比鳞次地停放在一旁的绿地上,阵仗之大,任谁都能瞧出公爵府里面必然正进行着一场盛宴。

事实也确实如此。

在十数名大陆顶尖强者和各国王公贵族的见证下,瑟雷尔·克兰西公爵与梵顿帝国第一皇女吉莉安·穆德·柯梵恩已于本日下午顺利完婚;而今晚,便是这对佳偶的婚宴。由于女方的皇室身分和男方全大陆只此一家的强大背景,尽管赴宴的传奇强者大多仅露了个面、祝了杯酒便托辞离去,这场婚宴的规模和含金量仍足以让所有参与的人感到值回票价。

轻缓悦耳的音乐声中,绚丽耀目的水晶灯下,身着华服的男男女女或者三两成群应酬闲话,或者执手进入舞池蹁跹起旋。偌大的宴会厅中歌舞升平、人声鼎沸,在炫目迷离的灯影中交织出了一幅纸醉金迷的浮华光景。

尽管这样的喧扰、这样的奢迷所占据的,亦不过是这偌大公爵府的小小一隅。

离开了灯火辉煌、纷扰喧嚣的本馆,穿过了同样敞亮却人烟稀少的回廊,笼罩着一门之隔的公爵府东翼的,是迥异于本馆的寂寥。没有粗心误入的访客、也没有穿梭待命的侍卫或女仆,仅仅一门之隔,便将那场盛宴所代表得奢迷、浮华与虚伪彻底区隔了开。

──那份「欢庆」着的气氛,亦同。

这样的差距并非出于冷落或忽视,而是源自于全然相反的敬畏与尊重。因为此刻暂居在东翼的不是别人,正是瑟雷尔·克兰西公爵的扶养者兼老师,空间半神阿德里安·克兰西。

对一个有能力掌握整个德拉夏尔、甚至大半个梵顿动静的空间系强者而言,这份用心明显是形式意义重于实质意义的。但此时、此刻,隔窗远望着本馆宴会厅里的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感受着周遭与之迥异的幽寂静谧,阿德里安心中淡淡暖意与自嘲交互而生,最终化作了胸口喉间一股挥不去、抹不开的苦涩与复杂。

心暖,是因为那个孩子的贴心与关注;自嘲,却是因为自己心中到现在都没能真正放下的妄念,与因之而起的逃避。

没有人知道,今天下午,当他看着瑟雷尔和吉莉安在宫殿里许下誓约、交换戒指、彼此亲吻时,是用了多么大的意志力才能压抑下冻结一切将人抢走的冲动、又是花了多么大的力气才能强迫自己带着笑容以长辈的身分给予二人祝福的。

那个倾注了他无数心血、捧在手掌心上呵护着一手带大的孩子,从这一天起,便与另一个人有了名分、成了家人……他们能够名正言顺地携手相伴、互相扶持;而他,纵然仍有着「老师」的身分,却也只能默默观望守护着那个孩子,再也没有插入其间的馀地。

不……不是「再也」;早从一开始,当他在森林中捡到了那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心血来潮地决定收养对方时,便已注定了结局。

因为,他之于瑟雷尔,是传道授业的师,亦是没有血缘牵绊的父。

师父。

直到今日,他都还记得十七年前、当他第一次从还不到他膝盖高度的粉嫩四岁娃娃口中听到这个有些陌生的称呼时,那种整颗心都软成一摊水般的喜悦与满足。他还记得瑟雷尔是怎么用软软嫩嫩的嗓音解释为什么要喊他「师父」而非「老师」、自身又是如何欣喜于这份独一无二的。可当昔年软糯粉嫩的孩童成长为风华正茂、神采飞扬的俊美少年,当心底本名为「父爱」的疼惜与关爱在朝夕相处中渐渐变了质,这份「独一无二」便成了枷锁,而随着瑟雷尔每一声带着孺慕与敬爱的呼唤,诉说着他的不堪与污秽。

──因为名为师、实为父的他,竟对自己从小到大一点一点拉拔长大的孩子……有了那样的欲念。

那样……渴望占有、渴望囚锁、渴望那孩子能完完全全属于自己、更永永远远只关注、在乎自己的欲念。

阿德里安不清楚这样的转变是从何时开始的。

他也曾有只单单将瑟雷尔当成徒弟、当成儿子看待的日子;也曾想像过瑟雷尔成家立业的光景、思考过自己是否该像对瑟雷尔那样将对方的孩子带在身边教导……可不知从何时起,他却渐渐下意识地回避着不去触及这些,只单单沉浸在彼此共度的每一段时光、耽湎于那双墨瞳只映着自个儿身影的专注凝望中。

他开始冀盼着这样的共度、这样的专注能够持续到永远,能够真正成为他漫长一生里的一部分,而不光是千百年后蓦然回首的一分感慨。除了对力量、对规则的追求之外,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深切的想要得到、留存些什么,却也在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时,震愕得如遭雷

──那本是一个极其平常的夜晚。

那一晚,他一如往常地窝在起居室里,背靠着宽敞舒适的单人沙发随手拿了本闲书打发起了晚间冥想前的短暂馀暇。模仿传统火炉搭造而成的晶石暖炉将整个起居室映成了一片带着些许暧昧气息的昏黄,却也同样晕染着几分让人放松的温暖与闲适。那份让人舒心的静谧让他很轻易地便沉浸在了掌中的文字间,起居室里铺着的绒毛地毡又减少了物体落地的响声,故他还是直到一双手陡然搭上肩头、一股热源乍然贴进颊边,才赫然察觉了对方的到来。

──当然,这样的毫不设防,也是因为他早已习惯了那个孩子的气息和亲近。

『师父在看什么?』

尽管声调仍是合于年纪的轻快,十五岁少年刚变声完的嗓音却已脱去了昔日的青涩明亮,蜕变为如夜色般浓稠而惑人的沉醇与磁性。话里话外都透着的亲腻与温暖的鼻息一同落在耳畔,让听着的长者只觉心尖颤了颤、一股酥意蓦地由脊骨向四方蔓延开来,足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得以一个深呼吸压抑下这突如其来的异样,故作平静地回答了少年的问题:

『『阿兰德一世和他的女人』。』

『呃?』

似乎没想到入耳的会是这么个听来与「正经」、「严肃」无缘的书名,少年微微噎了下,随即收紧臂膀、将脑袋抵在男人肩头有些促狭地嘿嘿笑道:

『师父也会看这种东西?』

『不过是本打着秘闻野史旗号的时事讽刺小说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

知道少年那种「男人都懂」的怪笑意味着什么,阿德里安好气又好笑地微微偏头解释了句,却在察觉对方垂落颊侧的那缕发丝仍透着的几分湿气后转为了无奈。当下习惯性地一个回身划开空间便打算取来毛巾替老毛病又犯了的徒弟擦乾头发,但紧随着入眼的、少年隔着椅背趴在自个儿肩头的面容,却让遍历世事、本该对什么事都波澜不惊的长者情不自禁地怔了怔。

──大概是刚沐浴完就过来找他的缘故,瑟雷尔仍涔着水气的半长发柔顺地贴覆在耳畔,莹莹水珠沿漆黑如墨的发丝滴落至颈间,将那在炉光下微染蜜色的白皙肌肤衬得尤显平滑细致,一时竟显出了几分染着情色气息的艳丽。

起居室里昏黄的光线本就透着点暧昧,少年一双彷佛能收摄灵魂的纯墨色眼眸又正清晰地倒映着属于自个儿的面庞,那种被对方全心关注着的感觉是那么样的美好,让从没有一刻像这样强烈地感受到吸引的长者几乎是转瞬便沦陷在了眼前静谧眩惑的氛围之中,甚至是不由自主地微微倾前,迎着那双比夜色更为迷人的眼瞳一点一点贴向了少年微微翕张着的、湿润而粉嫩的唇瓣……

『师父……?』

直到那沉醇而醉人的嗓音,用那再熟悉不过的称谓将他唤醒为止。

意识到此刻于心底萌生的悸动与欲念意味着甚么,阿德里安面上虽没流泄出分毫端倪,整个人却已是惊骇欲绝。那一瞬间,伴随而生的强烈羞愧与自责让他甚至连继续面对眼前墨玉般莹美灿然的眼眸都无法,只能掩饰地匆匆用手中本就拿着的毛巾覆上少年头颅、故作无事地替对方擦了擦那一缕缕半干的细发,同时藉此遮住了那双慑人心魂的墨渊。

『怎么又没擦乾头发就出来了?』

『懒──反正家里一年四季都这样温暖舒适,又不怕感冒,自然乾就好了。』

没有察觉身前长者的异样,少年的声调是带着几分不羁的慵懒舒缓,却也在无形中流露着非同寻常的亲腻和依赖:

『而且要是用上师父那招,根本就连毛巾都不需要了。』

『不是不需要毛巾,是把师父当成毛巾了吧──我的魔法难道就是用来帮你偷这点懒的?』

『别这么小气嘛……反正这对师父来说比眨眼还简单、方便不是?』

『那就好好努力、自立自强。』

『……师父,我要自立自强到学会这招,少说还要一两百年吧?』

驱逐水气弄乾湿发,在水系魔法里或许只是入门的小技巧;但要用空间魔法做到这一点,却唯有掌握了「领域」的传奇才有可能──瑟雷尔虽自认天赋不算太差,却也不认为自己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就三级跳那个境界。毕竟,连师父都是两百岁才从法圣晋升为传奇;近万年来最年少晋升传奇的纪录则是师父好友西法·赛菲斯叔叔当年的一百六十七岁……以他如今连法圣的边都没构着的实力,说出「一两百年」都已经算得上是自信过剩了。如果不是有一个傲视大陆的半神师父,任谁听到这句话都只会认为他是在作白日梦。

但作为徒弟这般大言不惭的「本钱」,阿德里安却丝毫不怀疑这句话的可行性、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少年这番话里所蕴藏的决心──即使面前的脑袋依然给那条蓬松柔软的毛巾覆盖着,他也依然能想像出瑟雷尔现在的表情。

──那张已在少年的秀美中渐渐显露出几分英挺硬朗的面庞多半正带着一脸的无辜,一双浓沉犹过夜色的眼瞳中闪烁着几点如星光般的慧黠灵动,却又在深处蕴藏着远过于外表年岁的笃定、执着和坚毅。

让他在八年前决意将这个孩子当成传承者培养的,也正是这一点。

只是在心底萌动已起的此刻,就算仅是单纯的回忆设想,也足以构成撩人心弦的火种──阿德里安对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是那么样的熟悉,熟悉到脑海里几乎是转眼间便又一个串一个似的浮现了无数回忆光影,让他原先本就乱了的心房更是躁动不已,一瞬间甚至起了几分将人扯到身前收拥入怀、进而在那双黑瞳的凝注下深深烙吻的冲动。

但他终究没有、也不容许自己这么做。

『一两百年?』

强自压抑下一切不该有的情绪,阿德里安语带莞尔地开了口,少年所没能瞧见的银灰色眼眸中带着的却是苦涩……『我以为你会更有自信一些。』

『呃、要是再往少了说,那就不叫自信,叫自信过剩了吧?』

『怎么会?你没想过要青出于蓝吗?』

『想当然是想过。只是……』

『别忘了,你有一点可是做师父的我当年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嗯?』

『一位身为半神的师父。』

『师父──』

虽然清楚长者此话不假,但这种结论在少年看来却更像是调侃,让他忍不住拖长了语调半是嗔恼半是撒娇地一声唤……瑟雷尔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本就有着一股让人心迷身酥的力量,再加上言词态度间无可言说的亲腻,却是每一个字句、每一个音节都不断轻叩着心弦,让阿德里安一双灰眸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暗了暗,足足过了好一阵才得以平稳了心绪地替徒弟弄干了头发。

然后,故作平静地逼着自己回过了身,将视线重新拉回手中的书册上头、声调平板地下了逐客令:

『好了,我要看书。你头发干了就回房间去吧。』

『咦……这本书有这么好看吗?师父平常都会愿意陪我下下棋聊聊天的,今天却居然宁可看书也不理我。』

『师父也有师父的事要做……你有空就去把今天教的东西多复习几遍。』

『……其实师父你手上的其实真的是『那种』小说吧?不然怎么会这么猴急着要赶我走……师父你都不爱我了……』

说着,没意识到自己的那个「爱」字又给长者带来了多大的冲击,少年还不死心地撑起上身想探头看看书里是不是有什么「少儿不宜」的内容──再次拉近的距离让心神大乱的空间半神终究没忍住,一个动念直接将徒第强行扔回房间,让起居室重新恢复了原有的安静。

可他的心境,却再也回复不到原先宁静安适的状态。

──这一心乱,就乱了六年。

对一个年近七百岁、而且还有着无穷寿命的人而言,六年或许只算得上是一眨眼的光景。但这六年里,他看着少年一点一点褪去青涩绽放光彩、看着昔日捧在手掌心上的孩子离巢高飞,那种心境、那种滋味,却是这数百年来从未曾有的复杂与椎心。

他从没有这么深刻地在乎过一个人,更不曾有过这样欲求而不敢得、不能得的想法。

如果不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如果没有这样情同父子的羁绊,他或许还有因那一分悸动展开追求的可能;可如果不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如果没有这样情同父子的羁绊,以他的性情,又怎会有这么样在意一个人、在意到动了情起了欲的可能?是那十几二十年的相处让他将瑟雷尔真正放进了心里,却也是这十几二十年的牵绊遏止了他的妄动与冀求。因为,不论原先单纯的亲情有了什么样的转变,不论他看待对方的目光有了什么样的不同,瑟雷尔都是他的孩子,他的传承者,他的珍宝。

即便已掺了杂质,他以师、以父的身分珍惜、疼爱着瑟雷尔的那分心思,都不会改变。

所以他终究选择了压抑、选择了隐瞒。

不论心中如何情苦,终此一生,他都只会是瑟雷尔的师、瑟雷尔的父,只会是那孩子最坚实的靠山与避风港,再不会有其他身分。

所以当瑟雷尔决意外出冒险历练,他纵然不舍,也仅只一瞬思量便怀着苦涩与感慨地选择了放手,让那个注定拥有光辉未来的雏鹰就此离巢高飞、展翅翱翔。

而瑟雷尔也未曾让他失望。

挟着过人的运势与自身的魅力才气,不过年馀的时间,那个孩子便已在未曾暴露自身背景的情况下成为了佣兵界最炽手可热的后起之秀,更在冒险的过程中结识了一干能力、身分俱十分不凡──尽管比之阿德里安这座大山仍差了不只一筹──的知交好友,初步掌握了属于自己的势力和人脉网络。

如此举动令他不可避免地进入了大陆各方势力的关注名单之中;阴谋算计、拉拢收买自也随之而至──但那不过初出茅庐的孩子却半点未曾因此而迷了眼、乱了心。他只是按部就班、稳扎稳打地一步步让自己的实力、气度与那沉着却不失锐气的形象深植人心,直到一次对付行动中,瑟雷尔越级施法、以一身伤为代价破坏了兽人意图颠覆法兰联合王国的阴谋,才终于「意外」暴露出了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来得雄厚的靠山、看似无心地在最适当的时机泄漏了自身一直隐瞒着的身分。

无须吟游诗人的润色夸饰,瑟雷尔·克兰西出世的经过便已足够高潮迭起、精彩万钧。他的每一个行动、每一个决定都是那么样的自然却又环环相扣,以至于当他自成势力初步涉入大陆上层势力的政治博弈时,任谁都不会将他当成只是倚靠师父名头成事的纨裤,而是一个实力与背景兼具、且在才智心计上颇为令人忌惮的对手,一头已经有了相当威吓力的年轻雄狮。

待到今日,前后不过六年光景,那孩子便已靠着自己的才能登上了旁人难以触及的地位;而身为师父的阿德里安所做的,却也不过是一如既往地守在法师塔,边进行研究边默默关注着对方的安危而已。

尽管这样地看顾,很多时候都意味着黯然、意味着自惭形秽的心伤。

──就像现在。

即便早有觉悟、即便清楚那孩子终将在岁月时光的阻隔下与他越离越远,却仍不可免地在又一次深深体认到这一切的此刻,整个人痛得几乎难以呼吸。

看着本馆内在众人举杯祝福下携手相偕退场的那对佳偶,一头银发的长者身形微晃,终是再也难以承受地背过了身、提步远远离开了窗畔──本系于落地窗两侧的厚重绒布窗帘因而于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下瞬间合拢、彻底隔绝了本馆的光影喧嚣;而身心俱疲的阿德里安,便在这一室越发鲜明的幽寂中颓然坐倒在了房内柔软的墨绿色沙发上。

如秘银般炫目的细发披垂散落;镂刻着岁月痕迹的清臞面庞染满抑郁……他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般一动也不动地瘫坐着,与发丝同色的银眸带着与平时的深邃睿智迥异的迷茫,任由那早已成为事实的一切不住萦绕于胸、一刀一刀地于心房刻划出道道伤痕。

因为本馆内此刻即将发生的种种。

──新婚之夜,一对佳偶辞别宾客回房的目的是什么,不必费心思量也能猜得出来。

可阿德里安却宁可自己不知道。

他不是不清楚那个孩子早已在出外历练的几年间完成了从一个男孩到男人的转变;可一夕的露水情缘,又如何能和眼前即将发生的事情相比?胸口越渐加深的窒息感令半神强者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掌揪紧了前襟,而终在片刻挣扎后收起了原先覆盖着整个德拉夏尔的神识,由空间中取出了珍藏多年的、那瓶号称足以灌醉巨龙的矮人珍酿,拔开瓶塞仰头狠狠灌了一口。

──这一刻,比起无所不知的半神,他更希望自己只是个无知无觉的平凡老人,能不去留心、不去揣测、不去感受那必会令他伤上加伤的种种。

随着长者难得显得粗鲁的举动,口感灼烫的烈酒如刀割般自咽喉顺食道而下直划过胸口,让向来不习惯这些的年长法师只觉整个人疼得好像要烧起来一般,却不仅没就此罢手,反倒还像是上了瘾般自虐地又是一大口灌了下。清臞苍白的面容之上几许酡红因而漫开,神智亦带上了几分近似被施加负向状态的浑沌迷离,而让今日一直靠自制力撑着才不至于失态的阿德里安终是情难自已的双唇微张、低低唤出了那无时无刻不牵引着他心绪、萦绕于他心头的名:

「瑟雷尔……瑟雷尔……」

脱口的嗓音,低回、缠绵却又苦涩。

他将那名一遍又一遍地反覆咀嚼于唇齿舌间,像是想藉此倾诉那无法见光的情思,又像是在哀求挽留那其实早已离己而去的孩子……低沉嘶哑的嗓音绵绵密密地将那名织就得彷若咒文,牢牢缠缚住的却不是那心心念念的身影,而是肮脏可悲、却仍深陷泥沼不可自拔的自己……

──直到一道沉醇悦耳却略带讽意的语声、乍然插入了那彷佛永无穷尽的唤声中为止:

「何必摆出这副样子?」

听得那再熟悉不过的嗓音,长者浑身一震,原先迷离失焦的银眸瞬间凝起,而在瞧清身前那怎么说没理由出现在此的修长身影后、难抑失色惊乱地猛然坐直了身:

「瑟雷尔……?你不是……怎么……」

「不是该陪着吉莉安?如果您是想这么问的话……当然。但在陪她之前,我还有必须完成的事。」

说着,来人──不知何时由本馆来到了此处的黑发黑眸的青年已然缓步走到了师父面前,俊美靡丽的面庞因半笼罩在阴影之中而有几分难辨的晦暗,却依旧掩不住那份令人一瞧便给牢牢牵引住心神的意态风流:

「况且……我要是没过来,岂不就看不到师父如此『精彩』的表演了?」

「瑟雷尔?」

尽管意识仍有几分恍惚迷离,可徒弟明显异于平时的言词态度却让令听着的阿德里安在不安之馀更添了几分困惑与关切:

「怎么回事?你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为什么?」

「这句话,应该换我问师父才对吧。」

「嗯?」

「作为得意门生的我成家立业,当师父的不是应该与有荣焉、大感欣慰吗?可是看师父现在的表情……怎么也不像开心的样子。」

「……怎么会,我当然十分开心了。下午我不也笑着祝褔你们了么?」

「但『十分开心』的您,现在却一个人关在房里喝得烂醉?不要告诉我这是在庆祝……师父这副样子,分明就是不乐意见到眼下的情况。」

「瑟──」

「让我猜猜……您不乐意见到的,是我的婚礼?还是我已经获得足够的势力脱离您掌控的事实?喔!或许两者都有吧……毕竟,不论是哪一点,都让您那份龌龊心思越发没了实现的可能──平日道貌岸然的人变成这副样子,真是难看极了。」

伴随着红唇几度张阖,悦耳的音色自青年喉中流泻,串联而成的,却是听着的人从未想见过的尖锐言词,毫不留情地揭开了长者多年来竭力隐瞒的阴私与疮疤、字字句句如刀刃般狠狠地插向了本就受创渗血的心口。

──阿德里安从没想过,自己竟会有从向来疼爱珍视的徒弟口中听到如此话语的一天。

不论是那明显带着鄙夷和厌恶的态度、又或是那言词间隐隐谕示着的意涵,都让年长法师的背脊几乎不受控制的一阵冰寒──他不是没察觉到瑟雷尔此刻的反常,可徒弟话中隐藏的真意却让他没了继续探究的勇气。心底隐隐存着的某种预感令长者一句「你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脱口便想结束话题强行送客离去,可却在得以真正动手前、因紧接着传入耳中的话语彻底僵住了身子──

「只要一想到师父是存着什么心思把我养大、平时又是怎样意淫我的,我就恶心到不行。」

「不、我──」

听到那让人瞬间如坠深渊的言词,阿德里安本能地一句辩驳就要脱口,却还没来得及继续,便给黑发黑眸的青年已先一步冷笑着打断了话头:

「您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吗?」

瑟雷尔询问的声调,是带着某种报复似的快意与不屑的冰寒透骨……「您以为我当初为什么突然决定离开法师塔出外历练?还不是因为受不了您那样的眼神……只要一想到师父竟对我有着那样肮脏的心思,说不定哪天就会憋不住爆发出来,我就寝食难安,怎么样也没法在法师塔继续待下去。」

「不、不会的……我怎会舍得伤害你,瑟雷尔?不论师父对你的感情有什么样的转变,你都是师父最重要的珍宝,师父又怎么会舍得──」

「那也不过是您的一面之词而已。」

见长者面露焦色有些急切地仍试图解释些什么,青年眼瞳之中一道几不可查的红芒闪现,却随即又恢复成了带着嗤笑与不屑的墨冷,继续道:

「说到底,会对等同自己孩子的人产生这种想法,您就不觉得自己恶心吗?您以为我这些年来为什么拚了命地想取得、建立些什么?因为我受够了那种胆战心惊、害怕着自己所有的一切随时可能被您夺去的日子。我需要力量,我需要地位。因为唯有用自己的手掌握住这些,我才有本钱真正摆脱那种随时可能沦为您玩物的状态啊……『师父』。」

「……原来在你心里,师父竟是那么不堪、那么不值得信任的人吗?」

阿德里安从没想过,他自以为掩藏得极好的情思其实早已暴露;更从没想过……在自己一心呵护、珍视着的孩子眼里,他竟是那么样肮脏卑劣、需要人时时提防警戒着的存在。

他从没想过,那个离巢的鹰心中真正所求的并非青出于蓝、展翅高飞,而是为了摆脱那本应是其避风港的法师塔、为了逃离自以为是对方靠山的自己……

『师父。』

『师……父?』

『嗯!阿德里安不只是我的老师,更像我的爸爸一样,所以我要叫你师父!就是既是老师也是父亲的意思!』

『好、好……就叫师父。以后这就是你独一无二的称呼罗!』

『嗯!师父!』

心神紊乱间、不知不觉于脑海中浮现的,是十七年前那个本封闭着自己的孩子第一次接纳他为亲人时的童言稚语。那本是他此生最最珍视的回忆之一,却在眼前现实的对照下变得那么样可笑、讽刺与悲哀。

──他曾以为今日午后看着瑟雷尔和吉莉安互换誓言时所感受到的心痛便已是极致,但却直到此刻,才终于理解到了什么叫撕心裂肺、什么叫痛彻心扉。

但阿德里安却已无力、也没有心情再去解释或掩饰些什么了。

他只是有些狼狈地退了一步,迎着青年写满了厌恶的目光露出了一抹痛极而老态尽显的笑,语带自嘲地又问道:

「那你现在又在这里做什么?新婚之夜,不正该远离我这肮脏卑猥之人,让吉莉安好好安慰、陪伴你?」

「不、师父、我──」

似乎是被长者的表现所慑,瑟雷尔俊美的面容瞬间闪过了一抹与先前的尖锐冷厉极不相衬的失措和空白──明显反常的表现让阿德里安瞧得一怔,可却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厘清,便已因身前青年猛然转为狠戾的神色与紧随着狠狠撞入自个儿怀中的举动被迫中了断。

──一股他已许多年不曾感受过的、肉体遭受重创的疼痛与气力流失感,亦随之由腹部往四肢蔓延了开。

「因为我需要自由,师父。」

他听见瑟雷尔将头附在他耳边喃喃说道,像在宣示些什么,声调却死板得有如炼金生物一般、听不出一丝一毫的起伏和情感……「而以您的强大,我要想真正得到自由,就只有一个方法……」

「瑟……雷尔……」

这一刻,感受着自身生命力大量流失,终于明白了眼前事态的阿德里安唇角苦笑勾起,却没有用仅存的气力推开身前做出弑师之举的逆徒,而是一面释放领域抵抗自腹部伤处传来的、那意欲连他灵魂一并吞噬的恐怖吸力,一面张开原先垂落身侧的双臂、将那个仍紧紧靠在他怀里的青年轻轻环了住。

──不知何时,黑发青年本带着浓浓防备、敌意与抗拒躯体已然气松力卸,却并非单纯的放松,而是转为了某种慌乱无措的惊颤;俊美面容之上的鄙夷跟不屑更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深入眼底的惊慌、无措与忧切……不久前几度吐露出伤人言词的红唇几度张合,却连一句话都没能脱口,最后只能颤抖着凝聚出破碎的几个字:

「师父……我……」

「我知道。不是你的错,瑟雷尔……」

感觉到青年颤抖着松开了原先持刃的手,边徒劳地按着伤口周边试图止血边小心翼翼地扶抱住了自己越渐脱力的身躯,阿德里安面上苦笑愈深,却终究没有阻止抗拒,只是抬掌轻拍了拍青年背脊,微微张唇低声安慰道;

「你只是着了『他』的道,被『他』用精神魔法影响了心神才会这么做……我知道的,瑟雷尔。师父不怪你。」

「是师父不好。是师父不该有了那样肮脏的心思,不该让你因此心生疑虑、担心受怕,结果因此有了空隙,成了『他』利用来对付师父的棋子……」

「别说了……先别说了,师父……您的伤……明明刀还卡在里面,为什么血一直──」

掌下不断渗出的温热濡湿让青年的声音在无措中更添了几分哽咽,慌乱无助地彷若稚儿,却哪里还看得出半点「克兰西公爵」平时意气风发的模样?「您一定有办法的,对吗?您可是半神,拥有无尽生命的半神,一定不会因为这点小伤就──」

「若半神不会殒落,现在的努泰尔大陆上就不会只有师父一个半神了……更何况这把刀还是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神器?当初还以为『他』也是真心待你才会将这把凶兵送你防身,没想到却是为了今日的阴谋铺路,为了得到我的力量……连你都算计了进去……」

本以为自己会在接下来的漫长岁月里日日夜夜怀抱着没有结果的情思独自舔舐伤口,却没想到理应离他极远的死亡,竟会来得这样突然而轻易……望着怀中早已泪流满面、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更已因悔恨而充血通红的青年,阿德里安眸光转柔,轻声道:

「但你知道吗?瑟雷尔……比起西法的阴谋,比起『挚友』的背叛,更让我痛苦的……是你认为我会伤害你。」

「不、不是的!师父!那不是──」

「那是的……除了那一刀是你在『他』的控制下完成的之外,其馀的话语和情绪……都不过是本来就存在于你内心深处的念头,只是被西法的精神术法诱发放大了而已。如果你心底对此从来没有半点疑虑阴影,就算是西法,也没法凭空让你说出那些……真正足以撼动我防备的话语。」

「不是的……不是的……师父……」

尽管现在说什么都已太迟,可听着入耳的字字句句、看着视如亲父的长者因失血而越渐疲黯的面庞,瑟雷尔纵然清楚这样的言词否认委实太过苍白无力,却仍忍不住边摇头边收紧了扶着师父身躯的臂膀,甚或一个低首、将带泪的面庞深深埋到了长者颈侧,试图用行动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证明方才的那些伤人言词都不过是仇敌操弄下的结果,证明他对师父没有分毫排拒防备厌恶,而仍然是当年那个对师父满心仰慕亲近的小徒弟。

可面对这往日必会令他既欣喜又煎熬的举动,银发长者却只是微微苦笑了下,心底再没有一丝曾经的波澜与悸动。

就算起了某些肮脏不堪的情思,在他内心深处,却毕竟仍是将眼前人当成自己的传承、孩子看待的,又怎会舍得因一己之私欲而让对方痛苦?就像现在,即使被瑟雷尔先前的话语伤得那么样深、即使心底不可免地有了几分因被误解而起的怨气,可看到瑟雷尔这样难过的表情,他却再也没法将原先近于发泄的话语延续下去,而终只得轻轻揉了揉青年埋在自个儿颈间的脑袋,虚弱却依旧掩不住宠溺疼惜地一声低叹。

「我怎么会舍得伤害你呢?我的孩子。」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你都是我一手呵护长大的小徒弟,是我认定的传承者、也是我所拥有过最最珍贵的宝物……」

说着,心下已然有所决断的阿德里安边抵抗着由伤口兵刃处传来的吸力边回应般地收紧了臂膀,却在同时暗中分出了一股精神力牵引着自身不住滴落的血珠、一道一道于地毡上悄悄布划成了法阵……

那是他对瑟雷尔的祝福、馈赠……以及告别。

「对不起……瑟雷尔。」

他轻声道,带着感慨、带着苦涩,却更多是对于分别的不舍,和对怀中青年的惦念……

「如果可以,师父也很想只做你的师父,只将你当成最宝贝最珍爱的孩子,而没有这样肮脏不堪的念想……」

──若没有这样肮脏不堪的念想,瑟雷尔就不会因有所察觉而试图避开自己,不会落入「他」的算计里,更不会成为「他」用来对付自己的棋子、不会因此落入失去靠山与阴谋陷害的困境之中……

可不论再怎么自责懊悔,阿德里安如今所能做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件事情而已。

望着怀里仍旧紧紧倚靠着他的黑发青年、感受着空气中因地毡上血阵的完成而掀起的元素波动,长者不再犹疑,当下精神力一引启动法阵、荧荧的光芒随之亮起,转瞬便已将青年的身躯完全笼罩限制住、竟是有若实质一般地一点一点将其拖离了沙发上长者已再无一丝气力的身躯──

「怎么……!师父!停下来!」

熟悉的空间异动让瑟雷尔几乎是刚看到魔法阵的光芒就明白了师父的用意,忍不住剧烈地挣扎起来,手脚摆动着试图脱离阵法的牵引:

「停下来……求求您,师父……师父不脏……肮脏的是我、污秽的是我。是我太愚蠢、是我的心思太过阴暗不堪,所以才会……求求您,师父,是我错了,是我不好,所以不要离开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可这一回,向来溺爱徒弟的长者却没有理会青年的哀求。

──因为他已没有办法继续看顾、守护那个孩子了。

「从今以后,你就是法师塔的主人了……不论西法还有什么手段,你都要好好地活下去,瑟雷尔。」

眼见连接着自个儿法师塔的空间门已在青年身后开启,如此一句罢,有些贪婪地看了那孩子最后一眼后,阿德里安终是狠下心来加大了精神力输出,将那个他最最珍视的孩子一把推进门内、就此送回了远在数千里外的法师塔中。

──然后,在空间门关闭、魔法阵也随之消失的那一刻,本还带着几分温情的银眸瞬间转为肃冷,略带几分讥讽地垂首睨向了那把通体墨紫、正牢牢钉在他腹部疯狂吸取他生命的匕首。

被已经认主、主人还是一位传奇的上古神器「屠神匕」刺中,即使是身为半神的他,结局也不会比一个普通人好到那儿去……可就算已落入了对方的陷阱之中、就算死亡已是必然的结局,他也绝不会让那个人如愿。

「想靠这样取代我成为半神吗……可惜你算错了一件事,西法。」

从传奇到半神的阶位之所以难以跨过,是因为这之间所需要的不光只是力量的积累和运用,还有心境的提升与对世界、对规则的触碰和体悟……想来「那个人」之所以选择借屠神匕出手,就是为了利用屠神匕的特殊能力将他的灵魂囚禁以作为自身领悟规则的捷径。

可不论那个人能否藉此突破阶位,阿德里安都不会让自己成为敌人壮大的饵粮──伴随着一阵强烈的空间波动,密密麻麻的阵纹与次元裂隙瞬间出现在银发长者的领域之中;下一刻,长者的身躯已如消了气的皮球般迅速瘪了下来,如秘银般闪耀着光华的长发随之变得乾枯;而那双带有着太多沧桑的银眸,亦在经历了无数常人难以想像的痛苦后一点一点地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及至失了焦点的眼瞳全然涣散,再也映不入任何事物……

──待到阵纹消失、原先牢牢钉在长者腹部的匕首「当」地落了地,长者的身躯已然彻底化作了齑粉、于四周无数的次元裂隙之中彻底消散,再没有一丝踪迹……

大陆历9873年9月13日,空间半神阿德里安·克兰西亡于爱徒瑟雷尔·克兰西之手,享年六百九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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