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入学
大陆历10288年 秋
学院之都·洛瑞安
洛瑞安邦立大学北校区·人文学院宿舍「艾梅兰」
「……阿德里安,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不……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
「真的真的不再考虑一下?现在跟哥哥回去还来得及喔!」
「……哥哥,我入学手续都已经办好了。」
「那也可以后悔嘛。你也得到了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的入学许可不是?想到你可能会成为我的学弟,哥哥都已经帮你打点好让人罩着你了……没想到……」
「哥哥……」
近午时分,向来以远离尘嚣的闻名的人文学院宿舍艾梅兰一角,隐隐约约地传来了这么阵让人哭笑不得的对话声。
声音来自于位处艾梅兰西南角的二号楼。
整个艾梅兰共由十栋楼组成。一到四号是三房两厅、每间房都有独立卫浴的小别墅;五到十号楼则是采共用卫浴的形式,差别只在于五到八号楼是单人宿舍、九和十号楼则是两人一间。几栋建筑物的状态都维持得相当不错,内部装潢则是走质朴温馨的乡间小屋风格,各种设备完好齐全,其中又以前四栋小别墅最为宽敞舒适。
只是这种放在魔武学院必然会让人抢破头的住宿条件,放在人文学院的结果却是二号楼足足空置了两年……原因无他,人文学院太过冷门、入学审查又一向严苛,尽管艾梅兰的住宿条件在整个洛瑞安邦立大学里都能排得上档次,却一直都有着相当的空屋率。尤其二号楼这种小别墅舒适归舒适,住宿的费用当然也比综合宿舍楼贵上不少,人文学院愿意花这个钱的学生却并不多,所以二号楼还是直到上一任「凯子」离校两年后,才终于得以迎来新的住客。
而这个住客──或者该说是住客之一──不是别人,正是再过几天就要迎来十五岁生日的阿德里安·法瑞恩。
看着房间里边手脚麻利地整理环境边不死心地回头劝说的兄长,本忙着将空间袋里装着的藏书上架归位的阿德里安心下暗叹,终是暂时搁下了手边的工作,一把抓住雷昂干燥温暖的大手,拉着兄长在对方刚刚铺好的单人床上坐了下来。
而请了几天的假送弟弟上学的雷昂不仅没有抗议弟弟破坏他劳动心血的动作,反倒还在坐下后蓦地红了眼眶,一个张臂将身旁的少年紧紧拥入了怀中。
「呜……阿德里安,哥哥怎么放心得下?你还这么小,又不肯带仆人过来……而且这个房间还没有你以前的浴室大,床也不到你房间那张床的三分之一,要是半夜睡一睡掉下来摔坏了怎么办?」
「房间小才好整理嘛,哥哥。家里宽敞归宽敞,有时总让人感觉怪空荡寂寞的……」
「哥哥可以陪你睡啊!咱们兄弟俩挤一挤又没什么大事……大不了哥哥值夜班回来时不吵你,在起居间将就一下便──」
「哥哥,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
没有拒绝兄长有些过紧的拥抱,阿德里安叹息着一句脱口,在这一年间出落得越发精致漂亮的面庞之上亦已是几分带着暖色的无奈浮现:
「哥哥不也是同意了,才会帮我瞒着伊莱,还送我来洛瑞安报到?」
「……哥哥以为你到学校后就会想放弃了。」
直到现在都还想着自欺欺人的雷昂苦笑道,「洛瑞安邦立大学确实很有名,但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也不差啊……而且以你的身体,一个人待在这里,要哥哥怎么放得下心?」
「我读的是人文学院,只要坐着看看书就好了,哪里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而且刚刚来的时候哥哥也看到了,路上还有年纪比我小的学生呢……有些人甚至自己一个就过来了,哪像我还带着哥哥?」
说着,熟知兄长性格的阿德里安还不忘用上了带着几分自嘲的语气,让听着的雷昂不由心头一紧:
「别人是别人,以你的状况,怎么能跟旁人做比较?况且这还是你出生至今第一次离家,哥哥不放心也是──」
「看……哥哥你也说了,这是我出生至今第一次离家。」
得到了预想中的回答,阿德里安微微使劲挣开了兄长的怀抱,将一双写满笃定的金眸对向雷昂蓝得好似海洋一般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道出了直击对方内心的话语:
「若不趁机走出来……哥哥,我真的很害怕自己……会一辈子都只是一只困在笼里的金丝雀。」
「阿德里安……」
听得那个这些年来一直流传在德拉夏尔贵族圈中的绰号,雷昂一时哑然。
他之所以直到现在还不死心地想劝弟弟回家,除了是不放心从小被他呵护到大的弟弟一个人住在学校外,也是因为私心作祟,舍不得以往每天回家就能看到弟弟笑容、和饭桌上与弟弟一起聊天吃饭的日子就此远去的缘故……从小到大,他所知道的阿德里安一直都是那样乖巧听话,从不曾和他闹过脾气、对他的安排也少有意见,就算说是整个努泰尔大陆上最好的弟弟都不为过;所以他也从不曾想过……好友眼里他将弟弟宠上了天的举动,会否只是一种自我满足?
──会否……表面上是他将弟弟溺爱得没边,实际上却是弟弟为了满足他想做一个好哥哥的愿望而百般配合求全,却也因此隐瞒了自己真正的想法、被他的愿望所束缚?
也许,关住「法瑞恩的金丝雀」的并非父亲的冷待又或天生的限制,而是他和其他一心将阿德里安当成了瓷娃娃照顾的「关爱」。
想到这里,回想起弟弟从告诉他打算来洛瑞安念书后便亲自打点、安排好一切的俐落果断,雷昂越发觉得自己真相了,不由有些恹恹地垂下了头:
「对不起,阿德里安……明明知道你也会长大,哥哥却自私地一直想将你当成那个连洗澡都需要人帮忙的孩子·怎么也不想让你离开身边……」
「没有什么好道歉的。哥哥只是疼我、舍不得我而已。我知道的。」
安慰般地轻拍了拍兄长即便在这个时候都依然直挺的背脊,阿德里安微微一笑,却还不忘纠正地又补了一句:
「不过我四岁就会自己洗澡了……是哥哥硬要和我一起洗的,不是我需要人家帮忙。」
「是是是……好了,赶快整理吧?早点弄完早点去吃午餐,也好让哥哥鉴定一下这里的餐厅口味怎么样。要是不合适,现在去雇人也还来得及。」
像二号楼这种小别墅通常都会附带厨房,所以很多出身名门的贵族子弟都会选择聘请洛瑞安当地的专业人士来打点三餐,而不是像那些住在多人宿舍的平民百姓一样天天巴望着食堂……对此,阿德里安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意见,故一声应后便没再多说什么,而是依着哥哥的意思起身回到书架前、拿起空间袋继续整理起了他从家里带来的书。
兄弟俩虽然都是实实在在的名门少爷,但雷昂从小生活在凡事都喜欢自己动手来的外祖父身边、成年后又入了军伍,整理屋子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而阿德里安么,虽然他更喜欢运用空间法术订立规则让物品自动归属到固定的地方,但「真正」年轻时毕竟也经历过这些,自然也不至于因此便手忙脚乱……如此兄弟齐心,当太阳走到半空中时,原先整齐却稍显空荡的房间已然染上了几分未来主人的气息,多少有了那么点阿德里安在公爵府的房间的影子。
而雷昂对自己努力了半天的成果满意到不能再满意,成就感甚至比半年前成功晋入九级时还要来得多……只是从小养成的性格让他还是在将房间里里外外地检查了遍,确定该整理的都整理了、设备也没有损坏需得维修的之后,才真正松了口气地带着同样忙了小半天的弟弟离开宿舍,往离人文学院最近的第三食堂的方向行了去。
洛瑞安邦立大学共有五个校区。中央校区是大学的行政中心,同时也掌管着整个洛瑞安的市政;东校区有炼金、艺术两个学院;北校区是人文和农商两个学院;至于剩下的西校区和南校区,则因科系特性分别由魔武学院的法系和武系所占据,以坐拥半壁江山的架式泾渭分明地将整个大学分成了「闹腾」跟「不闹腾」两大半。
──尽管在许多人眼里,因着炼金学院层出不穷的实验事故和艺术学院屡见不鲜的争风吃醋,整个洛瑞安大学唯一能稍稍与「安详」两字挂勾的,也就只有北校区而已。
而阿德里安现在就正和雷昂两个人并肩穿过遍布北校区的幽林小径,以从容到近乎悠闲的脚步在微带凉意的秋风中缓缓往北校区第三食堂的方向前进。
看着周遭迥异于德拉夏尔的建筑植披、上方蓝得看不见一丝云气的无垠天空,即便鼻间萦绕着的尽是属于植物的微微草腥气,雷昂却总觉得自己彷佛能嗅闻到空气中飘散着的、那种名为「自由」的味道,不由有些明白了弟弟千方百计想离开家乡来此读书的理由。
「……阿德里安。」
「嗯?」
「你想离开德拉夏尔、甚至离开梵顿的理由,哥哥大概清楚了……但有件事,」
配合着弟弟的步伐缓缓前进,他瞥了眼一旁正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四周景物的少年……「我知道你有不想说的理由,但既然我们都已经离开家这么远了……就当作是让哥哥安心也好,你能否敞开心房跟哥哥好好谈一回?」
「谈什么?」
「就是……你跟伊莱之间的事。」
少年前行的脚步因而有了片刻的停顿。
察觉这点,雷昂心下微堵,一瞬间甚至有些不忍相逼,可却又在瞧见微微垂落的长睫下隐隐流露出苦涩的金眸后,强迫自己硬下心肠进一步开口道:
「虽然哥哥之前都没说什么,也不曾出手干涉,但这一年来你和伊莱之间的状况,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以前你和他亲近得连哥哥都忍不住嫉妒,现在却老是避着对方,甚至连念什么学校都要刻意隐瞒,要哥哥怎么能够不担心?以你的个性,跟人吵个架也不至于闹到这种地步……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伊莱?」
「……我只是……有些受不了了而已。」
知道哥哥憋了快一年才把这话问出来,必然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混过去的,阿德里安心下暗叹,却也不能说出真相──他毫不怀疑雷昂知道那个晚上的事情后一定会直接拔剑怒砍某银发剑圣──只能半真半假地找出了一个应该能说服对方的理由。
「我知道伊莱很关心我,也知道当初他是为了我才会到皇家学院去兼课……但不论我上课再怎么认真,同学看到的都不是我,而是伊莱对我的照顾。之前兰登的事哥哥也知道,而那已经不是我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了……就算清楚旁人无谓的言论可以不必在乎,但我还是常常觉得伊莱的关心……有时真的让我觉得很累。」
说着,见一旁的兄长露出了有些复杂的表情,少年微微苦笑了下,「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了也不一定,但我真的有些担心他会在知道我要来洛瑞安邦立大学后跟着调过来继续教书……毕竟,以他在大陆上的名气和这几年的教学经验,就算是洛瑞安也没有拒绝他的理由。但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学习我所需要的知识,并不想……再因为他而牵扯进那些争风吃醋、好勇斗狠的琐事里了。」
这番理由虽非出自真心,但说起来却也是有凭有据──阿德里安的身分在德拉夏尔或许引人注目,但在这个聚集了来自大陆各地菁英的洛瑞安邦立大学,也就只是一个爵位稍微高一点的贵族子弟而已,又是人文学院的学生,想安安稳稳的低调度日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如果披着银发剑圣壳子的瑟雷尔出于某些类似赎罪或补偿的理由追来洛瑞安,又像以前那样刻意照顾他……以「银光猎隼」在年轻人之间的受欢迎程度,阿德里安毫不怀疑自己会再一次成为他人刻意针对的箭靶。
尤其……相较于皇家学院时期都只是半大孩子的同学,洛瑞安的学生多已进入适婚年龄,也都有了相当的见识、手段,就算阿德里安有绝对的自信应付这一切,也不想没事给自己惹麻烦,徒然将宝贵的时间用在这些糟心的事情上面。
──当然,最最根本的、让他不惜营造假象欺瞒瑟雷尔的原因,仍在于那份亟欲摆脱对方的冲动。至于其他,不过是他为了不让哥哥担心所拼凑出来的理由罢了。
但光是这些理由,便已足够说服雷昂了。
由于某位银发剑圣明显的区别对待,雷昂在家中虽没少受对方在武艺上的指点,在学校里的往来却也不过是看到老师打声招呼的程度,自也不曾引来太多忌恨,顶多就是被知晓内情的好友偶尔羡慕地酸上一两句而已……只是他置身事外、云淡风轻,却不代表没见识过一个英俊适龄又温文有礼的剑圣所能引发的腥风血雨。在伊莱·温斯特于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教书的期间内,那些女同学、女老师私底下为他争强斗胜、争风吃醋的事还真没少过。如果不是伊莱脾气看似温和,骨子里却总透着一股漠然疏离,只怕这种斗争还真有翻到台面上去闹的可能。
而以伊莱对阿德里安的那种宠溺、纵容和亲腻,雷昂毫不怀疑那些女性会不分性别地把弟弟直接当成情敌看待。
不晓得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真相了,自觉理解了弟弟顾虑的雷昂当即恍然地点了点头,却忘了自己刚才有所疑问的不只是弟弟硬瞒着伊莱跑到洛瑞安念书的事,还有原先「如胶似漆」的两人在近一年内变得如此刻意生疏的原因……不过他不曾提,阿德里安当然也不会主动提醒,只是在哥哥脑袋转过弯来后紧接着又丢出了一句、转移了对方的注意:
「我饿了,哥哥……我们快点去食堂吧?」
「咦……?嗯、好!」
听弟弟主动说饿,向来把他的身体当作第一优先的雷昂立即将脑袋里刚才还模糊转着的事情扔到了一旁,领着弟弟按图索骥加快脚步便往食堂的方向行了去。
* * *
尽管清楚所谓的顾虑很可能只是他自作多情,但在隐瞒瑟雷尔自己的就学方向上,阿德里安确实是费了不少心的。
除了隐隐跟哥哥透过底、表露出自己并不十分想进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外,从准备申请的资料、完成论文到递出申请,甚至就连这次前来洛瑞安的行程,都是他以和哥哥一起去凯特兰奇伯爵领的名义瞒着瑟雷尔一手操办的──雷昂之所以会放心让弟弟一个人住校的原因也在于此──为了不让对方发现端倪,这几个月来,他还似模似样地按着瑟雷尔给他的计划表好一番练习、「学会」了四级以下的各系法术,更在高等魔武学院的入学考试上让人惊艳了一把,成功获得了入学的资格。所以直到现在,除了随行的雷昂以外,怕是不仅瑟雷尔、就连管家奥斯汀等人都不晓得自家的小少爷其实早已出了国境,在今天早晨正式成为了洛瑞安邦立大学的学生。
阿德里安的掩饰安排并非天衣无缝。但他乖巧听话的「金丝雀」形象早已深入人心,除雷昂外最有可能察觉异状的瑟雷尔又因故一直刻意回避,这才有了今天的瞒天过海。
只是一天的忙碌过后,送走了依依不舍的兄长、看着周遭陌生的寝室环境,尽管阿德里安早已过了那种因为离家便失魂落魄的年纪,心境却仍难免有些怅惘……尤其一思及那个他终得如愿远离、却仍旧难以真正放下的男人,他便有些控制不住地揣测起对方知晓自己谋划后的可能的反应,然后为那些应当是他所求、却又让他畏惧的结果而患得患失、黯然神伤。
一向坚忍而笃志力行的他,也是直到遇上了瑟雷尔、在朝夕相处中对那个孩子萌生了不该有的念头后,他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当断不断、藕断丝连。
学生时期的阿德里安·克兰西给人的印象多半是认真、平凡而淡薄的。那个时候,即使是以慧眼识人闻名的校长,也没想过这个学生竟然有攀登至整个大陆巅峰的一日……能够有这样耀眼的成就,与他专注而果决的性格有着极大的关联。但唯有在瑟雷尔的事上,他即便护着、爱着、怨着、抗拒着,都没能真正将那个人的身影从脑海中隔离。
就如同……他已无数次告诉自己该舍弃,却仍难以放下的情感一样。
所以,即便已经受够了在同一个屋檐下看着对方一次次刻意闪躲的揪心,与伤疤一次次给揭开来的疼痛,他却仍是在刻意隐瞒瑟雷尔来到洛瑞安、开始了「新」的生活后,矛盾而可悲地渴望起了对方的追随。
尽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也比任何人都深刻的体会过……不论是作为阿德里安·克兰西、又或作为阿德里安·法瑞恩,他所怀揣的那份情思,都注定只有绝望一途。
回想起那个彻底失控了的夜晚,以及他情难自禁地在瑟雷尔掌中达到高潮后、那个男人连掩饰都无比艰难的回避,阿德里安眼帘微垂,却在无声无息地放了个结界后,在某种情绪的驱使下伸直双腿轻轻靠坐上床头,略带着几分迟疑地……将手掌移向了裤头里仍然软着的物事。
然后,想像着自己已又一次回到那带着醉人气息的怀抱中、仿照着记忆里男人所「教导」的动作,他在脑海里回响着的低沉嗓音指示下一步步动起右手,就这么在宿舍的床上抚慰起了自身。
『别怕,这没有什么好羞耻的……放轻松,好好感觉我的动作,阿德里安。』
「瑟雷尔……这样……」
『你这里很美,长得很好,阿德里安。』
「呜……」
『这里是最敏感的地方。』
「啊、太……!瑟……」
『很舒服吧?像这样碰着……』
「嗯、嗯……呜……」
『不过一直刺激这里,有时感觉太过强烈反而会难受。所以也该适当地搭配着抚慰其他地方,像是这样来回套握、捋弄柱身,或者再下面一些,搓圆一样抚弄两边的小球……』
「哈啊……已经……」
『再来,又可以刺激这个地方……感觉一样会很舒服。如果你两手并行,将不同的手法交替使用,很快就能得到那种像升天一样的欢愉──当然,也可以慢点来,配合着幻想闭上眼睛好好享受这一刻……』
「瑟……雷尔……呜嗯、好……」
『用指腹可以……但也试着用指尖刺激看看,像这样抠弄,感觉更……』
「呜……!」
现实与记忆交替间,伴随着指尖于先端处陡然加重的一阵刺激,靠坐床头的少年仰起头颅绷紧腰身、唇间近似悲鸣的细碎呻吟流泻;下一刻,封闭的寝室内已为一股浓郁的麝香味所充满,而少年的身躯,亦在几阵难以自禁地剧颤后瘫软着倒卧上了床。
因为不曾脱下亵裤,他的右掌和下身俱已是一片狼藉,但向来注重自身整洁的少年却没有马上清理更衣。
他只是就这么忍受着紧贴着亵裤下腹的黏腻抽出了先前自渎的右掌、怔怔地看向了那一手的白浊……脑海中自己的东西沾满男人宽掌的画面随之浮现于脑海,让他明明正处在高潮后的倦怠之中的身体几乎是转瞬便重新燃起了热度,却又旋即因记忆里紧随而来的一切转为了唇角满溢着自嘲的弧度。
──他中的毒,太深太深。
或许是身量的差别、又或许是那温柔中带着命令意味的强势口吻……曾经连想都觉得罪孽深重的一切,却在那一夜之后慢慢变成了戒不掉的瘾,让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放任自己沉浸其中,却又在短暂的欢愉过后,迎来这样伴随着自我厌恶的空虚。
可不论心底到底压抑着多少矛盾的念想,既然已有所决意,他就不会放任自己在这种情绪里沉浸太久……也因此,难抑交杂地轻轻吁了口气后,阿德里安已自由空间中取出了一条毛巾,褪下了亵裤清理起了身上的污渍。
刚拿出来时还是干的毛巾,触上下腹后却已是带着暖意的湿润……没有了与瑟雷尔同在一个屋檐下、言行举止都需留心身分暴露的压力,阿德里安便也不再限制自己,除了早已成了本能的空间法术外,聚拢水气、温度调整之类的各系小魔法亦是信手捻来。若让识货的人瞧着,必然会惊呼此人绝对进错了学院。
原因无他:仅靠动念就能将不同系别的法术运用至此,还能将法术范围分毫不差地局限在一条毛巾上,绝对是圣级以上才能达到的手段……只是阿德里安虽然还压抑着修为未曾入圣,但像这种耗费精神力不多、却更看重精细操作与对魔法本质理解的法术,用起来还是十分顺手的。尤其他还是阿德里安·克兰西时就已将空间以外的其他系法术都练到了至少九级,重生前那段经历更让他对整个世界的规则都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如果不是受到脑域范围的限制,他要扮成任何一系的法圣都毫无压力;甚至就连传奇高手,他也能靠着自己对空间的理解仿造出对应各系特色的「领域」来。
当然,真到了对敌的时候,除非要刻意隐藏身分栽赃嫁祸,否则最好的手段,自然还是他早已琢磨透了的空间系术法……回想起如今已显得无比遥远的、那个让他一步登天的德拉夏尔围城战,阿德里安微微怔忡,突然发觉除了四百多年前被西法暗算的那一回外,那种生死悬于一线之间的感觉竟已离他有些远了。
也是……尽管自认手段不曾生疏,可晋升半神后,他的警觉性确实已在其后两百年的和平中下降了不少,更在有了瑟雷尔后越发远离了那些腥风血雨。如今想来,但凡他将心思多用一点在研究和瑟雷尔之外的事情上,四百年前也不会那样轻易便着了道,最后输得一败涂地吧。
但这样的反省和感慨,也就是在他心头绕上一圈充作警惕而已,倒不至于为此追悔莫及──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了───故收敛思绪三两下将整洁仪容打点妥当后,阿德里安双手拍了拍脸鼓励自己振作些,随即出房下楼,从晶能保鲜库里取出了哥哥事先为他配好的食材。
──事情还要从今天中午的那一顿说起。
北校区第三食堂的食物水准其实并不差。至少对许多出身平民的学生而言,绝对是料多便宜又大碗的用餐好去处……只是食堂里多是些大鱼大肉的菜色,稍微精致或清淡点的根本是凤毛麟角,以阿德里安的身体,偶尔吃上一两回还成,天天吃绝对是有害无益。也因此,指示弟弟一个月至多只能吃四回食堂后,雷昂当即在校园里寻起了可以作为替代方案的门路。
其实按他设想,最好的方式莫过于请个擅长调理身体的厨师住到宿舍里替弟弟打点三餐。只是洛瑞安大学禁止学生带仆从进校,吃下肚的东西又不能马虎,着实让找不到合适解决方法的雷昂头大,甚至还动了跑遍邻近所有餐馆、替弟弟排出一张参考表的心思……不过阿德里安虽是给哥哥宠大的,骨子里却不是那么娇贵的人。所以他最终阻止了兄长的冲动,向对方提出了自己做饭的建议。
见阿德里安自己主动请缨,这几天来对弟弟的独立性感慨良多的雷昂虽有些不忍心让弟弟进厨房受累,却也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索性便花了半个下午的时间指导弟弟做饭。如此这般,直到确定阿德里安并不是什么不世出的厨艺白痴后,多少松了口气的雷昂才接续着安排起了其他事宜。
例如厨房抽屉里草草写就的几张菜谱,和与校外店家订好的食材供应合同。
──但凡与弟弟有关的事,雷昂的战斗力总是非同一般的。
而阿德里安今晚的晚餐,便落在了兄长临走前事先替他洗拣过且搭配好了份量的食材上头。
只是将几样食材分别于料理台上摆好后,他才刚卷起衣袖打算动手,前廊处却已是屋门开阖声响起,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穿过起居室便往楼梯的方向走了去……知道是今天早上曾短暂打过招呼的宿友回来了,阿德里安动作微顿,而在片刻思量后放下了手里的菜叶,走出厨房将正打算上楼的宿友及时唤住了:
「苏萨,你用过晚餐了吗?」
苏萨,全名艾提安·苏萨,今年十七岁,和阿德里安一样是人文学院的新生,有着一头微带波浪的深棕色长发和一双同色的深邃眼眸,相貌清艳,身形修长挺拔,比阿德里安还要高了半个头多,是个即便用「美人」二字称之亦不为过的少年,且仪态举止间处处可见得几分精雕细琢出来的优雅,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平民或商贾人家能够培养出的人物。只是今早双方打照面时,对方仅简简单单地报了个名、说自己是从法兰来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看在某千岁人精眼里,自然便贴上了「不简单」、「有隐情」的标签。
只是阿德里安虽知这个宿友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却也不觉得对方有什么恶意。所以考量到双方日后还要过上好一段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住生活后,索性便趁着这个机会向苏萨释出了几分善意。
闻言,苏萨本欲上楼的脚步一顿,即便在阿德里安眼里都足够惊艳的面容神色清冷,朝宿友望来的目光带着几分打量……他眼眸深邃,定定看着人时像是能勾人似的,竟隐隐有种眉目含情的感觉,让瞧着的金发伪少年心下微讶,面上却是毫不在意地将视线迎向了对方──反正他本也没有什么好心虚的。
而这样坦然的态度换来的,是褐发少年沉默片刻有些淡淡的一句:
「还没有。」
「那就别去食堂了。我正要做晚餐,留在屋里一起吃吧!」
知道对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示好,阿德里安便也不客气地顺势提出了邀请,「食材都已准备好,用不了多久的。」
「……嗯。」
说着,微微迟疑了下后,苏萨似有些不放心地又道:「等等,我换个衣服后下来一起。」
「好,我等你。」
明白苏萨的「一起」指的是要一起下厨,目的达到的阿德里安一个带笑颔首,也不忙着回厨房,而是就这么站在原地等起了宿友来。
──尽管已不必像在哥哥或瑟雷尔面前时那样扮乖装嫩,可他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孔本就带着一股纯真气息,撒娇之类的举动又已在这十几年间磨成了本能。即使并非刻意,声调神态却仍有不自觉地带上几分天真和亲腻的时候……苏萨之所以对他提不起戒心却也同样有些放不下心,原因多半在于此,于是也才有了刚刚的一幕。
多半是不好意思让他久等,伴随着楼上几声隐隐约约的响动,不多时,褐发少年已然换了身宽松的家居服快步下楼,边和阿德里安进厨房边问道:
「你打算做几道?」
「三样。薯泥,炖菜和煎肉排,材料都已经配好了,只要料里就好。」
「炖菜需要时间。等会儿我们三样一起弄,薯泥和肉排好了就先吃?今天听令兄提过你身体不好,能别饿着就尽量别饿到。」
「嗯……谢谢你,苏萨。」
阿德里安早从苏萨先前的反应便已隐隐摸到了对方的性格,如今这番对话下来,哪还看不出这又是一个喜欢照顾人的?虽说宿友比他大个一两岁,用看弟弟的眼光看待他并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可对方言词间流露出的些许关心却仍让听着的伪少年心下感慨,却也同样升起了几分暖意,让他对接下来的学生生活多了几分期待。
那张丝毫不逊色于苏萨的精致面庞之上,也因而绽出了一抹温和而全无阴霾的笑意。
干净而纯粹的……恰如那双毫无一丝杂质的金色眼眸。
而这一幕看在苏萨眼里,竟好似晃了眼一般地怔了下,足过了小半刻才移开目光,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迳自走到料理台前动起了手来。
可阿德里安却没有错过对方眸中一瞬间闪过的狼狈和羡艳。
他知道自己在旁人眼里的形象多半不外乎纯真不知世事一类,对苏萨如此反应的原因自然也有了几分推测……不过他自己也怀着秘密,并没有什么揭人隐私的嗜好。所以这番估量也只在一念之间,面上却是丝毫端倪都不曾露出地占据了料理台的另一侧,和宿友一道弄起了晚餐。
两人的手艺都只是普通水准,毁不了厨房也做不出什么惊世美食,可一顿丰盛可口的晚餐还是没问题的。尤其两人性格都偏于温和,阿德里安是因岁月的磨砺而越发沉稳宽容、苏萨则似乎是因往日的经历而偏向沉静隐忍,彼此相处起来虽没有那种三两句话便称兄道弟的热血,气场却十分相合,故用完晚餐、整理好食器用具后,阿德里安也没有马上回房,而是泡了壶花茶拿到起居间里,和苏萨各占了个单人沙发一同聊了起来。
「你和我最开始想的有点不太一样。」
将身子向后埋进舒适的软垫里,因这半个晚上的相处而稍微拉近了距离的苏萨看着金发少年若有所思地开了口。声调淡淡、姿态慵懒,便只是这样静静坐着,都有种勾人心弦的美态──偏偏他的神情却又是无比清冷地:
「早上看到你的时候,印象就是个被家人精心呵护长大、可爱却也需要人照顾的半大孩子……现在看来倒是我有些武断肤浅了。」
「……因为在哥哥面前嘛。」
没有被宿友此刻的模样所影响,只有在徒弟的事情上才会软弱不前的伪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口吻透着几分对兄长的倚赖亲腻,面上带着的却是与之背道而驰的成熟宁稳。那种两极化的表现和此刻的苏萨竟有些异曲同工之妙,让有所觉察的褐发少年微微睁大了眼,却终究没有进一步深究,只是理解地点了点头:
「确实……令兄看起来真的很疼你。」
「嗯。所以我们虽然是同父异母,但感情一直很好……母亲在我三岁多的时候就过世了,父亲也因为资质的关系一向无视我的存在。所以『家』的感觉,一直都是哥哥给我的。」
「……真好。」
在贵族家庭里,同父异母意味着什么,稍有见识的人都能推测出一二……更别提阿德里安才刚亲口道出「无视」二字了。所以听到这一番话,苏萨先是露出了几分讶色,随即毫不掩饰羡慕地发出了一声略带苦涩的感慨。
──而这样的表现,让阿德里安便无需试探,也能猜得出对方过往的「经历」和沧桑必然与亲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那种伤疤被揭的痛,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所以装作一无所觉地点了点头后,他也不再多谈这些,语气一转、改而问:
「苏萨,你之前是去练武了?」
「很明显?」
「你回来时气色红润却显得有些疲惫,额头上也微微带着汗,和哥哥每天结束日常练习时的样子很像,手上又有一些长期使用兵器磨出来的茧,所以……」
顿了顿,「我猜你应该会选一部份魔武学院的课?」
「嗯。预期目标是一半一半。」
褐发少年点了点头。目光落上自身依旧细白纤长、却已生出不少薄茧的掌,几分复杂感慨之外,深邃的褐眸间最为明显的情绪,竟是某种得偿所愿的欣喜──「你呢,法瑞恩?」
「我只打算修人文学院的课而已……以我的身体状况,也不适合太重的负担。」
「……方便我问问吗?」
「其实也没甚么好隐瞒的……我一出生心脏就有缺损,不能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也不能太过劳累或做强度太大的运动。如果不是前几年找到了合适的药物控制,哥哥根本不会放我离开家,更别说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到洛瑞安读书了。」
「但你还是如愿来了,不是吗?在我看来,令兄虽然不放心,但还是很尊重你的想法的。」
「嗯。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了!」
回想起儿时同兄长的相处,阿德里安回应时刻意用上了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口吻。唇畔笑意淡淡,眉眼间一片暖色,却莫名地化作了某种奇特的感染力,让看着的苏萨也不由柔和了表情,甚至是微带几分迟疑地伸出了手、轻轻摸了摸眼前少年那一头细柔滑顺的金发。
而感觉到对方善意、也早已习惯这些的阿德里安没有拒绝。
苏萨因而笑了笑,温和美好得彷佛春暖花开一般地。
「我有些理解令兄为什么放不下心了。」
他抽回了手含笑道,「能成为宿友也是有缘……日后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就直说,千万不要客气,法瑞恩。」
「你也一样,苏萨……不要因为我比你小两岁就有所顾忌喔!」
「好,我会的。」
见金发少年一副人小志气高的样子,苏萨应着的同时不由一阵莞尔,对这个明明是被呵护得不染尘埃、却分毫不显娇纵的宿友已然更添了几分好感。
阿德里安,亦同。
也因此,金眸与褐眸、两双眼眸一个对望,而在瞧见对方眼里与己相似的情绪──不知该说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地──后相视而笑;起居室内宁静祥和的氛围,也因而更添了几分温馨和愉悦……
阿德里安在洛瑞安度过的第一夜,毫无疑问地是一个美好的开始。
* * *
梵顿 法瑞恩公爵府
──四百多年前,当他第一次察觉师父望着他的眼神有所改变,并因那双银眸深处压抑着的情愫与火苗而对向来疼他入骨的师父升起了戒备与抗拒之心时,瑟雷尔从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落到同样境况下的一天。
甚至,更为不堪。
至少,不论心底的感情如何煎熬、眼底深埋的情思如何炽烈,师父对待他的态度一直都是牢牢维持着「师徒」又或「父子」分际的,而从不曾利用彼此间的亲近做出什么逾矩的事。
不像他。
不像他……卑鄙地利用了阿德里安的单纯与信任,打着教导的名头放纵兽欲、无视那孩子的一声声「不要」强迫对方泄在了他的手里。
如果不是在吻上那双粉唇前发觉了自己的异样、并因而强迫自己收了手,瑟雷尔甚至不敢想像若就那么顺着内心的冲动继续下去,他会否……真的就那么侵犯了那个在他怀中毫无反抗之力的孩子。
──而单是想像阿德里安被迫张开那双白皙纤长的腿跨在他腰间、随着他的顶弄无力地仰露脖颈泣吟哭喘的模样,瑟雷尔身心便是一阵难以抑制的燥热与饥渴漫开,恨不得将脑中的想像化为现实、不顾一切地把那个孩子按在身下恣意侵犯占有。
那个……他从小呵护到大,亲眼从小豆丁一路看到今日的孩子。
柔软细滑的金发、骨肉匀亭的纤细身躯、随年纪增长越发出落得精致漂亮的面庞、纯粹而不染分毫尘埃的金眸,以及那一身滑腻细致、让人一碰便舍不得松手的白皙肌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孩子的精致美好;却也比任何人……都渴望着能将这份美好彻底占为己有。
因为这份美好,是他投注了无数精力栽培出来的。
上到每一根发丝、下到每一根脚趾,那个孩子的一切都是他的心血结晶所聚;那份精致那份美好那份纯粹,也都是他百般呵护照料的结果……如果不是他,那个孩子甚至没可能挺过初见面时的那一次发作。既然如此,那个孩子、那份美好……为什么不能是他的?
只属于他一人、只有他能够欣赏、能够品尝、能够占有的……
──从那一晚察觉了自己变了样的心思之后,这样的想法便彷佛恶魔的蛊惑般不断于脑海中萦绕徘徊,诱惑着他像以往那样接近阿德里安、利用那孩子对他的毫无防备纵情占有对方的一切,将那个不染纤尘的孩子教得只晓得自己、只属于自己、只渴望自己,然后一点一点地在他的调教抚慰下学会敞开身体、学会耽溺情欲、学会毫无保留的顺从与接纳。
只要一点点利诱,他毫不怀疑那个向来无视于嫡子的阿尔法德·法瑞恩,会为了一个年轻剑圣的支持而付出「合宜的代价」……至于雷昂或瑟琳娜?在他的面前,那种程度的力量,亦不过是螳臂挡车罢了。
不论对银光猎隼、又或对裴督之主,那个孩子都近在咫尺、触手可得。
──却也同样是,咫尺天涯、遥不可及。
他的心底,一方是不顾一切的爱欲与自私,一方却是仍然深植心底的在乎。每一日每一夜,他都必须不断告诉自己「你怎么舍得让阿德里安真正沦为金丝雀一般的玩物」和「阿德里安会恨你的」,才能在看到那孩子的时候压抑住内心那种阴暗而暴虐的独占欲,然后在失控前一刻调转脚步回避开来。
正因为「获得」太过轻易,才让他的理智维持得日益艰难。
──而也正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煎熬中,让他越发深刻地体会到了自己的愚蠢和可悲。
曾经,他因为师父眼底的情感而畏惧逃躲,生怕师父有一天真会控制不住对他做出什么……但事实呢?
师父没有阻止他离开、没有阻止他茁壮,而是尊重而宽容地给予了他所需要的一切自由和祝福,并成为他背后最坚实的靠山、让他可以在这片土地上无所顾忌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论是参与大陆上层的政治博弈,还是找一个最符合他利益需求的女性结婚成家。他的成就全都来自于师父全无保留的付出,但他却回报以恶意的猜忌和防备,结果因此让西法·恩塞德有了可趁之机。
如今想来,当年他对师父的那些揣测和防备,说穿了也不过是以己度人罢了。真正肮脏、污秽的从来不是师父,而是心思阴暗、自私自利的他。
──相较于师父宁可一个人躲起来戒酒浇愁都要笑着给予他和吉莉安祝福的自制,他利用阿德里安的单纯和亲近大占便宜的行为,已经不是卑鄙下作四个字就能涵括了的。
瑟雷尔想,这必然是来自命运、又或某些无形力量的咒诅……和报应。
这个咒诅,让师父在当了他十多年的父亲后对他有了不该有的念想;而他,却在恣意践踏了那份情感、害死了师父后,于相隔四百多年的今日走上了相同的道路,并因此再深切不过地明白了师父当年的痛苦和艰难。
近一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承受着内心的责问,也无时无刻不禁受着私欲的诱惑。前者带来的罪恶感让他堪堪保持住了得以对抗少年诱惑的理智,可那种如遭火焚的苦,却也无时无刻不侵袭着他的身心。
而在此之前,瑟雷尔从没有想过……自己竟也会有渴望一个人到这种地步的一日。
他曾有过红颜知己、也曾有过一夜建构在利益之上的短暂婚姻。可不论是吉莉安、又或那些曾经与他一夕风流的对象,都不曾在他心里留下痕迹;所以即便在最艰难的时候遭遇了这些人的背叛,他也不曾为此伤心痛苦过。
──毕竟,没有期待,自然也不会受到伤害。
但阿德里安不一样。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很在乎阿德里安、知道那个孩子是这个大陆上除师父外唯一能真正进到他心里的人,可却是直到那一夜做出那种等同猥亵的举动、还差点吻了对方后,他才赫然惊觉:自己竟也会有真正爱上一个人的一天。
不是不计代价无私付出的亲情,而是渴求强烈到足以焚尽理智的情爱……这些日子来,他之所以对阿德里安百般回避,除了是畏惧着在对方眼中看到对自己的厌恶排斥外,也是害怕这份他头一遭品尝到的炽烈情感终有一天会胜过理智,让他顺从内心的欲望对阿德里安作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所以他依然时刻关注着那个孩子,却总避免任何一个独处的机会、和所有肢体接触的可能……因为有所自觉后,曾经再自然不过的拥抱和亲吻便都带上了不一样的意义,让他总会下意识地回味那不堪盈握的腰肢有多么柔软、那柔腻细滑的肌肤有多么敏感,而那孩子金眸含泪的模样……又是如何地撩动人心。
他已经……再也无法故作无事地去碰触、亲近那个孩子了。
但要他就此放手,瑟雷尔做不到。
尽管比起他已延续了四百多年的生命,这十年的相处显得太过短暂;但他却已无法想像生活中没有阿德里安参与的日子……阿德里安就像是他生命中缺失的一角,所以一旦补了上,便再也没能够放手。
可事情的发展,并不总是以人的意志为依归。
在不去设想阿德里安总有一天会独立长大、娶妻生子的情况下,瑟雷尔曾经以为他这样默默关注对方的生活可以再延续个几十年,却不想这样僵持的状态仅仅维持了一年不到,就被阿德里安的决定所打了破。
──那个总是无比乖巧顺从的孩子……选择用隐瞒欺骗的方式逃离了他的身边。
瑟雷尔发现这一点,是在阿德里安和雷昂以「前往凯特兰奇伯爵领探亲」为由离开德拉夏尔的七天之后。
因为他的回避、也因为那孩子瞧不出任何异状的平静,瑟雷尔根本没想过阿德里安会有离开家、离开自己的念头,自也没有理由阻拦两兄弟的行程──换作以前,担忧那孩子安危的他多半会坚持随行;但雷昂如今已是实实在在的九级高手,阿德里安身上又有他印下的守护符文,所以正忙着为开学季与裴督近期的行动作准备的他便也放心地任由两人离开了,却不想阿德里安这一走,便没了回来的打算。
如果不是他意外发现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的导师分配名单上没有阿德里安的名字,只怕他还真要等到雷昂回来之后,才会知道这个让他晴天霹雳的消息。
──是的,晴天霹雳。
知道阿德里安为了逃离自己,甚至不惜说谎隐瞒、还故布疑阵地取得了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的入学资格时,银发剑圣当场劈坏了一张桌子;而远在法兰东南的裴督,更是迎来了一位空间系传奇高手足以让整个城市为之震荡的怒气。
因为欺瞒,也因为对方不惜使用欺瞒手段的心境。
──曾几何时,那样毫无防备地信任、依赖着他的阿德里安……竟也对他有了戒心么?
回想起许多年前自己曾有过的举动,瑟雷尔只觉得自己像是遭了报应、又一次给现实狠狠打了回脸。
可真正痛的却不是颜面,而是心。
看着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一步步远离自己、甚至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痛,几乎可以及得上当年他知晓自己铸下大错时的椎心──尽管就连他自己,都无法自欺欺人地认为那孩子的反应只不过是杞人忧天。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心底盘踞着的兽欲……正以着什么样的速度不断成长茁壮。
也因此,待到怒气暂消、理智恢复后,瑟雷尔脑海中最先闪过的念头,便是无比苦涩复杂地「算了吧」三字。
算了吧。
既然连自己都不晓得能否控制好自己,那与其继续冒险将诱惑摆在自己面前、时刻害怕着失控,还不如就此放对方离开……如此一来,就算他在阿德里安心中的形象已不再完美,至少……也还不曾真正对那孩子作出什么伤害。
尽管这种想法,多少有些自欺欺人──在那个颠覆了一切的夜晚之后。
内心深处,瑟雷尔确实有一部份冀盼着阿德里安确实不曾留下分毫阴影,可更多的,却是卑劣地渴望着自己所做的一切能够深深烙印在那个孩子心里,让阿德里安每一次自渎都会想起自己的怀抱、自己的气息、自己的碰触……以及彼此所曾经历过的一切。
──有些时候,他甚至会想……比起失去那个孩子,他还宁愿他恨他。
瑟雷尔不知道这样的内心争战会否有消停的一日;可曾经一度兴起的放手念头,却在几天后见到回归公爵府的雷昂时有了改变。
那是他与阿德里安分开后的第二十一天。
「……是阿德里安要你瞒着我的吗,雷昂?」
听罢雷昂对于弟弟去向和生活状况的转述,瑟雷尔淡淡开了口。音调没有特别明显的起伏,语气亦不如何重,可单是那张看不出一丝情绪的俊朗面庞和周身隐隐透着的迫人威势,便已足让对面的人明白他此刻的愤怒。
但雷昂毕竟不是一般人。
迎着眼前银发剑圣远胜一般圣级高手的威压,回想起弟弟提及自己决定时的苦涩表情,内心永远将弟弟摆在第一位的金发青年强忍着胸口的滞闷感略带挑衅地扬起了眉:
「如果他不瞒着您,您会让他去吗?」
「……不要用这种口吻对我说话,我不是阿尔法德·法瑞恩。」
「原来您也知道……那么我想问,您是用什么身分说出这些话的?又有什么资格去干涉阿德里安的决定?救命恩人?」
「他是我亲自看顾着长大的孩子,雷昂。不论彼此接近的初衷为何,我以为你应该知道,我是这世上除你之外唯一一个会不计一切站在阿德里安身边保护他的。」
「……或许吧,可那又如何呢?」
闻言,雷昂有些苦涩地笑了笑:「像这种自以为是地对他好的行为,真的是在保护阿德里安吗?又或者……根本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私欲,所以假借保护的名义行圈禁之实,让他永远只能『平安地』活在旁人画出的圈圈里,过着囚鸟一般的日子。」
这番话所指摘的对象其实是雷昂自己,对于他在和弟弟那番长谈之前千方百计想把人再拐回德拉夏尔的心思……可听在心里有鬼的瑟雷尔耳里,却只觉得心口顿时一阵撕裂般的痛楚漫开,让他瞬间苍白了脸色、有些怔忡地启唇问:
「这是……阿德里安亲口说的吗?」
「他没有明言,但事实如何,我们都清楚不是?」
「……就算如此,这些难道不是好好沟通就能解决的吗?为什么不惜欺骗都要隐瞒我?难道在你、在阿德里安心里……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伊莱──」
「回答我,雷昂·法瑞恩。阿德里安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又为什么会──」
「……他说他受不了了。」
银发剑圣这个壳子虽只是圣级,里头装着的灵魂却是实实在在的传奇高手,故面对着瑟雷尔直透灵魂深处的威压,沉默片刻后,雷昂终还是有些压抑地道出了当初弟弟告诉他的理由。
「如果他没隐瞒去洛瑞安的决定,我想您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处理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的备课资料,而是已经跑到洛瑞安邦立大学、像以往那样划好地盘等着阿德里安了吧。我知道您是出于关心、想将他护在羽翼下才会这么做。但您有没有思考过,这样堂而皇之的庇护和另眼相待,反而是让他被人敌视孤立的原因?」
「是兰登那件事?」
「那只是其一,您刚好亲眼目睹的一件罢了。」
顿了顿,「阿德里安并没有责怪您的意思,只是不想再牵扯进这些纷争里了……尤其在皇家学院里的都是半大孩子,师长的威慑力也够,再怎么针对也只是小打小闹;可到了高等学院,这种状况多半就不只是几句讽刺就能够了结了的……我想,已在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待了十年的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是……这样吗……」
得到雷昂的回答,那并非预想中最糟状况的发展让他稍微松了口气,可悬着的心却未因此放下,反倒还更添了几分难以抑制的揪疼……对于自己反倒成为了那孩子痛苦来源这一点。
瑟雷尔想,他或许并不如自己所以为的那样了解阿德里安。
所以,才会只看到了那个孩子让人安心、符合他期待的一面,却忽略了许多事情……并不总是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单纯。
──那么,阿德里安呢?
除了这些以外……那个孩子,是否还有其他他所未曾触碰到、未曾理解到的一面?
思及此,银发剑圣一双银眸骤然涌现几许阴云,直到对面的雷昂因这份沉默而投来了带着担忧的目光,瑟雷尔才轻轻吁了口气,启唇道:
「这样的错,我不会再犯。」
「不会再犯?」
听出这四个字的言下之意,雷昂微微瞪大了眼:「您……难道还是打算追去洛瑞安吗?」
「让阿德里安一个人在那里,你真的放心得下?」
没有回答而是一句反问,他淡淡斜了金发青年一眼,神色恢复如常的俊颜已然写满了笃定:「我不会再像以往那样把他划到地盘里顾着。但当阿德里安需要的时候,我必须确保自己能够成为他的臂助。」
「但……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呢?明天就开学了,身为魔剑系主任的您──」
「无所谓。」
「呃……」
没想到眼前的师长会这么干脆地扔出这三字,回想起对方当初住进公爵府的理由,雷昂突然有种「其实他一开始就是为了阿德里安来的吧」的感觉──只是从小没出过几次的大门阿德里安根本没有引起银发剑圣注意的道理,故他很快就将这一瞬间闪过脑海的猜想扔到了一边去,却不知道自己已在无意中触碰到了真相。
但心思已定的瑟雷尔当然不会分神去注意这些。
知晓那孩子之所以隐瞒自己的「真相」后,他只觉得心中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即便理智与欲望的争战依旧胶着,可曾经一闪而过的放手念头,却已彻底被他扔在了脑后。
因为他不想后悔。
将那个孩子放在眼皮底下看顾,不论内心如何挣扎,至少都是在确保了对方安危的情况下的……可若真将那个孩子一个人放在外地,就算有守护符文,也不代表他能在事情发生后顺利于第一时间赶到那个孩子的身边。
况且……雷昂刚才的话也提醒了他:阿德里安需要人关心的,并不只有躯体的健康和安全;有些心里上、感情上的事,也是同样需要人支持的。
思及此,即便内心深处隐隐明白这些都不过是他用来合理化自身行为的理由,说什么也无法就此放手的瑟雷尔却终究还是有了决断──
他要前往洛瑞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