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奶奶
最开始来参加年会的时候,我几乎是抱着一颗必死的心了,结果后来才发现,我的那些小情绪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长期生活在象牙塔的我并不知道原来周围的大多数人对同性恋已经有了一个相对开放的态度,而我跟刘映杉也并不是那天晚上唯一一对同□□侣,这对我来说是不小的鼓励。
晚上各种活动,泡温泉,整个流程下来我已经是疲惫不堪,被刘映杉拖回了床上,连眼睛都懒得睁一下便扯着他睡下了。
早上十点钟,刘映杉公司的人基本上都陆陆续续起床,走廊外已经能听到他们交谈的声音。我跟刘映杉也起床收拾妥当,准备融入大部队。接到我爸的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吃饭。
“你放寒假没有?”自我上大学开始,这是他第二次主动打给我。
“刚刚放,怎么了?”我回他,顺便吃一口刘映杉拿给我的面包。
“你奶奶被火烧了,你还是回来看看。”爸爸的声音透着一丝说不出的苍凉。
我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好好的怎么会被火烧。
“不可能吧。”
“什么不可能?这种事情能拿来骗你吗?”老爸无端发起了火,“你一天天就晓得在外头耍,从来也不回来看看你奶奶。”
心里虽有些冒火,但是一想到毕竟是老人被烧了,心中还是不忍,挂了电话就跟刘映杉商量。本来是想我自己坐车回去,让刘映杉留在这里参加年会,但是刘映杉知晓缘由之后,不由分说的跟大家告了假,带着我就走。
幸好来的时候开了车,此时我们只需要尽快转上高速路。
知道我着急,刘映杉几乎是一路都在超速,不到两个小时我们已经飙到了市医院的停车场。
“我先上去,你去吃饭,不用等我。”留下这句话,我便下车了。
根据爸爸的短信找到了奶奶所在的病房,就是个普通的烧伤科病房,三人间。
“你还舍得回来看看哦。”刚进门就被大姑讽了一句,我也不理她,毕竟这次回来的目的是看奶奶。
“奶奶呢?现在怎么样?”我看向老爸。
“刚刚打了一针安定,睡了。”老爸看着我,淡淡答道。
“为什么要打安定?很严重么?”
“嗯,从大腿根到膝盖都被烧了,面积比较大,太疼了,她难受,就让你三姑找医生给她打了一针。”
“怎么会被烧了?”这是我一直想问的问题。
“喝酒喝醉了,在家里烤火,没注意一下子栽下去了,这两天的衣服都干燥一下子就燃起了,幸好你大姑跟大姑父过来看到她,才把火灭了把她送到医院来的……”
“我没喝酒,哪个喝酒了,你个不日毛的。哎哟,哎哟,疼哟……”爸爸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奶奶打断了,我想大概是因为太疼了吧,所以一针安定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
“奶奶,我回来看你了。”走到她床前,拉了她的手,她的下半身都被照灯和笼子遮住。
八十岁的老人稍稍睁了睁眼,恍恍惚惚看了我一眼:“你回来了,你不上学了?儿子,疼啊,疼啊……”
几乎是下一刻我的泪已经决堤而出。
我跟奶奶的关系一直不算亲厚,从小,她就不喜欢我,更不喜欢我妈。自我能记事开始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妈偷了我们家的东西给娘家。这种情况自我爸在外面找了女人之后更甚,我爸再婚,带回来一个小儿子之后,我跟她的祖孙情谊更是谈不上了。到后来渐渐长大了一些,懂事了,觉得一家人再怎么关系不好,表面上的和气也应该要有,才又开始渐渐回到那个家,偶尔去看看她。
曾经我几乎是以为就算她真的死了我也是不会掉眼泪的,但是现在看见她一个人痛苦的躺在床上,一声一声□□着,我的心都颤抖了。我想她也不过是个苦命的人而已。
实在支持不下去,我便退出病房外,找到了站在阳台上的爸爸。
“怎么在这种病房?”我问他。
“现在医院病房紧张,这个都是你三姑走了关系找的。”爸爸回答。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不转院?这个医院,这么大面积的烧伤,她又这么大的年龄,在这儿就是受罪。”这是真心话,我们的市医院虽然顶着三甲的名号,但是每年出的医疗事故并不在少数,每一年都会有那么几次,医院的路都闹事的医患家属堵的水泄不通。
“哪儿来钱呢?转院,你说的轻松。”
我冷哼,“当初奶奶要买保险的时候,是谁说的不用,她儿女多,就算看病花个十几万分摊下来一人也才一两万。”
下一秒一巴掌已经呼在我的脸上:“你少在这儿话里有话,喊你回来是让你看看你奶奶的,不是让你跟我顶嘴的,你要记着我是你老子。”
“一群败类。”说完这句我已经顾不得在阳台上骂我的爸爸,转身下楼,去停车场,刘映杉的车果然还在原地。
几乎是扑了进去,伏在他肩上就开始哭,刘映杉抱着我,一下一下顺着我的头发和脊梁骨。
“乖,乖,不哭了啊,有什么事儿我们都能解决好不好,你不能先把身体哭垮了。”刘映杉亲亲我的头顶,柔声劝着。
“她好可怜,真的好可怜,一个人躺在那儿。烧伤面积大,肯定很痛。”我呢喃着,哭喊着。
“不怕,不怕,人在医院,医生也在,不会有事的。”
“不,你不知道。”我剧烈得摇头,“我们这个医院太烂了,你不知道,她要是在这个医院肯定很难受。”
“那就转院啊,成都重庆不是有两个治烧伤的医院挺出名的么?我让人帮忙问问好不好?乖啊,不哭,不怕。”
“没用的,没用的。”我哭声更大,“他们不会让她转院,他们都舍不得给钱,你知道吗?不是出不起钱,是舍不得给。”
听到这些刘映杉仿佛也已经不知该如何安慰我,只是默默将我搂的更紧一些,“你要是实在难受,我们就去办转院好不好?钱我来出,你不用担心,你只要不哭就行,好不好?”
我无话可说,也哭的说不出话,只是不断摇头,我奶奶变成这样,她自己的儿女都舍不得的,哪里能让刘映杉背负上?
许久之后,我终于稍稍缓过来,抬起头。
“谁打你了?”刘映杉的手抚上我的脸,眼中尽是心疼。
“没事儿,我爸,跟他吵了几句。”
“为转院的钱?”不知是不是我刚才的话给刘映杉的影响太大,他几乎是一秒就猜到了。
我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刘映杉整个眉头都皱起来,“妈的,老子出钱让他转院,凭什么能打你?”
“不用,不用,这个事情,我们俩都管不着。”怕刘映杉再为这件事情烦心,我便提议去吃饭,顺便在附近的酒店开了房间,让刘映杉歇在酒店,然后独自回到了医院。
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再次上去的时候为了调整自己的心情我选择了走楼梯,而就是在这里我听到了一场精彩绝伦的讨论。
“我觉得还是把妈接回去,医生说了这种他们这儿也处理不了,在这儿拖几天,接回去算了。”这是我精明的大姑。
“二姑(奶奶的亲妹妹)今天来看了,说让我们转院,往重庆转,她给钱。她该要真的能把钱拿出来才好塞,她们屋头倒是哦,个个都在政府,个个都是当官的,原来还是妈把他们安进去的,他们也该出这个钱。”这是我的二姑。
“你在做梦,那家人你不是不知道,平常就算了,转院这个一转就是多少多少万,他们舍得出?我也觉得人家医生说的对,在医院住两天接回去算了,反正自己家也可以挂水,药我天天在医院拿回去就是了。”这是我的三姑。
“我觉得我们还是把妈转院算了,她这个样子也疼。”这是我懦弱的父亲。
“转院你给钱,你以为烧伤便宜,一转我给你说我是问了医生的,十几万没得跑了。”这是我的小姑。
“我是觉得妈本来也就这么大年龄了,就算转院也不一定能治的好,我们这些当子女的嘛,把她接回去好好照看一段时间,也就算是尽孝了。”大姑的声音。
“我觉得大姐说的对。”三姑附和道。
“我也觉得。”
“那就随便你们,反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妈。”这是我爸,如此轻易的就妥协了。
楼梯转角的我也是忍无可忍,大吼一句:“你们都他妈是一群畜生。”
“你个小杂种,你再说一句。”刚刚在他的姐姐们面前唯唯诺诺一副惟命是从的样子的我的爸爸,此刻已经陡然变了副模样,叫嚣着冲了过来。
我反手拦下他又想呼在我脸上的一巴掌,“你不配打我,你真的禽兽不如,躺在床上的是你妈。”
“我不配,我是你老子,我打死你都可以。”我爸终于也没能打上我,被我的大姑他们拉开了,而我也被小姑拉着。
“你奶奶还躺在病床上你就来闹事,你简直太不是人了,你回去,你回你妈那儿去,不要过来了,不要到我们家来了。”我的小姑一边拉着我往外走,一边给我妈打电话,让她把我领回去。
下一刻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俞思齐,你怎么回事?你怎么回那个家闹事了?”
面对我妈的责怪,我几乎是溃不成军,“妈,妈,你不知道,他们,他们真的不是人。”
医院楼梯间里,我放声大哭,跟我妈诉说了所有的委屈,我以为是没人发现的,直到我说完所有话,抬头揉揉眼睛,看到了站在我面前的刘映杉。